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衡听着沈惟的话，心下倒是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金丝边眼镜下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轻轻颤动，而后薄唇轻启：“阿惟，你是不是吃过很多苦？”
沈惟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透着月光，顾之衡将她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东家，我运气好，自从来到东陵城后，也算顺风顺水，先跟着柴师父后来又能跟着您，这么些日子也没流落街头，想来已经是幸运极了。”
原来住在城西的时候，沈惟见过不少拖家带口在东陵城里讨生活的人。
在这个时代，城西就像是东陵城繁华外表下掩藏的肮脏，是那些上流社会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存在，街边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那些别说读书就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们不计其数，反观如今的自己，吃得饱穿得暖，甚至还有喜欢的人，沈惟觉得自己拥有的已经足够多了。
顾之衡看着她温柔的脸庞，心中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晚雨夜的街道上，阿惟瑟瑟缩缩地避着雨，自己让她上车时，却还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阿惟，你说你是养父捡来的，那你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不知道，当时我才三个月，根本没有任何记忆，虽然我也想过的，可身上也没带什么信物，我想大概觉得我是女孩儿就不要我了吧，更何况我爹待我就像亲生父亲一般，原本我也没想过找回亲生父母的。”
顾之衡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他终于想起了十七年前和三个月所代表的的意思了。
十七年前，梅胜华就在东陵城丢了他才三个月大的女儿。虽说阿惟也是十七年前的事，可阿惟的养父是在东阳村捡到她的，也不是梅胜华说的东陵城，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可不近。
顾之衡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不过是梅胜华随口胡诌的说辞，他竟然还当真了，与其帮他找什么女儿，倒不如想想以后济世堂开到杭城后，该怎么和胡庆堂抗衡，按着他的计划，最多在半年，济世堂就能顺利在杭城开分店了。
“东家，怎么了吗？”
沈惟有些奇怪，顾之衡为什么突然对她的身世产生了兴趣。
“没什么，就是想着从辽东回来后，我们的婚礼上得请哪些人？”
“啊！”沈惟对顾之衡的说辞深信不疑，当下便羞红了脸，好在渐浓的夜色将她脸上的情愫隐藏得一干二净。
“不过在婚礼前，我得先带你去趟英国见见我的母亲，阿惟，你可得在她面前帮我说说好话，不然都不知道她得气我多久了？”
语气里带着些许苦恼，顾之衡显然是认真的。
这么一来沈惟的心突然多了意思惊慌。
“东家，太太会不会不喜欢我？”
“当然不会，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长辈。”顾之衡的脑海里浮现了林蘅那温柔沉静的脸庞，他已经好久没见过母亲了。
可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响，像是金属摩擦钢板的声音，而后迅速被呼啸而过的铁轨声淹没在了这个寂静无垠的夜晚。
顾之衡立刻起身，伸手打开窗户，寒冷的风像强盗般一齐涌进了温暖的车室里，可窗外除了广袤的田野和天边的一轮明月外什么都没有了。
这风却把沈惟冻了个机灵，原本在和顾之衡聊天的时候她便把被子掀开了，可这突如其来的冷风却让她结结实实地吸了口凉气。
“阿嘁！”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鼻子有些痒。”沈惟揉了揉鼻子，耳边又传来顾之衡的话，“阿惟，你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清冷的声调忽然降低了些，语气里带着严肃的意味。
沈惟裹紧被子仔细听了听，可周围出了闷闷的铁轨摩擦声似乎什么都没了，“我好像没有听到。”
顾之衡关上窗户，心里更加怀疑，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是子弹划过车厢的声音。
早几年他还在英国的时候，林俊教过他怎么用枪。
在那栋临河的小阁楼的地下室里，还存放着好几把勃朗宁手枪，为的只是防身而已。
出门在外少生事端的好，顾之衡爬上床对着沈惟轻轻说道：“好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哦，东家晚安。”
这场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在沈惟的心理留下什么波澜，反倒是因为和顾之衡的这番谈话让她的心安定了不少，没过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顾之衡将手枕在脑后，眼神落向安详如常的沈惟，心中思绪万千。
这个晚上沈惟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回来到了亲生父亲身边，虽然她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可没过多久她突然觉得身体越来越冷了。
顾之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带上眼镜拿起枕边的怀表打开一看，已经八点半了。
在顾宅的时候，顾之衡每天早上七点半就醒了，如今在这火车上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晚了便晚了吧。
他了眼背对着自己，依旧埋头睡觉的沈惟，只好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起身去了卫生间。
不过等顾之衡从卫生间出来后，却发现她还保持这个动作。
“阿惟醒醒，先把早饭吃了再来睡吧。”顾之衡坐到沈惟床边轻轻说道，可她并没有回应。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直接沿着被子将手伸进沈惟的被窝，可这一摸只觉得烫得惊人。
“阿惟，你发烧了？”
顾之衡摸着沈惟的额头，眼里的担忧更加浓重。
沈惟迷迷糊糊地听着耳边传来的声音，用尽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入眼就是顾之衡关切的表情，“东家，您醒了？”
顾之衡被沈惟沙哑的声音惊吓了一番，怎么短短一晚上的时间突然就发烧了呢？
“阿惟，你还好吗？”
“东家，我没事的。”话虽这么说，可人却一个劲儿地被窝里钻。
顾之衡看着她这幅样子只觉得心疼不已，脑海里回忆起昨晚上的画面，是不是自己突然开窗让她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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