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有些沮丧,垂着小脑袋,有些不敢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打量目光。
蔺战似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说话,拉着她径直走到宴席主桌的主位,示意所有宾客坐下,自己却拉着小丫头站定,乌铁般的眸光犹如实质一般,沉沉地朝四周一扫,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感谢各位亲朋好友能于百忙之中拨冗光临,来参加我这个老头子的寿宴。”蔺战缓缓说道,声音沉浑苍劲,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在场之人的耳中。
“我也知道,”老人乌沉冷硬的眸光朝右边几桌人扫了一眼,“你们其中有些人,以为我会趁今日的机会立下遗嘱,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
一旁的俞团团听到“遗嘱”二字,心中顿时一紧,扭头看向老人,又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眸光看向右边那几桌。
那都是蔺氏家族的成员,老人此话一出,众人神色都是一变,各种表情不一,堪称精彩纷呈。
“今日不立遗嘱,却有另一件喜事要与大家分享,”蔺战大手在小丫头肩上轻轻一拍,沉浑的声音随即变得慈和起来,“这小丫头虽然与我非亲非故,却有着难得赤诚的品性,与我很是投缘,我膝下没有一个乖巧贴心的孙女,一直是此生遗憾,没想到如今竟能圆满,真是要感谢上苍的安排与眷顾。”
他说着,揽着小姑娘的肩膀面向众人,大声而清晰地宣布:“所以,请各位做个见证,我与这孩子从今日起结下祖孙之缘,从今以后,她就是我蔺战的孙女,大家待她,就如同待我,尤其我蔺氏族人,要以亲人相待,不得阳奉阴违。”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尤其蔺氏家族的成员,举座皆惊,各种震撼惊愕难以置信的神情,简直无法一一描述。
蔺战却全不理会,只一转眸,慈爱地看着身旁的小丫头,唇角竟微微上扬,露出难得的笑意。
“行了,小丫头,现在该给爷爷看看你准备的寿礼是什么了吧?”
俞团团再次成为全场目光的焦点,本来就很不自在了,此时听到老人询问礼物,越发觉得这份礼物实在上不了台面,连忙就想把怀中抱着的礼盒往身后藏。
“爷爷,”她撅着小嘴,有些怨怼地看着老人,“您就别……等寿宴过后我再给您,行不?”
她没想到老人身份如此显赫,更没想到这寿宴是如此正式,穿得不像样不说,拿出的礼物也那么寒酸,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面对那么多猜测质疑甚至不善的目光,她实在不愿给老人丢脸,让他被人贻笑大方。
“不行,”老人却摇头,“我今年最想收到的礼物,就是你送的这个,快拿出来给爷爷看看,让爷爷高兴高兴。”
老人眸光灼灼,眼含笑意中,竟然还透着一丝略显幼稚的期待,这让俞团团心中顿时一软,再无法拒绝,只得双手递上礼盒。
她两膝一弯就要正式拜寿,却被老人一把扶起,心疼她的小膝盖,不愿让她行此大礼。
“行了,心意尽到就可以了。”蔺战说着,另一手已接过她的礼盒。
“爷爷……”俞团团眼看着他立刻就要拆开礼盒,实在有些窘迫,连忙说道,“这礼物不值钱,您可千万别嫌弃。”
蔺战笑而不语,大手已掀开盒盖,眸光落在盒中之物上,花白的浓眉不由微微一掀。
“这是什么?”他看了看,没看明白。
俞团团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小嘴,伸手取出盒子里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围巾。
“爷爷总是爱穿低领的衣服,天冷了,我担心您颈椎受寒,所以自己织了一条围巾送给您,希望您别嫌弃。”
蔺战闻言,有些惊讶:“你亲手织的?”
他伸手接过围巾,纯羊毛线的柔软质感,触手生温,绒绒软软的,十分舒服。
他垂眸细看,正是他平日里喜欢的深蓝色,小丫头可能觉得这颜色有些太过老气沉闷,竟在围巾的下摆一角,绣上了一颗小小的红色的心,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小点缀,便让整条围巾看起来都像是亮了一些。
极为简单的针法,却胜在针脚细密均匀,一看就知道不是初学者,而是一个擅长编织毛线的高手。
蔺战心头忽然一热,冷硬干涩的眼眶有片刻的模糊,仿佛在这一针一线里,看到另一道秀美娴雅的身影……距离上一次穿戴手织的围巾毛衣,已经有多少年了?
他只记得,自从夫人去世后,他就再也没有戴过围巾……
俞团团见老人垂眸看着那条围巾,半晌沉默不语,不由心中忐忑:“爷爷,您是不是不喜欢这个……”
“不,我很喜欢!”蔺战抬起头,刚毅而又苍老的容颜上,竟流露出罕有的温柔线条,“小丫头,这是爷爷收到的最有价值的礼物!”
在周围明显传来的各种惊讶吸气声里,老人将围巾又递给小姑娘:“来,给爷爷戴上!”
俞团团没想到老人竟这么喜欢这份礼物,心中的忐忑与窘迫尽消,顿时眉眼弯弯,开心得不行,连忙接过围巾,亲手给老人围上。
“爷爷,暖和吗?”
“嗯,很暖和!”
蔺战慈爱地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心中十分温暖,忽然似有所觉,眸光一抬,注意到宴会厅大门处默立着的一道身影,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景叔引着水柔进入宴会厅大门,本想把她直接带去俞团团身边,让俩女孩同坐一桌,却因蔺战正在当众宣布认亲,不好在此时过去打扰,所以就与水柔一起在门边等候了一会儿。
水柔倒是巴不得降低存在感,能一直缩在门边做个旁观者当然更好,所以不介意在门口多等一会儿。
而景叔,却被他家老爷脸上罕有的慈爱与温和所撼动,不由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身旁门口忽然人影一晃,仿佛有高大的黑影覆了过来,一股沉沉的压迫感莫名袭来,让人心惊却又有些熟悉。
景叔心中一动,连忙转头看去,顿时又惊又喜:“孙少爷……”
水柔闻声,也扭头看了过去,顿时呆住。
出现在门口的年轻男子,健壮威猛如险峰峻崖,却又明亮厉烈如正午的阳光,光芒灼灼逼人,耀眼到让人几不可直视,却又不舍移开目光,为那刀削斧凿般的深刻线条所深深吸引。
天呐!
水柔心中无法自已的惊叹,想不到这世上除了风云烈与云澈,还有这样耀眼夺目的卓越男子,完全不同的风格类型,粗犷不羁,英挺豪迈,却同样的稀世无双。
小花痴水柔,张着小嘴,看得垂涎欲滴,却也莫名感觉到,这耀眼男子浑身散发着的极度不悦,倏忽间火光一闪,仿佛点燃了爆裂的火焰,一发不可收拾。
景叔心中一惊,连忙迎上去:“孙少爷,你回来了!”
蔺傲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浓眉下乌沉的眸光如黝黑沉渊,漩涡般地吸附着不远处的那两道身影,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夹裹着风雷般的沉沉怒火,迫得周遭之人都忍不住退避三尺。
“什么意思?!”蔺傲站定,黑眸厉烈地瞪着蔺战,无视一旁目瞪口呆望过来的小丫头,浑身像是冒着火光,灼烈逼人。
蔺战脸上早已不见慈爱之色,面色微沉,虽身高不及蔺傲,威严的气势却丝毫不输,瞪着自己这很久都见不上一面的亲孙,眸光灼灼。
“难得,”他忽然冷笑一声,“你竟然还记得我的生日。”
一旁的俞团团简直惊呆了,看着蔺傲,又看看蔺战,难以置信,却不得不信。
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这老人身上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原来他们是嫡亲的祖孙,那眉眼间相似的乌沉刚硬,那浑身不怒自威的刚猛气势,那一言不合就怒气勃发的相似个性,如同两个熊熊燃烧的火球,一触及,就是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我问你话呢,回答!”蔺傲黑眸一瞪,粗沉的声音仿佛平地惊雷,震得大厅中人人耳膜鼓荡。
俞团团心中一震,这逼人的怒火,已不分轻重,根本不管对面是谁,几乎六亲不认。
而蔺战,却似乎早已习惯了他如此不敬的态度,只冷冷哼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意思,以后你多了一个妹妹,她……”
“我没有妹妹!”蔺傲忽然一声怒吼,瞪着蔺战,浑身怒火烈烈燃烧,“我不可能再有妹妹,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你怎么欲盖弥彰,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弟弟妹妹!”
一旁跟着走过来的景叔,闻言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扶住蔺战:“老爷,您别……别激动,老爷……”
俞团团被蔺傲勃发的怒火吓得一愣又一愣,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转身看向老人,顿时一惊。
蔺战一贯铁黑色的脸,此时涨得通红,一双厉眸怒瞪着自己的孙子,却顷刻布满了红血丝,薄唇颤抖着,花白的浓眉忽然一皱,大手捂住胸口,似有些难耐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