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烈默默望着窗外的夜色,表面一动不动,内心却翻腾不宁,忐忑不安。
那一声“哥哥”,让他没有勇气再守在俞团团身边,心中再是心疼牵挂,却无法守在病床边去面对她的醒来。
叩门声轻轻传来,风云烈敛了眸色,转过身去,看向站在门口的祁伯。
“少爷,夫人在佛堂等你,说是有话要跟你谈。”
“佛堂?”风云烈微微有些诧异,“这么晚了,夫人还在佛堂里?”
祁伯点头,想了想,蹙眉说道:“夫人最近似乎很喜欢待在佛堂里,甚至有时候会待一整天,废寝忘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祁伯边说边悄悄观察着风云烈的神色,心中暗暗叹息。
自从四年多前少夫人离开,这母子俩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别说情感交流,连对话都少之又少,同在一个屋檐下,却似生疏的外人,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见风云烈始终垂眸不语,祁伯不由又暗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少爷,夫人还在等着呢,你……”
“我这就去。”风云烈应了一声,长腿一迈,就向外走去。
缓步前行,远远的,就已有焚香烟火之气隐隐飘来。
风云烈走进冬园里那一片幽静空阔的平地,脚下的青石古砖偶有松动,在他极轻的步履下,微微发颤。
就是在这里,他曾轻拥她入怀,告诉她,有他在,她什么也不用担心,可是后来……
风云烈微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无尽的痛楚,再抬眸,朝那小佛堂里看去。
沉香袅袅,烛光摇曳,云竹心静静伫立,仰头望着莲花宝座上的观音佛像,神色淡然,眸光幽远,被那温暖的烛火照耀着,眸底惯常凝结着的那些冰晶,似都融化了去。
一片幽谧静默中,听到门外青砖极轻的一响,云竹心收回眸光,转身向佛堂外看去,看着儿子渐渐走近,她心头渐渐缩紧。
四年多来,母子俩之间冷淡至极,很少交流谈话不说,更是几乎从未如此正面对视。
她那俊美无双的儿子,全君城最为尊贵不凡的风家少爷,虽已年过而立,但那绝色容颜不改,时光仿佛在这造物主极其钟爱的俊脸上永驻。
可是那眉宇间深凝的,似永不融化的冰川,千年万年的寥落与孤冷,似永不见日光的极北寒地,无穷无尽的黑暗与荒凉,而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眸,则仿佛一潭幽寂的死水,沉冷,黝黯,不见一丝微光。
云竹心怔怔看着儿子走近,看着他那眼睑下一片青晕,看着他那灰暗无光的眼睛,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儿子,早已身心俱疲。
心头忽然一阵大痛,云竹心不知觉地捂住了胸口。
她真的错了么,这么多年,她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全都错得彻底?是不是就是因为她执意而为,所以她身边的人,她最在意的人,都过得如此不快乐,如此孤独无望……
“妈……”风云烈见母亲忽然捂住胸口神色有异,以为她身体不适,连忙轻唤了一声。
“烈儿,”云竹心看着儿子,顿了半晌,忽然问道,“你……就那么喜欢她么?”
风云烈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死水般的眸底一阵翻涌,他垂下眼帘,缓缓说道:“妈,她……是我妹妹。”
“可尽管如此,”云竹心摇头,眸光微微晃动,“你仍无法忘了她,直到现在,你还是深爱着她,对么?”
风云烈始终低垂着眼睫,没有看到母亲眼中那深深的懊悔与心疼,他胸中翻涌不休,强烈的罪恶感禁锢得他快要窒息。
“我……”他语声艰涩,“我说了……她是我妹妹……”
“不,她不是你妹妹!”云竹心忽然说道,这惊心动魄的言语,似乎让佛堂里的烛光都晃了晃。
风云烈却微微蹙眉:“妈,就算你再讨厌她,也不要自欺欺人……”
“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她不是你妹妹,”云竹心紧紧盯着儿子,继续说道,“你们……不是亲兄妹!”
风云烈心头猛地一动,终于抬起眼眸看向母亲,见她仍是那般淡然冷静,不由怔住。
“妈,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他心头忽然怦怦狂跳,不敢眨眼地望着母亲。
云竹心容色不动,语声也淡静如常,清晰地陈述着那几乎要被她隐瞒一生的事实真相。
“俞团团的确是风寻与柳兰烟的女儿,但……”
风云烈心跳一顿,眸底刚刚闪烁出的光亮,又迅速熄灭了。
“烈儿……”云竹心抿了抿唇,看着儿子,终于再度开口,“你……不是风寻的儿子。”
脑中轰然一声,风云烈脸色剧变,一贯冰雕般凝固的俊颜,震惊地仿佛要裂开,胸中惊涛骇浪,翻天覆地。
“妈……”他好半天才能发出声音,难以置信,心乱如麻,“你究竟……究竟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云竹心缓缓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无数复杂的情绪,轻声说道:“因为那个孩子……我看到了他,就像看到了你小时候,我不愿他也跟你一样,从小就……父子分离。”
风云烈脑子嗡嗡作响,怔怔望着母亲:“哪个……哪个孩子?”
云竹心忽然淡淡一笑,唇边一抹极为爱怜的弧度:“还能有谁?那孩子……实在可爱,很懂事,很聪明,比当年的你犹有过之,不愧是我的亲孙儿……”
“你是说……”风云烈气息都颤了起来,“团团的孩子是……是我的?”
云竹心眸光幽幽,似悔似嗔:“想不到啊,她当年离开时竟已……既然如此,又何必决然离开呢?”
风云烈完全怔愣住,一动不动,呆呆地听着母亲继续说着,平静的语声似悦耳的溪流划过,却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大浪,扑打得他应接不暇。
“柳兰烟,夺夫之恨,我怎么可能容得下她,她的出现,是我云竹心这一生的奇耻大辱……”
“她的女儿,才是风家唯一的继承人,可是我恨,凭什么属于我的东西全都要被她们母女夺走,我不允许,决不允许,只有我的儿子,才能继承风氏,这个女孩,根本就不该存在这个世上,我只想让她彻底消失……”
“我一直瞒着你,不仅仅是难以启齿,更多的,是想让你心安理得地拥有风氏,柳兰烟和她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们登堂入室……”
“可是仿佛一切是命中注定,不但柳兰烟没有被那场火灾烧死,她的女儿竟然也如此命大,就在我千方百计想要除掉她时,她却已俘获了我儿子的心,成为了风临山庄的少夫人……”
云竹心说着,忽然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无比苦涩与凄清。
“因果循环,恩怨纠缠,这就是命吧,更或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一条路走到黑,这一生都不再有光明……”
风云烈怔呆不语,脑中思维混乱至极,各种情绪复杂交错,听到母亲最后一句话,他感同身受。
当年,看到那份鉴定报告时,他也是这种绝望至极的感觉,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光明,以为……
他忽然一凛,迷茫的眼眸微光一闪。
“妈,你说得都是真的吗?可为什么……”他困惑地看向母亲,“为什么我当时得到的DNA鉴定结果,却……却标明我与团团有亲缘关系?”
“DNA鉴定?”云竹心有些愕然,随即摇头,“不可能,一定是医院搞错了。”
听到母亲如此笃定的回答,风云烈怔住,立刻便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妈……”他薄唇微动,有些犹豫,却实在不愿再被蒙在鼓里,“那……那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
云竹心沉默了,她垂下眼眸,缓缓转过身去,仰头望向莲花宝座上的观音佛像,凝立良久,淡胭色的唇动了又动,却始终说不出口。
“烈儿……”好半天,云竹心才轻声说道,“终有一天,你会知道他是谁的。”
风云烈蹙眉看着母亲的背影:“为什么还不肯告诉我,你究竟还想瞒着什么,难道他……”
“你的亲生父亲……他也是人中之杰,绝不比风寻逊色。”
云竹心急切地说着,忽然有些怔住,似明白了什么,那对剔透美眸中渐渐浮出难言的情绪,似懊悔,似醒悟,又似自嘲……
“妈……”
“你去吧,”云竹心打断了儿子想要问出口的话,淡淡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我不会再有半分干预。”
她抬眸,再次望向观音佛像,语声里透着卸下重负的疲惫。
“别再问什么,我现在……只想在这里单独待一会儿。”
她不再说话,只望着佛像怔怔出神,再不理会身后的儿子。
风云烈看着母亲的背影,又抬眸看向那尊佛像,慈眉善目的观音,那一双悲悯世间的含笑眼眸,似看尽了人间悲欢,看透了爱恨嗔痴,看着这些身在红尘中却心不由己的凡人,无尽恩怨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