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良心,老李自从一连两次微操都被亲儿子怼得怀疑人生后,对东南的战事就再没多过一句嘴,连战报都不曾催过。
然而世事就是这般无常,他不说,别人依旧会这般想。
屈突通等人的眼中,一个庶出皇子,一无兵权二无身份,要没皇帝在背后撑腰,哪来的胆子敢对李世民的部署指手画脚?
然而这胆子还真就有了。
李智云之所以敢把老李拿出来说事,真正的依仗却是彼时虽无官职,却仍每日出入皇城,陪皇帝喝酒玩耍的裴某人。
就算窦轨真的去信询问又如何?他本身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以百姓利益出发,又有裴寂帮忙敲边鼓,就以老李那当了那啥还要“咳咳”的性格,还能拒绝不成?
可惜彼时的李大德和李世民对于洛阳即将发生的事全无防备,待齐善行与曹旦等人会面,并将高士兴、刘黑闼等大将召回,开始认真与唐军谈条件的时候,大战突然爆发。
也怪屈突通等人思虑不周,不想着事先给某秦王报个信。又或者正因为彼时坐镇东都的是他与窦轨,心中对李渊的敬畏远超李世民,才会被李智云拿捏住,进而信了这小子的鬼话同意向洛阳发起总攻。
一旦事情决定要做了,心理负担反而小了,剩下的便只是按部就班。
九月初三,借着犒赏三军所带来的士气提升,屈突通以皇帝的名义发出总攻命令。
巳时正,史万宝所部先登营出现在定鼎门外,与此同时,刘弘基与殷峤分率兵马向安喜门与上东门展开进攻,屈突通亲率本部攻圆壁城,吸引皇城守军的主意。一秒记住
他与窦轨商量过了,既然李智云打着救百姓的旗号抢功,那不如先攻克外郭城各处里坊,将郑军逼入皇城,届时是战是降,想来都还有余地,也不算违背李世民的想法。
当然,他们这些做臣属的虽左右为难,但似王君廓、刘德威等统兵将校则不然。
无论上头领兵的是哪个,左右这从平洛阳的功劳少不了,而且真刀真枪的攻城之战,万一弄死个伪郑王爵之类的,不比困守迫降的功劳大多了?
所以别看屈突通命令下的犹犹豫豫,真动起手来,底层的兵卒可是实诚多了。倏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当场打了王世充一个措手不及。
还不等王玄恕率领禁卫驰援,首先接敌的定鼎门便已告破。
史万宝麾下统军吕绍宗带兵由通津渠水道潜入宁人坊,而后与盛彦师所部夹攻。当王玄恕带兵过天津桥时,唐军已由定鼎门长驱直入。
看起来,战事似乎进行的很顺利,甚至于简单。但彼时对于双方而言,噩梦才刚刚开始。
王世充之所以仍做困兽之斗,李智云看不清楚,李世民与李大德却是“看”的很明白。所以某秦王才会听了后者的建议,暂时放下洛阳战事,全力以赴先去灭掉窦建德。
一旦后者平定,届时小王心中也就再无侥幸,招降便是顺理成章。
可眼下,夏王被擒、夏军正与唐军谈判投唐之事尚未传开,王世充自然是不甘心束手就擒的。
城内的十万郑军联合皇城禁军展开了最疯狂的反抗,攻打上东门的殷峤眼看着攻上了城头,还不等建功就见内城的石砲轰响,巨大的石弹将城头守军连同唐军一起砸为肉泥。
因为青城堡大营被李世民调走了部分精锐,加之怀州兵马都随徐世勣南下平梁,使得彼时围城东都的唐军不过十万之数。正要是换命的打法,根本换不过王世充。
何况彼时向唐军发起进攻的,可不仅仅是郑军。
向唐军反击的各营将校家眷彼时都被困在皇城,逼的他们没了退路。而眼见唐军势大,城内阻击的郑军将领便有学有样,也纵兵抓了各坊百姓的家眷子女,逼城内青壮一同阻挡唐军兵锋。
由盛彦师接应自长夏门攻入城内的王君廓,遇到的便是这种情形。
前军冲破长夏门守军的防线,未及正俗坊,便在内城伊水石桥之上遭到了无数百姓的围攻。
已然饿到只剩皮包骨的汉子手持利刃棍棒,流着眼泪,红着双眼,哭喊叫骂着杀向唐军。
刚杀透敌阵的唐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展开反击。惨叫与喊杀之声一瞬间便爆发在石桥之上。待到阵前兵头发现不对,喝令士兵后退时,坊街桥面已然被鲜血浸透,无数尸体翻落在水渠之中。
而在前方,被血腥场景吓到颤抖的人群却越聚越多,一边哭着哀求唐军救救他们,一边挥舞着兵刃再次冲上前来。
同样的场景也发生在淳化坊外。彼时已然攻过半程的吕绍宗所部被四面八方的百姓阻截,不得已之下,竟退入了淳化坊转为防御。
战事在过午申时开始再次转为相峙。得到各营回报的屈突通与窦轨皆是一脸官司,这才发现李世民困城逼降,不是没有道理的。
砖石所砌的城墙容易攻破,可数十万百姓以血肉之躯构建的城墙就难以施为了。别说是统兵将领,便是前线的唐军士兵在面对向着自己哭喊的父老时,提刀的手也难举起。
“可恨!这王世充竟如此奸诈恶毒,竟敢胁迫百姓相抗,本王若擒此獠,必碎尸万段!”
青城堡大营中,换了一身戎装的某楚王殿下阴沉着小脸喝骂,而后忽地看向正对着舆图愁眉苦脸的屈突通,哼道:“依本王所见,为今之计,不如集中兵力猛攻皇城!届时没了百姓所阻,那王世充再难抵挡!”
“殿下不可!”
不等后者回话,一旁同来参谋的宇文士及便惊了一哆嗦,进而劝道:“好叫殿下知晓,城内细作探知,那伪郑王为控制统兵将领,将他们的妻小家眷俱都裹挟宫中。若是我军不顾其安危,执意进攻,必会激起城内守军愤慨……”
“哼!本王攻皇城,正是为救他们妻小,他们还敢愤慨?”
李智云似有不服。
在侧皱眉沉吟的封德彝见状急忙上前劝解,进而言道:“吾等皆为陛下开疆拓土,何必争执?而今敌我双方相持不下,依老夫看,此城内水路纵横,水道颇多,不如效仿齐王故事,待到入夜,则精锐士卒潜入……”
老封头说的齐王,乃是而今在青石关,瞅着山下军营虎视眈眈的李元吉。
所谓齐王故事,正是李唐开国之时,那小犊,咳,小壮士亲率三千虎贲,自龙首渠水路奇袭玄武门,进而攻克长安的故事。
当然传到现在,明眼人都已经能猜出来那货当时大抵是替人背了黑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其所用的方法是不是真的好用。
“不如本王亲率禁卫相助!”
李智云跃跃欲试,屈突通与窦轨对视一眼,各自凝眉考虑着这事儿的可行性。而封德彝在提完建议之后,却是冲宇文士及使了个眼色,微微做了个口型。
后者一时怔然,而后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便借故出门,径寻军中随驻的百骑司令人。
封德彝做所的口型,乃是“速禀秦王”四个字。当然宇文士及也是半懵半猜,整句话他就瞧出了“秦王”二字。
但已是足够。
而今进攻失利,唐军落得进退两难的境地,再瞒着李世民肯定是行不通的。就算他不说,百骑司中自然也会有人上报。宇文士及猜测,姓封的之所以多此一举,怕是担心李世民得知此事后会追究责任,想把自己提前给摘出来。
当然以封德彝的行事风格来看,这般做法没毛病。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原因。
他刚刚提出以水路奇袭皇城之时,李智云突然变得格外兴奋。
这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