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九叠篆这东西说起来简单,其实那些看似简单的变化也不是随心所欲的乱变,而是自有章法的,其中的门道,除了专门研究篆刻的人外,怕是真没人知道,就连孙玉英这种老一辈的画家也看不明白。
这是个专业性很强的东西,跟书法一个性质,但又比书法更深一层,是建立在对篆字和雕刻有着深刻理解的基础上的,如果对篆字没有深刻认知和理解,是很难做出种种变化的。
另外,九叠篆这玩意儿跟道教常用的符箓有一定的传承关系,类似的篆字最早就被使用在道教符箓文化中,是画在纸上的一种道教符号,后来才逐渐被应用在篆刻中,直到宋朝才开始大规模的流行开来,成为官印中最常见的不章法。
有人觉得九叠篆没什么艺术含量,刀法、章法都中规中矩没太多创意,全靠那种层层叠叠的线条堆积。
但徐景行却不这么看,相反,他还挺喜欢琢磨九叠篆,尤其是在认识玄阳道士之后,没少从玄阳道士那边倒腾类似的符箓,后来在他自己研究那些较为玄学的内容时,更是收罗了很多这方面的资料。
只是这方面的资料多是印在纸上的印文,很少见到真正的实物,尤其是有分量的实物。
好吧,他也没很用心的去搜寻,毕竟他时间有限,之前一直很忙。
最关键的是,随着他对物性、本相等概念的理解逐渐深入,这些神神秘秘的带宗教意味的东西已经不怎么能入他的法眼,就算真碰到有分量的九叠篆古印,也很难让他特别重视,除非那古印拥有他暂时还没研究明白的特殊功效和能力。
但就算如此,他对九叠篆的理解也远超常人,因为他在这方面的基本功太扎实,记忆力强的一塌糊涂,脑子也好用的不得了,有这样的基础,哪怕他没什么经验,也能凭借着自己对篆字的理解,把这些篆字转化成自己需要的形态。
如果要举个形象点的例子,可以把九叠篆当做小学生们要做的造句题,只要在字词方面的基础够扎实,那么就算是没有学过的句式,也能轻松写出正确答案。
何况九叠篆这玩意儿根本没什么正确答案,只要符合九叠篆的几个标准和要求,至于怎么变,全看个人需求和理解。
所以当徐景行拿在短时间内拿出这么几张设计图之后,连孙玉英这样的老一辈画家都很吃惊:“小徐,你,你不会是乱画的吧?”
徐景行笑道:“孙老师,我怎么会拿胡乱涂画的东西糊弄您?要不,您找个专业的给瞅瞅?”
孙玉英连忙摆手:“我信你,就是有点吃惊,按说我也是个专业人士,可就是一点也看不懂,跟看天书差不多。”
“嘿,您还真就说对了,这就是天书,九叠篆一开始就是为宗教服务的,道士们画的符箓上就有很多跟九叠篆几乎一模一样的图案,那些图案可不是胡编乱造的,而是篆字的一个变种。”
“真的?”
“千真万确,我之前研究过一些道教典籍和资料,对比过这方面的内容,确实是一脉相承的关系,而且直到现在,道教科仪中用到的印章也多以九叠篆为主,因为九叠篆的章法相对固定的同时视觉效果还比较特殊,有威严和神秘感。”
“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是这样,”孙玉英颇为遗憾的说道:“可惜我年轻的时候没有把握住机会,要是能跟我老师学点篆字,现在也不用两眼一摸黑了。”
“术业有专攻,您在绘画方面的成就已经足以令绝大部分人汗颜。”
“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看到你,就很自惭形秽。”
“哈哈,”徐景行心情大畅,哈哈一笑,把草稿纸推到孙玉英面前:“孙阿姨,您喜欢哪一款?我这就动手。”
孙玉英挑了几分钟,指着层数最多的那一幅草图道:“这一款吧,虽然看不懂具体文字,但视觉效果很棒,层次特别分明。”
徐景行竖起大拇指赞道:“好眼光,我跟您说啊,九叠篆这玩意儿,说穿了其实挺简单,就看叠的层数多寡,在尺寸和篇幅的允许下,在疏密恰当的前提下,叠的层数越多越好,您选的这一张,就是各种极端情况下的最优选择。”
“呵呵呵,”孙玉英被徐景行的小奉承夸的很开心,轻笑几声后才问:“这就动手吗?多长时间能做好?”
“最多俩小时。”
“真能这么快?”
“您这章子本身就是半成品,已经打磨好了,连印面都平整的一塌糊涂,我只要把字刻上去就行,很简单的,两个小时已经是保守估计,”徐景行一边信心满满的回答,一边拿着章子和草稿图走进工作间。
工作间里,在徒弟安心和孙玉英的旁观下,他直接拿起刻刀开始动手。
孙玉英又糊涂了,“你不用倒字么?”
“都在脑子里呢,”徐景行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拿起刻刀就对着空白的印面刻了下去。
不得不提的是,孙玉英这枚半成品印章的品质确实好,硬度虽然比寿山石要高,但刻刀与印面接触后的反馈力却很柔和,不滑,不崩,跟和田玉完全不容。
用錾刻刀刻和田玉,有一种拿着刀子在玻璃上划的感觉,很不舒服。
但刻这鸡血石,却像是在刻干硬的细泥块,刻出来的残屑都是匀称的细屑,能治愈强迫症的那种细腻和柔和。
所以一沾刀,徐景行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难怪高档鸡血石能卖那么贵,是有道理的,光这份手感,就是他昨天刻的那些大众料根本没法比的。
回头一定得弄点好鸡血石玩玩。
他一边雕刻,一边把这事儿当个事儿记在心里。
不到十分钟,原本平整光滑的印面上就布满了一条条的引线,再经修饰,也就四十分钟的时间,主题印文就大致完成了。
孙玉英更加吃惊:“这就好了?”
“还差点收尾,”徐景行笑着解释道:“篆刻跟咱们画水墨画差不多,刚开始挥毫泼墨笔走龙蛇惬意的很,但框架成了之后还需要在细节处进行修补,补点色,或者填两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就好了呢,不过看起来也不缺什么了呀。”
“边框,还有线条的细节纹理,”徐景行指了指自己画的草稿,“您也知道,哪怕是单线条,在美术上也有很多讲究,粗细长短平滑顿挫的线条的艺术表现力也不一样,这一点,在篆刻上表现的更加明显,因为这里的线条不是普通人认知的那种细长的线条,而是笔画,具体点讲,这上边的每一条线其实是由两条线组合而成的。
“对应到具体的刀法运用上,讲究更多,拿这枚九叠篆章子举例,因为字多,线条必须足够细,但细长又密集的线条会显得密而杂,怎么办?那就把线条刻的有力一点,怎么才能把线条刻的更有力呢?有好几种办法,而我用的是最常规的那种,每道笔画的两侧线条都切刀法刻出那种直而有力的直线,切面角度在七十度左右,这样印在纸面上的线条会非常明朗。
“什么叫切刀法?看我手势,就像切肉一样用刀尖一下一下的切,这样每一刀只能切出很短的一条线,但因为距离短,所以好掌握,发力彻底,切出来的线条短而直,与之相法的是冲刀法,冲刀法握刀姿势不变但运刀距离较长,切出来的线条较长且有一气呵成的畅快感,两种刀法切出来的线条在艺术感染力层面各有特点,需要根据印文内容、风格进行调整。”
徐景行一边讲,一边动手,一刀一刀接一刀,对因为做了微调之后又刻上边框,这才算完工。
完成后,他端详一番后把印章放在桌子上,伸手一指:“孙老师,要试试效果吗?”
孙玉英却先看了看时间,赞道:“总共用时五十六分钟,不到一个小时,这效率,真高,我看过其他篆刻师刻章,他们光是做水印就得半个小时左右,从动刀到收工,三四个小时都算快的,而且他们做的都是只有三五个字的简单章子,要做这种十四个字的,他们说一天下来怕是都做不完,难度太高,以至于有的师傅都不接我的活儿。”
徐景行笑道:“那是您的章子太贵重了,一不小心刻坏就要倾家荡产,”说着取出一盒印泥递过去:“您试试,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还能调整。”
“好,”孙玉英小心的拿过新鲜出炉的印章,双手捏着印柄在印泥盒里沾满了印油后轻轻的摁在茶几上的宣纸上,留下一个显眼的九叠篆白文印,拿起印章的瞬间脱口赞道:“好——”
两个“好”字,意义却大不一样。
看着纸面上那个小巧的印章,孙玉英眼里的光芒似乎要冲破老花镜的遮挡,脸上的笑容更是第一时间洋溢出来。
安心也捅了捅徐景行的胳膊,越发知性和白净的俏脸上满满的都是赞誉,同时竖起一根大拇指表示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