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不擅长喝酒,更何况还是太上皇这里最烈的酒。
他已经醉了,虽说还有理智,但是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了。
太上皇这些话如同重石落入了他的心里,他的思绪愈发的凌乱,与此同时,还有一种羞愧感。
他这太平盛世是太上皇亲征大漠换来的。
太上皇当初都敢打仗,为什么轮到他这里,他却什么都不敢了?反而束手束脚的。
他真的是……畏惧了吗?
后来,太上皇没让文帝继续喝了,他却自己灌起酒来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老七。
为什么老七就哪里都好呢?
如果是老七是这个皇帝,他今天会如何做?
但这个答案他是注定不会知道了,因为老七现在恨他。
老七多智近妖,他不会不知道他把谢蓁派送到沙城去治疗鼠疫的目的。
老七什么都知道。
他被自己的儿子和老子都看得透透的,他却看不透自己的儿子。
文帝喝得酩酊大醉,回御书房都做不到了,还是太上皇让太监叫来了软轿把文帝送回去的。
文帝瘫软在软轿上,气喘吁吁的,满身都是浓重的酒气,再没有丝毫往日帝皇的威严和尊贵。
他现在就是一个很普通的,郁郁不得志的中年男人。
他说是皇帝,但是他拥有的却很少,他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要多。
文帝被酒精折磨得头痛欲裂,也许是酒喝多了,喉咙那里尽是灼烧的痛楚,连吞咽口水都很疼。
初春的夜风轻柔的吹来,带着几分料峭的寒意。
他的面容在阴影里模模糊糊的,隐约可见他的眼角有些湿润的水痕。
父皇还是看不起他的。
说什么酒壮人胆,是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太窝囊了,怕这个怕那个的,说他没志气吧。
他可能古往今来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了。
老七怎么就一定能比他做得更好呢?
他这个老子居然还不如自己的儿子……
好。
他父皇既然觉得他没志气,那他这一次,偏偏就要让端王驻守在沙城,这一战。
一定是不可避免的。
那就打吧。
先发制人,也总好过被敌人制衡。
他要证明给他的父皇看,他志在天下,老七能做的,他也能做的。
他不可能比不上自己的儿子。
或许老七是最适合当储君位置的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就算老七优秀,出类拔萃,但是这也抵不过老六在他心里的重要性。
老六是他最爱的人,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
只要老六不是一个废物,他都可以把大周的江山留给他。
文帝靠在枕头上,软轿摇摇晃晃的,他忽然很难受,痛苦地喘息着。
盈盈。
你看到了吗?
朕对你的真心,天可明鉴。
朕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给了我们的儿子。
你看到了吗?
你高兴吗?
文帝这么想着,心口的疼却怎么也遏制不了。
他坐拥天下,享受的却也是无边的孤单。
再也无人……在深夜里为他留一盏灯,只为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曾几何时啊。
他最爱的女人,曾经为他燃尽一夜灯火。
可他却为了权利,利益,终究舍弃了她。
如南宫诀所说,文帝自认为把皇位给他,这就是对杜贵妃最好的补偿,这才能表现出文帝对一个死人的真爱。
但这不是爱,这只是他的那点可怜的愧疚在作祟而已。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深入骨髓,怎么还能碰其他的女人?怎么还可以让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
所以啊,不管文帝如何为南宫诀考虑,如何为他好,他一个字都不会相信文帝。
他还会认为文帝是在演戏。
演一场,情深入骨的戏。
只可惜,这场戏的主角,一个已死,谁来陪他入戏呢?
他不会。
顾怀生亲自去青州传圣旨,南宫诀自然也收到了密信。
他看完密信,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狂怒。
他父皇是疯了吗?
沙城有鼠疫,派哪个大夫去不好?为什么非要谢蓁一介女流前去?
他父皇……到底想做什么?
南宫诀没有发现,他的心会很紧张,会因为谢蓁涉险而愤怒。
比起沙城鼠疫爆发,那些无辜的百姓会死。
他更担心的,是谢蓁会感染鼠疫!
他居然……会有那么一些些的在乎谢蓁,居然会……不想带谢蓁去沙城。
他也说不清楚,这一股不舍是什么存在于他的心里的,但是。
他看完这封信的时候,他心中没有高兴,没有半分欢喜,有的只是愤怒和担忧。
谢蓁不能去啊。
随影看着脸色阴沉而愤怒的南宫诀,心里一个咯噔。
他忍不住道:“王爷,您可不能违背皇上的圣旨。”
“现在朝中的很多人已经对王爷您不满了,您必须按照皇上的密信所吩咐,带着七王妃去沙城解决鼠疫。”
南宫诀的意识有片刻的恍惚,他眼神一冷,手指尖一用力,便撕碎了密信。
他眼神冷厉如刀,“本王什么时候说过要违背他的旨意了?”
这可把随影问倒了。
随影嘴唇张阖,一脸无奈道:’王爷,这还需要属下说吗?自从您看了密信之后,脸色的表情就很吓人。我知道您不想让七王妃去涉险,但是现在可以去解决鼠疫的人,只有她。”
南宫诀忽然转头,目不转晴的盯着随影。
随影的嘴唇一张一阖的,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清晰碾压过他的脑海。
有一瞬间。
他脑海里闪过了谢蓁清丽英气的面庞。
他的神色有些复杂,他无法忘记这一刻心口掀起的那一丝悸动。
心口,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拂过,温温柔柔的。
恍如,荒漠里开出了一支绿芽。
他注意到了随影的问题。
他不想让谢蓁去涉险吗?
他不想吗?
他有那么说过吗?他表现得很明显吗?
为什么连随影都看出来了?
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他不想……谢蓁有任何的危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直困扰南宫诀的问题像是在突然之间找到了答案。
他幡然醒悟。
整个人的神智也变得清明。
原来。
他真的是不想让谢蓁去涉险的。
不管是鼠疫,还是……
雪山上的险境。
他找到了自己出手救谢蓁的理由。
那就是他不想要她出事,他在担心她。
可是……
他为什么要担心谢蓁。
为什么要任由这样奇怪而陌生的情绪来主导自己……
他不应该变得这么陌生的。
他本来就不该对谢蓁心软的,他怎么可以心软呢?
他不能。
南宫诀的面色逐渐沉静,他垂在腰身一侧的手指却攥紧成了拳头。
他的呼吸很平缓,甚至可以说是缓慢,沉重。
随影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也不再说话了,低着头站在一边。
他是少主最亲近的人,他知道少主在想什么。
所以……
少主如果真的对七王妃有什么想法,他……还在想,他要不要劝少主不要继续执迷不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