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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
炙日耀阳,万物伏索,即便如靖安侯府的游廊花卉、虫鸟柳木,亦都慑于太阳的威力,悄悄低了头、掩了声儿,不敢恣意张扬。
时锦的鼻尖上沁着汗,一张脸在烈日的烧灼下晕出两团显而易见的红晕来。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得问了声儿,“余嬷嬷,还有多久才到二爷的住所?”
前头齐齐整整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襟比甲,把自己罩得仿佛塞到套子一般的妇人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眉角不耐得挑了下,“怎的?小娘子如此金贵,才走了几步路,便走不动了?”
听到余嬷嬷话中的不满,时锦赶忙赔了笑,“余嬷嬷说笑了,奴婢既已卖入侯府,自然不敢独专。只是这天气炎热,余嬷嬷又一路带引奴婢,恐惹嬷嬷头热。”
她这几句话赔着小心,勉力讨好让余嬷嬷的表情跟着松了松,连带着说话也多了些。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须知二爷房里的丫鬟,各个须得谨守本分。前头那两个被撵出府的美婢,都是因着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才遭了二爷厌弃。说句不该说的话,二爷那相貌,在整个颢京都是排的上号的朗月仙姿,也不知道老夫人怎的想的,竟将你一个刚刚入府的丫鬟指派给二爷。”
余嬷嬷一边碎碎絮叨,一边替时锦引路。
此时骄阳当空,时锦一早便水米未进,胃里烧腾如火,偏偏身上一阵阵冷热交错。她的脚步便如踩在棉花团子上一般,只觉得无处落脚,连带着余嬷嬷那絮叨的声音都有些时远时近,虚无缥缈。
就在她舌尖抵着牙根勉力支撑时,余嬷嬷这才如特赦般开了口,“喏,二爷的院子,到了。”
时锦跟着余嬷嬷进了院子,顾不得细瞧周围的景致,便随着她站在了正房回廊下。
兴是回廊下终于有了遮阳的所在,她脸上的红晕散开了些。
余嬷嬷小心翼翼得跟二爷房里的司棋打了声招呼,这才陪着笑道,“老夫人说二爷这里缺使唤的奴婢,怕累及两位姑娘,特特让老奴给二爷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司棋整个人如细柳扶腰,连带着长相也是细眉细眼,带着些衣带渐宽的风流之姿。听到余嬷嬷这般说,她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疏离的笑,“有劳嬷嬷了。”
转眼望向余嬷嬷身后的时锦,司棋这才带上了几分讶异,“这是怎的了?瞧着脸色不甚好。”
时锦只觉得脑子中嗡嗡嗡响成一团。她略略福了福身,声音也跟着软绵绵的,没有气力,“有些受热,不妨事。”
“既如此,快些进屋歇歇。”司棋过来搀着时锦,将她带引着进了屋。
前脚进门,司棋又扭出半个头来,“此间忙乱,就不送嬷嬷了。”
“好说,好说。”余嬷嬷满脸堆笑,目送司棋进屋,这才拉下脸来低低啐了一口,“小娼货!也就仗着二爷目中无人!待到哪日被赶出府去,倒要看看还如何张狂!”
这边,时锦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子凉气。
房间并不奢华,只在四角摆着一些高架花几。花几上是晕染着蓝底山水青松釉的花盆和瓷瓶。时新花卉和绿植点缀其中,嗅之令人忘忧。
靠近花卉之处,东厢墙壁上挂着一整幅邱真人的山水墨宝。山川蔓延成片,渐次往下,可见一道大江劈山而过,汇聚如瀑,并于险峻湍急之处着墨一叶扁舟,大有冲破险阻、逆流而上之势。
巨幅山水往前一点是一张雕着花鸟鱼虫的飞角宽条案,案上堆叠着一些或展或收的画作,文房四宝静置一角。旁边立一矮几,上有一墨色古朴绘简单条纹的陶罐,里置书画若干卷。
时锦的目光往条案另一端一扫,便寻到了自己兴趣所在。
眼下时值盛夏,自来苦夏难消,显然这位二爷也不例外。
条案另一边稍远的位置是一座玲珑山水雕纹的假山石,山石突兀间,于本该是水面的所在置着若干半融的冰块,此时正悠悠散发着凉意,袅袅缕缕,如置仙境。
司棋搬来一个矮杌,放在靠门边位置,“你且坐坐,我去给你端碗酸梅汤来。”
时锦一把拉住了司棋袖口。眼下被这幽幽凉意一浸,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几分,“不劳姐姐费心,我此时约摸是好些了。”
司棋看时锦浅笑弯弯,亦是心情不错,“不妨事,二爷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你且安坐。”
听及司棋如是说,时锦心下稍安。
司棋在左手边的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上提起一只样式古怪的双耳衔环长嘴铜壶,又捡了一只倒扣的碗来,壶嘴轻点,顿时一道暗红色水流冲入瓷白无杂色的浮绘细瓷碗中。
那透亮的红色微微掺了些紫,在窗牗透过来的光亮中,越发清透诱人,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微微透出些渴望来。
司棋将那碗酸梅汤端给时锦,末了还顺手拎着一卷打络子用的丝线。
两人相对坐在靠门边位置,时锦此时尚有些拘谨,由是慢慢抿着酸梅汤看司棋打络子。
酸梅汤显然是被冰湃过,白瓷碗沿凝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连带着她的手也微微濡湿。
稍稍将手在膝盖处的衣裙上蹭了蹭,她这才开口,小声问对面的司棋,“奴婢刚来,还有不少事情不懂,姐姐可否提点一二?”
司棋手下不停,听到时锦问话,也便微微笑着答她,“提点算不上,只是有几点,妹妹记住了。第一,二爷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画,哪怕二爷丢的到处都是,咱们做奴婢的,也得离那画远远的;第二,二爷这人做事最是正派,最见不得婢女们有非分之想,那些有非分之想的,这会儿怕都是在庄子上做粗活呢;第三,二爷喜欢贴心周到的人,咱们做奴婢的,应当事无巨细,处处替爷考虑在前头。”
说到这里,司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抬眼认真盯着时锦,“顶顶重要一点,二爷不喜女子碰触,所以,做事时千万小心,不然怎么被罚都不晓得。”
时锦顿时点头如捣蒜,一点点将司棋的话记在心里。
虽然司棋说二爷不苛待下人,但这条条桩桩,哪一件不是如履薄冰?
若不是家中的药铺子被叔父夺了去,弟弟又是病歪歪的身子,需得银钱养病,她也不至于卖身高门大户做这下人该做的事。
也就是听说这侯府的丫鬟待遇宽厚,又满二十五可以放出去婚配,她又何苦来哉?
虽说错过了花信,但到底是未来可期。
思及此,时锦将酸梅汤轻轻放到一边,探手接过了司棋手中的几段丝线,一起帮忙打络子。
她的手莹白如玉,手指灵巧生动,司棋见她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般将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旋转、绞结。明明在她手中中规中矩的丝线,到了这个丫鬟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渐次成型。不一会儿,一个点染着绿色枝叶的粉色小花便印刻在络子上。
司棋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丫鬟倒是个手巧的。
“这倒是新鲜,”她对时锦顿时增了两分好感,不由得凑近了她,“你会编扇坠儿吗?恰好二爷新得了一把折扇,我倒是琢磨着搭个什么扇坠儿才妥当。”
时锦抿唇一笑,“倒是会些。”
她将几簇丝线捋直,又挑着鲜亮的颜色交织在手指上,再辅以其他丝线,一根根绞紧成型,看样子,隐约是只小兔子的模样。
那兔子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配着短短的如米粒般的尾巴,最巧的是,口中还衔着一颗绿叶胡萝卜。
整只扇坠不过半根手指大小,却是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司棋看得爱不释手,心中又不由得泛起点嘀咕,这么可爱,不知道二爷拿不拿得出手?
就在她心思电转间,一个清脆中透着点恼怒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真是气死我了!小贱皮子学什么不好,一个个嚼舌根倒是好手!也不怕二爷拔了你们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