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王浚不顾喜娘的劝阻,牵起华芳的手进了府。遵循旧历拜过天地,但没让华芳向正室敬茶。文世晖始终认为王浚对华芳无情,娶她只为义,也没在意礼数。
礼成之后,王浚被几位堂哥拉着喝酒。常山公主和王家几姐妹陪着新娘子寒暄了一阵,实际上是好奇华芳如何死而复生?新娘子本就一无所知,她们也打探不出什么便回了宴席。常山公主和王浑愿意纡尊降贵参加一个妾室的婚宴,王浚和文世晖费了不少心思,总算全了华芳的脸面。
酒宴散后,王浚醉醺醺的回到新房,兴奋的掀开红盖头,见新娘子满脸的忧思沉重。王浚差点忘了这场婚礼如何得来,收起脸上的喜色,跪在华芳跟前道:“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勉强会令你难过,可我就是放不下你。即使你真的是奸细,即使你对我只有利用,我都没法去恨你。”
彭城之后华芳就一直沉默,上党回来更是一言不发,如果不是顾虑郭家和诸葛靓,估计她都不愿多看他一眼。王浚思及此,心中不免悲凉,将她的掌心熨贴在脸颊上,才感受到她些许的温暖,王浚无力的伏在华芳的膝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华芳不愿继续这样耗下去,也许是她的腿被枕麻了,开口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王浚抬起头来望着她依旧冰冷的脸,道:“好!先把妆缷了吧?怪沉的。你吃了没?再吃点东西吧?”
王浚小心的把华芳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又替她脱掉了冗繁的外套,又唤来灼灼和喜莲服侍。
“已经让薄荷准备了,你若累了就先休息吧?”华芳面无表情
“我不累。”王浚丝毫不介意她又赶人,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无论如何他都要赖在这里。
谢雨这时已经端来几个菜,并用小碗盛了一碗汤放凉。
华芳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坐在桌旁喝着汤,这是她打小肠胃不好而养成的习惯。
王浚也要了只小碗夹了块鱼,替华芳挑刺,望着桌上的菜:盐水菜心、清炒花菜、酱萝卜、白灼虾、清蒸鲈鱼和一碗小米粥,全都淡淡的,没有半点油味。
“你就吃这些?这也太清淡了吧?
华芳刚吞下一块鱼,灼灼接嘴道:“少爷不让吃油…腻…
话到一半,灼灼才发觉提了不该提的人,偷瞥了一眼王浚的脸色,见他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
王浚还等着听下文,道:“为什么不让吃油腻?”
灼灼瞄了一眼华芳,见她顾自吃着没反应,便道:“小姐小时候长得瘦瘦高高的,模样很清秀,十来岁以后开始发胖,少爷说小姐越来越像馒头,热气一吹就肿成球,没能遗传夫人傲人的身材很是遗憾。少爷让她少吃甜品、肉类,小姐就是不肯忌口,然后她就长成了大馒头。后来小姐从晋国回东吴后瘦了些,可跟夫人比…唉…”灼灼摇摇头,做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道:“少爷就让全家都改食清淡,免得小姐忌不了口。”
灼灼顾自说着,完全没有留意到华芳利刃般的眼神飘来,谢雨和喜莲在一旁窃笑。
王浚第一次听到华芳小时候的经历,饶是有趣,逗着灼灼继续往下说。
“早就听说张夫人是大美人,性格温柔又擅厨艺,怎么从没听过张老夫人的事?”
灼灼来神了,道:“那是小姐装鬼,把老夫人吓得请道士作法…
华芳夹起颗萝卜往灼灼头上扔去,灼灼本能反应随手就接,这才发现华芳已经怒不可遏。
灼灼打开手心,一把丢进嘴里朝外跑去,边吃边道:“谢小姐赏赐,灼灼这就去给小姐准备热水沐浴。”
王浚叹了口气:可惜了…正听到高潮,灼灼恐怕再也不敢讲了。
是夜,华芳兀自躺在床上并未理会王浚。王浚望着她熟睡的脸,抚着她平躺的小腹,幻想着以后儿女成群的日子…那个时候,她应该能忘记这些不愉快,重新接纳他。想到这里,王浚笑着进入梦乡…
寅时,小夏轻轻的把王浚摇醒,又指了指门外。
王浚望着身侧熟睡的华芳,轻手轻脚的起了床。
门外的秦离对王浚一阵耳语,王浚立即骑上马往城门追去。
城门口,诸葛靓正等在那里,守门的戍卫一见王浚便点头哈腰的凑上前来。
“我有事,现在就打开城门吧!”王浚道
戍卫想也不想就照做了。
王浚与诸葛靓一前一后的出了城,行至人烟稀少处,王浚停了下来。
王浚冷冷道:“诸葛兄这样不辞而别,某人该伤心了。”
诸葛靓抚了抚马脖子,平静道:“怎么能让她伤心呢?我还是亲自跟她道个别吧!”
王浚瞪着诸葛靓:“你做梦呢?”
诸葛靓瞥了他一眼,道:“这就是我拼命要反对你的原因。明知她会难过,但为了你好过,只能委屈她。将来晋吴必有一战,你应该想也不想就赶着去立功吧?”
王浚理所当然道:“有何不可?”
诸葛靓盯着王浚道:“即使你与她父亲在战场相遇,你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
这话有坑,王浚不答反问:“你也是武将,你问这话不觉得奇怪吗?”
“所以你跟我一样熟悉《左传》,祭仲夫人对女儿雍姞说过:人皆可为夫,而父只得一也。你猜纤纤是不是也这样想?你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喜欢她,不然也不会毫无顾忌。”
纤纤当然会选择父亲。王浚皱了皱眉头,道“说得好像你有多纯粹。如果不是你一味的想在我王家套取情报,我和纤纤哪有那么多的机会接触?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我对她的心思,所以你几次三翻的在我面前跟她亲昵。说起来你还是我们的媒人呢!”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诸葛靓不耐烦了,本就担心他下黑手才偷偷的走。
“我对她的心意并不比你少,以后就别回来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你的心意…”诸葛靓仰天长叹,又道:“纤纤的外祖父没有纳过妾;纤纤的父亲只生了一个女儿,还是没有纳妾;我诸葛家更是没有纳妾的习惯;她也从未想过会有朝一日会变成妾室。文、卫两家都是大族,连你都不敢轻易招惹,她在王府的境遇可想而知。”
“纤纤顶着华芳的身份入我府上,华芳的父亲曾救过家父,这样的恩情就连我嫡母都要敬她三分,更何况我王浚的孩子只会由她腹中出。我这么说不是为了让你放心,只是希望纤纤的父母能够安心。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也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我只是不想欺骗纤纤!”
王浚说罢策马回府,华芳也刚好收拾妥当,王浚神清气爽的带着她拜过祠堂、入过祖谱,而后向家人敬茶请安,长辈们也一一回礼。轮到文世晖,她惊讶的发现:华芳正是当年王浚奋不顾身救下的那名女子。原来夫君一直在骗我,他们早有私情。可既然他们有情又有婚约,为什么他还要娶我?文世晖在心里疑问。
“咳…咳…”王浚一声咳嗽把文世晖拉回了现实,望着跪在地上的华芳高举着茶杯,她默然悲哀,夫君竟如此心疼这个小妾,就跪这么一会儿功夫都舍不得…
文世晖勉强扬起了笑容,接过茶杯抿了小口,道:“妹妹先起来吧!刚刚见到妹妹似曾相识,一时失了神,妹妹可别介意。犹记得当年夫君生辰宴,妹妹可有受伤?”
“谢大夫人关心!奴婢很好,倒是连累了浚哥哥受伤。”华芳歉疚的眼神向王浚递去,在这件事上她是真心感激王浚。
王浚听到这声‘浚哥哥’,心里暖洋洋的,朝华芳望去,见她也望过来,便回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文世晖自婚后就少见夫君笑得如此爽朗,心中酸溜溜的,摸着头上那根华贵的金雀步摇松了手,这是她挑给华芳的见面礼。
文世晖从手上摘下一只的玉镯,戴在华芳手上。
“一点见面礼,望妹妹别嫌弃。”
“即是夫人所赐,贱妾自会珍惜。”华芳报以一笑,她会对王浚使性子,但对其他人却是礼数周全的,尤其是面对长辈,那种打小被祖母谩骂的卑怯深入骨髓。
卫绣见到这个老熟人,心里早已不是滋味,表面上还是装出热络的样子,送了一支如意白玉簪,贵重的程度已经远远甩了文世晖几条街。
众人皆知华芳在王浚心中的份量,王家又一向敬重华父的为人,更何况还有恩于故去的博陵公,王家三姐妹送的礼也样样不薄。
众人望着文世晖那一头华贵的珠钗,更显得她送出的玉镯寒酸,向她纷纷投去的眼神仿佛都在数落她小肚鸡肠。
文世晖抿着唇低下头,心里暗道不妙,一时大意,竟忘了这层关系。
老夫人客套了一番后离去,众人也纷纷散去。
王浚牵着华芳的手,带着她熟悉王府,行至无人处道:“你刚刚唤我什么?再唤一遍,我想听。”
华芳愣了愣,想起了刚刚无意间唤了他一声‘浚哥哥’,此时的气氛让她觉得别扭,支支唔唔地望着王浚:“我…
王浚顺了顺华芳额前的碎发,那是以前诸葛靓常对她做的事,当时还嫉妒得发狂,他想抚去所有跟诸葛靓相关的记忆,自信道:“不急,早晚有一天,我会取代他在你心中的位置。”
僩瑟轩门口,元白喝退了一干婢子,面无表情道:“夫人大意了,华夫人在王府的地位决非一般的妾室,她的地位甚至超越了夫人您。”
“我知道,我就是气不过,将军竟然诓我,枉费我一门心思竟是替她人做嫁衣。”文世晖愤愤不平道
元白指着门楣上‘僩瑟’二字,道:“夫人请看门楣,这二字意为庄敬宽大,正是王府对当家嫡母的要求,如果夫人跟卫氏那妾室一般,如此要求自是过分了。如今那卫氏反倒表现得大方得体,夫人又当如何?”
文世晖清楚,元白素来寡言,如今她开口挑明了说,自是问题很严重。
“改明儿在挑份大礼给她。”
“那倒不必,你是妻,她是妾,无缘无故给妾室送礼,岂不掉份子。”元白道
“那我怎么办?”文世晖泄气道
“什么也不必做,只人前对她嘘寒问暖即可。”元白面无表情道
文世晖与文若相视一眼,文若点头认可,文若是文家的家生子,自小便陪着文世晖一同长大,主仆之情绝非元白可比的。主仆二人都不怎么喜欢元白清冷的性子,可元白总能一针见血的分析问题,对于华芳,她只要混个好口碑即可。
三日后,华芳归宁,王浚带着丰厚的礼物一道回郭府,翌日便起程去了代郡,临行前仍旧命人严守华芳。
李兰心宿醉醒来,发现身上披着诸葛靓的衣服,却不见诸葛靓身影。丫环春夏端来醒酒汤道:“小姐您醒了,少爷怕您宿醉头疼,特意为您准备了醒酒汤。”
李兰心愉快的接过汤一饮而尽。
“少爷吩咐奴婢侍候小姐梳洗,还为小姐准备了醒胃的早餐。”
李兰心喝着开胃的秘制酸梅汤十分受用,从前就觉得诸葛靓照顾张纤纤无微不至,心中很是羡慕,如今总算过了回瘾!
“你家少爷呢?”李兰心问,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在晋阳也无事可忙了。
“少爷回东吴啦!”
“什么?”李兰心大吃一惊。
“天刚亮他就走了,他还留了一封信给您。”春夏把信递给李兰心。
李兰心忿恨的握着信,心里怒骂:这样就想撇下我,没门!
回到李府,李兰心沐浴更衣后枯坐在轩窗前。
“女儿呀,在做什么呀?”李纯人未到,洪亮的声音已至
李兰心惊喜道:“爹爹,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进门就想着我的宝贝闺女。”李纯走进闺房端详着女儿,戎马半生,没能好好陪伴爱女,不知不觉的她都要到出阁了。
“爹爹先喝杯茶,我让人准备准备。”李兰心把父亲让到主位上,她一直都很敬重靠刀头舔血养家糊口的父亲。
“不忙,你先坐,爹爹有话跟你说。你哥说许家这几天会来商议婚期,你有什么看法?”李纯高兴道
李兰心大惊失色:“什么?”
李纯望着女儿煞白的脸纳闷。
李兰心惊觉反应过度,遂改口道:“女儿舍不得爹爹,不想这么早嫁人。”
原来如此,李纯舒了一口气:“迟早都要嫁人,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趁早商议的好。”
“可是女儿不喜欢许屿。”李兰心见父亲如此笃定,不得不实话实说
“他有什么不好?不喜欢他为什么不早点说清?”李纯有些气闷。
“他没什么不好,只是女儿不喜欢。”李兰心自知理亏
李纯望着女儿心虚的样子,道:“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啦?”
诸葛靓可是晋国的叛臣,直说…恐怕父亲会更快把她嫁到许家,李兰心嗫嚅:“我…我就是不喜欢他。”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我和你娘、你哥和你嫂嫂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就这么定了。”李纯说完起身
“父亲,我不能嫁给他。”李兰心急道,见父亲并不理会她,已径自行至门口,又道:“我有了。”
李纯回过头来望着女儿:“什么意思?”
“我已经有了别人的骨肉。”李兰心坚定道
“你…”李纯怒火攻心,举起了手欲打这不知羞的女儿,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想了想怒道:“谁的?”
李兰心头一次见父亲对她发火有些害怕,表面还是装作若无其事。
“是…是博陵公新纳的小妾的哥哥。”
李纯也不好糊弄,立刻请来大夫把脉,大夫只说李兰心虚火旺盛。李纯放下心来,只当女儿信口胡诌。
李兰心着急,顾不上外人在场,坦言:“女儿已非清白之身,不信您…”
“啪!”没等李兰心说完,李纯气得一个巴掌狠甩到她脸上。
“我不嫁,就算您打死我也不嫁。”李兰心捂着红肿的脸哭道,说完就跑了出去。
李兰心未婚有孕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亲…自是订不成了,她已经成了晋阳城最大的笑柄,整日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无计可施的她只能催着贴身丫环玄燕上郭府打听消息。玄燕是个机灵的主,打探不到张仲思的消息却得知华芳怀孕的事,还一个劲的赞她好命,妾室的身份却享受正室的福,若是一举得男还能母凭子贵。
李兰心愤恨不已,凭什么同样是未婚失贞,卫绣可以如愿嫁给心上人,张纤纤更是被宠成活宝,而她却成一个笑话。突然想到诸葛靓的情况,张纤纤最清楚不过,便急急忙忙的去了王府。
蓼院,华芳翻查着夷狄风情地貌的资料,竟找不到一片适合中原人居住的乐土,她愁闷的和上书籍,倚着椅背。
在一旁学认字的谢雨绕到她背后给她捏肩,宽慰道:“夫人烦闷,不如奴给您弹道小曲解闷吧?”
“不用。”
“那…
“不用。”华芳不耐烦的打断了谢雨的话,也许是怀孕使得她脾气火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