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话芸草儿充耳不闻,仍是径直向我缓缓走来,我有些奇怪,女孩子总该羞涩,尤其面对一个服下春药的陌生的青年男子,更应避之唯恐不及才是,她却为何如此?随即想到,芸草儿即便是个天仙,也已堕入风尘经年,于男女之事,早司空见惯,而且应松命她留在此间,她又岂敢不遵?青龙门势大,一个弱女子,如何能与之抗?青龙门少主的话,当然更是不敢有丝毫违拗我想此时芸草儿面前便是横躺着一个猪头,她大概也不会犹豫我至少比猪头要好看些,她也不会觉得太恶心了自己
只要有想要到达的地方,步子迈的再小,路走的再慢,也总有到达的时候那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的香气已近在咫尺,近到即便屏住了呼吸也能闻得见芸草儿站在床头,低头看我我吃吃的道:“你穿得……太单薄,身上又……又太香,离我这么近,这样不大好”芸草儿扑哧一笑,问道:“有什么不好?”我道:“那个……那个……总归是不好”芸草儿笑道:“你一个大男子汉家,还怕我吃了你?”我叹了口气,道:“我是害怕我吃了你”芸草儿道:“应少堂主留下我,不就是要让你吃我?你吃了我,身上的毒不就解了?你为什么不赶快来吃?”说着俯下身子,她的鼻尖差点碰到我的鼻尖,她清澈透明的双眼一直在盯着我的眼,我心里一阵激荡,盼她俯身俯得再低些,心里这般想,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闭了起来,只听她又道:“你为什么闭眼?”我道:“我受了伤,有些困乏,所以闭眼”芸草儿摇头道:“我不信”我叹道:“我也不信”芸草儿笑道:“那你为什么闭眼?”我道:“我不敢睁开”
芸草儿又是一笑,笑容在她脸上出现,就如异花初胎,瑰丽无比,她的身子更如我所愿,俯得更加低了些,她的嘴唇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上,我只觉得我整个脑袋都被裹紧了一种甜香之中,只听她轻声细语的说道:“琵琶骨被人洞穿,一身武功被人废去,这已是够惨的了,人家还要下毒害你,下毒便下毒,奇怪的是为何又眼巴巴给你送来解药?解药送来了,你倒是解毒啊,谁成想你却傻呵呵地往自己胸口插了一刀,这岂非更令人觉得奇怪?天底下不偷腥的猫倒是见过几只,天底下不恋色的男人,却是一个没见过,尤其是身中眼儿媚之毒的男人!我都不晓得天底下还有没有比你更惨的人?你都这么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不敢睁眼,不敢看我,你不看我,又怎么吃我?你不吃我,又怎么解毒?”
我仰天打个哈哈,大声说道:“好好好,不吃了你,又怎解得了毒?”挣扎着起身,胸口、肩头的疼痛早被眼儿媚的药性冲抵得感觉不到,一伸手便将这个只裹着一层轻纱的女人揽入怀里,情思困顿之中,温香软玉在怀,我却低声在她耳边问道:“你到是谁?”芸草儿乍被我搂入怀中,不自觉地嘤咛一声轻呼,随即又稍稍大了些声,说道:“公子,你慢些个”我感到怀中的身子似乎在轻轻颤栗,一个混迹青楼之中,久经风月之人,怎会如此紧张?我从她浑身散发出的令人迷乱的香气中,用尽全力的保持着最后的一分清醒,压制着洪水泛滥般的、恨不得立马扯下那层薄薄的裹在她身上的轻纱的冲动,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芸草儿的身子忽然不再颤栗,轻笑一声,道:“我是邯郸城一十八坊的头号花魁啊,我是应少堂主送给你的解药啊……”外有美人遍体生香,轻声呢喃,内有奇药吞肌噬骨,中人欲狂,我脑中嗡的一下,整个人忽地进入了一个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情境之中,只隐隐约约觉着芸草儿还在耳边说话:“等到你药除人醒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我是谁了,现在我只是一个解药……”我似乎听见,又似乎听不见,连那令人心神俱醉的香气都好像闻不见了,耳鼻眼口都已迟钝,灵敏的只剩下触觉,泼墨峰上那只被巨蟒绞杀的金钱豹一样的触觉,我觉得我手掌所及之处,柔软得像儿时第一次握进手中的棉花糖,滑嫩得像初春最先绽放开来的风信子
我认为这是一个梦,一个又甜蜜又离奇的梦,在又甜蜜又离奇的梦里,发生着又甜蜜又离奇的故事,偶尔发出的几不可闻的细细娇喘,让这个梦变得更加甜蜜更加离奇……
甜蜜的梦,醒得总是特别地快些热意肆虐多时,终于褪去,几乎被忘记的胸口与肩头的疼痛,在热意初褪的刹那,陡然清晰异常,刺得我浑身直冒冷汗,忍不住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来,房中黑沉沉地,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却又黑得香香甜甜,听得一个声音在耳边悄声道:“你醒啦?”是芸草儿她语声娇嫩,似带几分慵懒我心头一阵恍惚,明明已醒,却又好似仍在梦中,定了定神,才慢慢能够思考她适才那番对我处境的看法,本不该是她该说的话,这已令我疑窦丛生,更令我无比惊诧的是,一个名噪一方的花魁,一个风情万千的头牌,居然是处子之身!惊诧之余,我对她油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之意,似乎很早便已认得了她,我与她好像已经很熟悉,熟悉到相处之时,已没了一丝一毫的隔阂与不适
呆了良久,我才低声问道:“药已解了,该说了罢?”芸草儿的头一直枕在我的胳膊上,听见我说话,她悄悄坐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一阵动静,她穿上了那件薄如蝉翼的衣裙我听见穿衣声,脑中浮想联翩,又是一阵恍惚,我不敢相信适才发生的事情是真的,却又不能不信芸草儿稍稍挪开了些身子,离我稍稍远了些,这才说道:“说什么?”我道:“说说你究竟是谁?”芸草儿轻声一笑,道:“你想我是谁,我便是谁”黑暗里瞧不见她神情,听她说话语气,似乎透着些俏皮之意,我竟觉得有些不一样的意味在里头,随即自嘲地笑笑,心道:“自作多情会害死人的”
听芸草儿又道:“你想我是谁?”我道:“第一次见你,我大吃了一惊你特别像一个我认识的人,可我知道你一定不是她”芸草儿道:“我为什么一定不会是她?”我迟疑一下,说道:“我与那位姑娘,虽只数面之缘,却知她家世显赫,她的家里断然不肯叫她……叫她……”芸草儿道:“断然不许她在这勾阑之内强颜欢笑?”我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该死,本来不想说的,犹豫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冒犯了你,你千万不要生气”芸草儿道:“你要我不生气,我便不生气?我爱生气便生气,不爱生气便不生气”我苦笑道:“那是自然”芸草儿道:“你该想个法子,不叫我生气”我道:“我该想个什么法子?”芸草儿道:“我告诉你啦,算你想的?还是算我想的?”听了她的话,我忍不住一笑,牵动了伤口,又哼了一声芸草儿道:“哼什么?你还不开心啦?”我道:“我哪有不开心,是你不开心”芸草儿道:“我为什么不开心?”我道:“好像是我乱说话,惹你生气了”芸草儿道:“你知道就好”弯下腰来,凑近我耳朵,一本正经的又道:“你已经是本姑娘的人啦,你知不知道?”说罢格格格一阵轻笑
这番说笑令我心中难得的平安喜乐,我不知该说什么话来回应,更害怕再说错了一句话,会破坏了这温情脉脉的气氛,哪怕这温情脉脉只是一层面纱,我也不愿破坏掉芸草儿道:“干嘛不说话?吓到你啦?”我哈哈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被吓到?”芸草儿道:“你可以笑得再得意些”我又笑了几下,因笑得大声,又牵动伤口,忍不住又干咳几下,口中“哎哟,哎哟!”呼痛,芸草儿却趁我又笑又咳的功夫,嘴巴贴在我耳朵上,如蚊鸣般道:“明夜子时,救你脱困”我一惊,正要说话,她一根凉凉软软的手指已放在了我的嘴唇上,听她蚊鸣般又道:“此处不便多说明日你只须……”她轻声耳语一番之后,说道:“切记,切记”然后她缓缓站起身子,轻轻巧巧地从我身上迈了过去,又轻轻巧巧地下了床,径直走了出去
门轻轻地关上了,我忽然间怅然若失,梦中的甜蜜犹未走远,枕畔的香泽依稀尚存,轻言巧笑也仍在耳际萦绕,忽然间就剩下了我一个人门关上了,关我一个人在屋子里;一切的希望、一切的欢乐,却关在了门外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仔细回想着芸草儿适才的耳语,想了一遍又一遍,一时之间脑中兵荒马乱,似在打仗,乱极了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仍是黑沉沉地,黑得仍然伸手不见五指,黑得却不再香香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