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意回到如意宫之后,的确是有些受惊了,尤其在看见瑞香那般惨境时,心里就又惊又凉。
她不敢看瑞香脚上的伤,便赶紧挥手让瑞香下去休息,并让太医给她看看。
李如意躺在榻上,喝过药以后,昏昏沉沉的,还是觉得心悸得很。
冬夜里的晚上,皇宫华灯初上,那灯火也似裹了一层雪,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苏若清是入夜了之后才来到如意宫看望李如意的,彼时李如意幽幽转醒,脸色有两分苍白,见了苏若清心里总算有两分纾解。
而苏若清也相当地体贴,亲手为李如意垫好了垫子,扶着她靠坐起来,问:“身子怎么样?”
李如意道:“臣妾就是有些不舒服,皇上怎么来了?”
“忙完了,便想着来看一看。
”他招来了太医,当着李如意的面问,“如意娘娘的身体为何会不适?”
太医战战兢兢道:“回皇上,许是娘娘今日出宫有些着寒,寒邪入体,而娘娘身子骨不稳,腹中胎儿尚小,恐怕是受了影响……”
苏若清点点头,看着李如意,抬手去拢她耳边的发,动作轻柔,可说出的话却似凉入骨的蛇信子般缠人心肺:“朕听说,爱妃今日去了大理寺,准备提审罪臣叶宋。
”
李如意一顿,霎时脸色就又白了两分。
她默了默,道:“皇上,臣妾听说她兄妹二人犯了欺君之罪,臣妾便想着去看看……”
“那怎么不多穿一些?”苏若清声音清浅,听起来竟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李如意听之神经一松,觉得暗暗有些庆幸。
果真,皇上再不会在意那叶宋了。
后不多时,那夏明朝公公便端了汤药,用清透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瓷碗装着,垂首恭恭敬敬地送进殿,道:“娘娘,该喝药了。
”
李如意便甜蜜地望着苏若清,问:“皇上,能不能喂臣妾喝药?要是皇上喂的,臣妾就不会觉得苦了呢。
”
苏若清看了看那碗药,终还是伸手端起,用药匙搅拌着吹了吹,送到李如意的嘴巴边。
她一概不剩地全部喝下。
当晚,又落了一场小雪。
苏若清并没有在如意宫留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李如意本是在安睡,渐渐睡梦中变得不安了起来,她梦到自己溺了水,而那水流正从身边川流不息地淌过。
后她忽然惊醒,一身冷汗。
寝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唯剩下一盏盏宫灯,安然惨白。
这时,她感觉小腹传来一阵隐痛,后来那痛感越来越强烈,在她腹中翻来覆去地滚绞,身下有热流从双腿汹涌地流下……李如意浑身一僵,随后害怕地轻轻揭开被子,看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
柔软的丝质亵裤,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吓得六神无主,当即痛哭失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半夜里如意宫里传出来的恸哭,惊醒了整座皇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赶往如意宫,一晚上不曾消停过。
李如意的寝宫里,足迹嘈杂,宫人们进进出出依着太医的吩咐办事,丝毫不得怠慢。
整个寝宫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苏若清是后半夜来到如意宫的,彼时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是早朝的时间了。
他坐在外殿,厚重的帘子遮住了里面惨不忍睹的光景,仿佛把那血腥气也盖住了不少,外殿的窗户敞开着,冷风灌了进来,让人感到无比清醒。
新奉上的茶,半盏功夫不到,就凉透了。
后来,再也听不到李如意的哭喊声。
太医们纷纷躬身退出来,在苏若清面前跪了一地,道:“启禀皇上……”却战战兢兢没有了下文。
苏若清缓缓放下黄釉龙凤纹茶杯,不悲不喜道:“有什么,就直说。
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娘娘打从有孕伊始,便脉象不稳,应是常年服用避子汤造成的。
她根基浅弱,不适合有孕,微臣害怕给娘娘加重负担所以没有明说,只再三叮嘱娘娘千万要小心,稍有不慎便有小产的危险。
如今……娘娘正是小产了……以她的体质,可能往后都不会再受孕……”
锦帐内的李如意,沉沉地睡着了。
可是那苍白的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
最终苏若清只叹了一句:“也罢。
让她好好休息,都退下吧。
”
太医陆陆续续地退下,苏若清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也未曾进去看李如意一眼,便也离开。
只是他前脚一走,李如意便睁开了斑驳泪眼,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
瑞香受了伤,她身边便只有夏明朝公公来守夜,见状于心不忍,只好劝道:“娘娘,小心着身子,等调养好了,以后还会再有的。
”
李如意手指攥紧了被角,泣不成声:“你没听见……本宫再难受孕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敢出言讽刺本宫……”
“娘娘……”
李如意恶狠狠地瞪着公公:“滚……”
“……”她跟前正需人照顾,怎能说滚就滚,因而公公还算尽职,杵着没动。
李如意心火上涌,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坐起来捞起一旁的枕头就砸了出去,声嘶力竭道:“我叫你滚——滚——”她把床铺上的东西全部都掀了,发狂了一般,“全部都给我滚——”
最终因为情绪激动,还是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
清早醒来时,外面又下了一场雪,积雪堆在窗棂上,那股寒气直直往缝隙里钻。
李如意一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瑞香。
瑞香带着伤在旁伺候她,眼睛已是哭得红肿。
李如意张口就问:“皇上呢?”
“皇上在早朝呢。
”
她眨了眨眼,眼睛通红。
公公端了一碗药进来,细声细气道:“娘娘,身子要紧,先喝药吧。
”
瑞香把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她看了那碗汤药一眼,倏地满眼戾气地拂手就把汤药打落,咬牙切齿道:“喝药,本宫每日都在喝药!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保不住孩子!现如今,你们还敢让本宫喝药!”她盛气凌人惯了,吼完了,发泄完了,实则露出了脆弱的真实的自己,痛不欲生地倒在瑞香的肩膀上,又是一阵失声痛哭,捂着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眼泪横流,“明明昨儿,我还能感觉得到他在本宫肚子里的……”
李如意怀了这孩子,两个月不到,便小产了。
这消息传得很快,早朝前便传遍了朝野内外。
彼时李相坐着轿子刚刚到了宫门口,听闻此消息,如五雷轰顶,站也站不稳。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连数日,天空都十分阴郁。
李如意一直昏昏沉沉地处于半睡半醒之际。
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完全彻底地清醒了,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把夏明朝叫到了跟前,道:“本宫从初入宫起,每夜侍寝之后,都是你负责送避子汤给本宫。
本宫记得你说过,也亲自问过太医,说那避子汤全是草本调节身子,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
”
公公一愣,垂头道:“娘娘,可昨晚太医那么说,许是长期服用,才有所副作用的吧……”
“本宫不信,”李如意眼眸凌厉一抬,“本宫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健康。
”
大抵失去孩子的母亲,都会如她这般,不肯相信自己孩子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更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的孩子。
在别人看来许是有几分癫狂,可实际上却冷静又理智。
母亲的直觉一向很准。
寝宫里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李如意忽然开口道:“去把本宫每日所喝之药的药渣拿来。
”
公公顿时就跪了下去,道:“娘娘,您现在正虚弱着,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等把身子调养好了……”这夏明朝为他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忧心忡忡。
从前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就因为一朝不慎,做了些对不起皇上的事情,才会沦落至此。
可如今,眼看这情形,如意娘娘就怕要失势了。
他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也算几十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千万不要往牛角尖钻,否则最后害的是自己。
可李如意受不了这个打击,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执意想弄清楚这段时间来喝的药有什么问题。
太医都说是安胎药,但她就是不信。
但药是太医院的药侍熬好了送过来的,要想拿药渣,没有那么容易。
正好瑞香的脚伤未愈,需得去太医院拿药。
夏明朝公公便搀扶着瑞香去了太医院,趁机引开了太医院里药侍,结果药渣没有找到,但却找到了剩余的两副还没有煎的安胎药,上面依稀写着李如意的名字。
公公胡乱打开纸包,往里面抓了一把,就又把纸包封起来。
李如意不懂药理,只好差人把这药材一部分送出宫去交给李相,让李相帮她验证一番。
李相只差人回了话说,没有什么不妥,当务之急是好好养好身子,还有保持后宫中的地位。
这天,李如意便服偷偷从侧宫门出了宫,她打扮成一个寻常贵妇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在京城的一家就近的药堂门前停下。
瑞香把她扶着缓缓进去了里面,一边劝道:“娘娘为何不信老爷的话?”
“本宫只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