她上一个有蛋糕的生日还是在八年前。
那年越承泽大学毕业，进入律师事务所前碰上她过十六岁生日，就给她买了个草莓蛋糕。
安菱至今还记得那个味道，和他给的糖一样的甜。
还没等她从回忆中抽身，心肺的绞痛如浪潮汹涌而来。
刺眼的血从安菱口鼻滴落在洁白的被子上。
李琳大惊失色：“安菱！”
……
因为和季父的争吵，越承泽脸色并不怎么好。
他刚走出病房，便见方颖从楼梯口走出来：“你回事务所吧，叔叔阿姨这儿我来照顾。”
对于她的热情，越承泽回应的冷淡：“谢谢。”
话落，他朝电梯走去。
方颖看着那淡漠的背影，心中忐忑：“寒夜！”
越承泽停住脚，不耐侧目。
“你不喜欢安菱，对吧？”方颖一字字问。
越承泽心跳微微一顿，口袋里的手慢慢收紧。
良久，在方颖的心都快因他的沉默接近崩溃时，他才沉声开口：“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
方颖并没有察觉越承泽目光中的闪烁，反而换上副善解人意的笑容：“如果你还不想结婚，我可以继续等。”
可看到她势在必得的眼神，越承泽却觉反感。
同样是爱慕，为什么安菱看起来那么单纯且坚定。
“不用。”越承泽转过头，毫不拐弯抹角，“我不想等你青春不再的时候怨我耽误了你。”
说完，也不管身后的方颖是什么表情，抬腿迈进了电梯。
或许是还沉浸在方颖的问题里，他并没有注意电梯是向上升的。
直到电梯门开，越承泽踏出去才反应过来。
他懊恼地捏了捏眉心，按下电梯按钮。
等待间，一个正在打电话的警察也来等电梯。
警察连声嗯了几声后对手机那边说：“是因为特发性肺动脉高压，人已经没了。”
熟悉的字眼像无数细针扎进越承泽心里，刺的他呼吸一窒。
“同志！”他一把拉住准备进电梯的警察，“你说谁因为特发性肺动脉高压没了？”
警察吓了一跳，也没有立即回答。
越承泽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不断闪过安菱的脸。
就在他想追问时，护士推着移动病床从病房中出来。
病床上躺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已经没了气息。
看着病床在面前经过，越承泽僵在了原地。
“独居老人，连个来照顾的子女都没有。”警察叹了口气，语气沉重，“还因为这么罕见的病去世，世事无常啊……”
越承泽面色微怔，后脊冷热反复交替了几遍才平复了那颗惴惴不安的心。
还好，不是她……
他垂下手，像是卸下了压在身上的重物。
越承泽道了歉，跟着警察一块进了电梯，思绪却没有从那病名中抽离。
夜深。
寒潮吹过整个城市，晃动着光秃秃的树枝。
过分寂静的病房放大了滴管中药水滴落的声音，一下下仿佛时间的流逝。
安菱躺在病床上，睡颜不安。
她只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中，耳畔却不断回荡着越承泽那句“这都是你罪有应得”。
安菱痛苦地捂着耳朵，嘶声哭喊：“小叔，我没有杀人，我没罪！”
突然，一抹陌生的温暖擦过脸颊。
安菱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撞上一双深邃的瑞凤眼。
“怎么……又是你？”她偏过头，躲开那只落在自己脸颊的手。
秦霄宇手肘撑在桌上，姿态慵懒：“你伤口的纱布要掉了，帮你扶一下。”
安菱抿抿唇，没有做声。
秦霄宇看了眼她发干的嘴唇，侧身倒了杯热水，视线也扫到了一旁纹丝未动的蛋糕。
他调整好病床高度，将水递给安菱：“你是第一个被我伺候的人。”
恩赐般的语气让安菱皱起眉，她没有接，拿起桌上另一杯凉水仰头喝下。
秦霄宇愣了瞬，也没恼，反而觉得她的性格还和八年前一样。
他放下杯子，淡声问：“蛋糕怎么不吃？”
闻言，安菱握着杯子的手一紧：“不喜欢。”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谢谢你。”
秦霄宇却笑了：“你真以为蛋糕是我送的？”
安菱惊讶地看着他，李琳不是说秦律师送的吗？
“我送的生日礼物能这么寒酸？”秦霄宇眸光闪了闪，若有所指，“也只有越承泽那家伙才送这东西。”
听了这话，安菱当即拉下脸：“小叔送的东西很好。”
秦霄宇轻哼：“刚刚不是说不喜欢吗？怎么又改口了。”
安菱面色一僵，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索性挪开了视线。
见她沉默，秦霄宇也丝毫没收敛，反而觉得对方生气时拧鼻的小动作有些有趣。
他又提了越承泽几句，安菱始终没再说一句话。
秦霄宇这才没了兴趣，让她好好休息便走了。
他看了眼时间，突然转步朝3号重症监护室走去。
看着情况更加糟糕的陈慧，秦霄宇眉头渐渐紧蹙。
如果她能醒，也许能刺激到安菱上诉，毕竟陈慧可是杀害苏奶奶的凶手……
这个念头才划过脑海，秦霄宇便见病床上的人呼吸急促了几分。
没一会儿，陈慧慢慢睁开了眼。
“取保候审？”
阳光落进病房，映照着安菱惊讶的脸。
正午刚过，狱警就来通知取保候审她的申请通过了。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申请。
安菱将目光落在一旁的何思辰身上，可看他的表情，显然也不知情。
狱警解下安菱的电子铐：“由于你的情况特殊，监狱方不会要求随时传唤，但每个星期都会让人过来查看情况。”
“等等，我没有申请取保候审啊。”安菱解释道。
何思辰谨慎地问了句：“担保人是谁？”
然而狱警却回答：“抱歉，担保人希望做保密处理。”
听了这话，安菱和何思辰都想到了同一个人——越承泽。
安菱眸色亮了瞬又暗了下去。
越承泽不会这么做，他那么坚决的认为自己犯了罪，又怎么会在乎她的生死。
而何思辰也很快否定了心中的猜测。
自己昨天才在墓园遇见越承泽，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安菱现在的情况。
可除了他，还有谁能做安菱的担保人？
等狱警走后，何思辰看着安菱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好半天才问：“安菱，你和越承泽认识多少年了？”
听见熟悉的名字从他嘴里出来，安菱心一沉：“你认识他？”
何思辰点点头。
见状，安菱脸色渐白，开始担心对方会不会告诉越承泽自己在这儿。
“你放心，我没告诉他你住院的事。”何思辰安慰完才继续发问，“你和他认识很多年了？”
安菱垂眸，过往的记忆涌上脑海：“很久……”
十五年，她一半的人生时光。
何思辰看了眼她一直放在口袋的照片：“那你奶奶有提过越承泽的父母吗？”
闻言，安菱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眼神也多了分惧色。
尽管她也算个小混混，但对季母的恐惧已经刻进了心里。
那年她九岁，坐在楼梯上等放学的越承泽。
季母却狠心地把她推下楼，导致她在医院躺了半个月。
可那些日子，安菱没觉得有一丝难过，因为越承泽每天都会来看自己。
因为怕他伤心，所以她谎称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一幕幕带着温暖的记忆凝聚在安菱心头，留恋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她摇摇头：“没有。”
何思辰摩挲着手中的笔：“既然认识很久，他怎么不来看你？”
安菱眼眶微微泛红，连同声音也变得沙哑：“他是我继母的律师。”
认识很久不代表百分百的信任，从越承泽质问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开始，他们就处于对立面了。
她只是没想到当初自己问越承泽会不会为她辩护的话居然成了真。
何思辰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时，秦霄宇走了进来。
“秦律师？”何思辰怔了怔。
秦霄宇拉开椅子坐下，直接开门见山：“陈慧醒了。”
听见这话，安菱心跳恍惚都漏了节拍：“醒了？”
“昨晚醒的。”秦霄宇靠着椅背，盯着她渐渐苍白的脸。
何思辰连忙理清思绪：“等等等等，她醒了跟安菱有什么关系？”
秦霄宇白了他一眼，正要解释，一声暴怒的“安菱”像炮弹在病房炸响。
不等三人反应，突然出现的苏父几步冲上前。
“啪！”
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安菱脸上！
火辣辣的痛在安菱脸颊上炸开，连同耳畔都响起了嗡嗡声。
何思辰和秦霄宇都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惊得忘了反应。
“你这个贱骨死丫头！老子要不是去监狱问，都不知道你还有取保候审的钱！”
苏父骂骂咧咧地抓住安菱的头发，硬生生把她拖下病床。
又和从前那样不断地打着她的脸。
手背上的滞留针被蹭掉，血顺着针眼冒了出来，安菱呜咽着：“放开我……”
何思辰连忙抓住苏父的手，痛斥：“你疯了？她是病人，还是你亲生女儿，你也下得了手！”
秦霄宇也把安菱扶起来护在身后：“没事吧？”
安菱白着脸，泪水在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打转。
孱弱无助的模样让他心里忍不住生了些许怜悯。
秦霄宇了解过她的家庭情况，知道她几乎是在家暴中长大，但也没想到苏父会下这么重的手。
苏父一把推开何思辰：“我打我自己闺女，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何思辰气结，他对苏父这种不讲理的人还真是力不从心。
忽然，他眸光亮了亮，拿出手机拨通越承泽的号码。
律师事务所。
办公室内，越承泽站在窗边，看着停车场方向发愣。
那里早就没了那个静静等待的身影。
他微垂眼帘，目光中露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失落。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越承泽拿起一看，是何思辰。
他蹙了蹙眉，带着些许疑惑地按下接听键：“喂？”
然而那端传来的并不是何思辰的声音，而是苏父尖锐又带着威胁的话语。
“小季已经答应继续做陈慧的辩护律师，只要你不把钱拿出来，你就在牢房里等死吧！”
紧接着秦霄宇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那可未必。”
两人的话让越承泽神色一沉，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想开口问何思辰发生了什么事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水流淌过他耳畔。
“我也没想过活下去，在哪死都一样。”
越承泽心猛地一紧。
安菱！？
直到这一刻，何思辰满含不满的声音才响起：“苏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您冷静行吗？”
听见医院两个字，越承泽紧缩的眸子颤了颤。
一瞬间，何思辰手底下的病人、墓园偶遇、秦霄宇出现在医院等信息一股脑的涌入脑子。
安菱在医院！
越承泽攥紧了手，转身冲了出去。
而医院中，面对咄咄逼人的苏父，何思辰也只能选择叫保安。
可即便这样，苏父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告诉你，这事没完！”
见人被带走，李琳立刻进去帮安菱处理伤口。
左脸颊的伤还没好全，右脸又红肿了起来。
看着她双眼无神的模样，李琳心疼的红了眼：“疼吗？”
安菱抬起头，含泪扯出个笑容：“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