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形容枯槁的玉歌,杨昭感觉心如刀绞,面上却还要露出灿烂的笑容,安抚她道:“等他们到了,就没事了,到时候你又能活蹦乱跳了。
”
对于杨昭这样无力的安危,玉歌只是淡淡微笑,没有说什么。
杨昭都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玉歌是医者啊,她的身体她能不清楚吗?可是……
可是这样残酷的事实,让他怎么承认?
军中那些救过来的士兵,大多都是玉歌亲自诊治用药才得救的,那是最初的时候,药材足够、玉歌也有精力的时候。
可如今……
一场瘟疫,弄得玄轻军中死伤一片,节节后退。
所幸的是,赤焰帝内部有乱,没有继续进攻,原地不动。
这其中的原因,杨昭是顾不得想了。
如今杨昭满心想的,都是玉歌。
“杨昭啊,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儿吗?”
玉歌笑望着杨昭,只是她那瘦削的脸颊,还有深陷的眼窝令杨昭看了心痛。
她笑容如从前一般甜美,可杨昭忽略不掉一个事实,那就是此刻玉歌的状态,和他父皇临死前非常相像。
“呵,当然记得了。
”
杨昭离她有一段距离,只要他想靠近,玉歌就拼命往后缩,所以他也不再试图靠近,能这样看到玉歌就很好。
玉歌笑着眨眼,“那,你给我讲讲好吗?我总感觉,有些地方我记不清了。
”
“好。
”杨昭忍着心中的酸楚,将年幼时初初见面那些美好的时光,都一一讲给玉歌听。
那是春光明媚的午后,小小的玉歌随着玉西族长来到了般若城探望玉贤妃,许是年少的时候容易心动,杨昭对这个不爱搭理自己的小姑娘一见倾心。
小姑娘很善良,只不过唯独对他爱答不理。
可是杨昭愿意对她好啊,愿意为她挨鞭子,愿意在她身边上蹿下跳。
有一桩丢人的事情,杨昭到现在都还没跟杨择说过呢。
小时候就在玉歌回玉西的时候,杨昭这个鼻涕虫不争气地哭了,那个时候他还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玉歌的!
杨昭手舞足蹈地将幼时的趣事描绘出来,逗得玉歌连连发笑。
“咳咳……”玉歌笑得咳嗽了几声,听得杨昭心惊胆战,连忙去端水来给她喝。
杨昭轻轻拍着玉歌的后背,玉歌喝过水后便推开他再次躺下,不给他能够接触的机会。
如今让他留在房中,已经很危险了。
玉歌歪头看他,“那,我怎么记得,玄轻有一年送新年礼物来,你给我捎了一个……鸳鸯肚兜?”
这件旧事提起来,杨昭顿时脸红,笑骂道:“那都是皇叔和石青衫的馊主意!”
当年是由石青衫来负责这件事的,有他皇叔那个搅屎棍在,他想给玉歌寄送一份贴心的礼物都不成。
玉歌笑个不停,“当时这个肚兜送到我面前,你不知道啊,所有人都在看我笑话,连颜姐都笑了……”
从幼时说到两人阔别的十几年,再到不老山的重聚,他们忽然发现,在过往的岁月里,他们从未缺失彼此的生活。
同在不老山,或是你在玄轻我在玉西,可两人之间的联系却从未切断过。
说说笑笑很长时间,杨昭就怕玉歌累着,便去给她盖好被子,“累不累,累了就睡一会儿。
”
那双干枯的手。
一把抓住杨昭的手腕,这一次竟然不排斥肌肤的接触。
杨昭惊讶转头,看玉歌神色凝然,似有不舍的意味,他温柔一笑,“你睡着,我就在旁边看着你。
”
“杨昭。
”
“我在。
”
玉歌努力扬着唇角,却发现自己没有笑出来,反而感觉到眼窝发热。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杨昭,似乎怕这个人在眼前忽然消失似的,嘴唇轻颤着,说了一句话。
“以后如果你娶了别人,千万不要再来我坟前祭拜,听到没有?”
营帐中瞬时静谧,仿佛将回忆中的欢声笑语全部凝冻。
营帐的门帘没有拉紧,透出几缕光线,光线打在地上,隐约可见半空中浮游着的尘埃。
那是无处安身的尘埃,如同此时的玉歌一样孤独不安。
瞬时,杨昭的眼眶发酸,他垂眸眨了眨眼,低低笑着,声音有几分哑然。
“说什么呢,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回般若城成亲,我是这玄轻的皇帝,你就是我的皇后……”
他努力忽略玉歌病重的事实,可是……
“杨昭。
”
玉歌笑着,笑出了两行清泪。
玉歌的声音微微发颤,带了几分哭腔,令闻者心弦发颤。
“你会娶一个很好的姑娘,这辈子也不会来我坟前祭拜,你现在就答应我,不然……我怕死了之后,还会不争气地哭……”
玉歌只是个有情有爱的小女人。
她从前懂事,知道自己和杨昭的身份天差地别。
她现在懂事,知道杨昭身为皇帝,注定会娶一个对他有利的女人。
可她快死了,死了之后,她不想再懂事了。
她希望杨昭幸福,可她不想看见,一点也不想。
杨昭,别来看她好吗?
杨昭的唇角艰难地勾起一抹笑容,喉结轻轻滚动着,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哽咽得无法说话,却还是发出了一个音节。
“好。
”
看着玉歌睡着后,杨昭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
他靠在营帐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心口处似乎有什么在压着他,沉甸甸地让他难以呼吸。
这是在营帐中,来来往往这么多士兵,杨昭他无处发泄。
若是军中士兵看见他们的皇帝都痛苦压抑,那么他们恐怕会很失望吧。
呵,做这个皇帝,不能救自己心爱的女人,连喊一嗓子发泄一下的权利都没有。
刘昀过来汇报,他亦然是一脸沉痛的样子。
“皇上,那些感染瘟疫的士兵,臣已经命人集中放在一起,准备焚烧了。
”
杨昭心口一紧,“有多少人?”
刘昀抬头看向杨昭,眼眶通红,隐忍着巨大的悲伤。
这种悲伤,和杨妙离开他全然不同。
杨妙离开,他尚且存了一丝可再相见的希望,可如今军中将士们的性命没了,便再也救不回了。
营帐后面那片空旷的地,堆满了士兵们腐朽发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