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宝你瞧那边!莫不是大军开始进攻了!”
慈涧以北的胡张沟下,率军隐藏于此的罗士信指着西南面突起的青烟开口道。
随着话音落下,身侧草叶一动,一个身负铁甲的青年便诧然起身。
李世民调兵的命令早就发出了,但却没急着让这两位爱将回归。
目下敌我双方的实力相对均衡,他们这五千人马算是额外的暗牌,自然不想轻易暴露,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所以前者才亲往慈涧侦查,便是想估算一下地形与时间,打着他在正面吸引火力,叫两人从后方偷袭慈涧的注意。
计划很好,只是……
秦琼在半坡张望了一会儿,却是喃喃道:“大王不是说,要等他定好计策,相约时间同时发起进攻吗?会不会是隋军在诱敌?”
“诱敌?”
罗士信与几个营头从他身后挤了上来,抬手遮挡着自西面射来的阳光瞧个不停,眼睛都要看花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正纠结间,一个从脚下薅了片灌木叶子挡在脸前的家伙忽然惊叫,却是指着那处烟火以西的方向道:“你们看,那边烟尘冲天,这范围少说也得十里,定是有大军在交战!”
好吧,近八千骑兵绕着长石山跑了整整一圈,烟尘的范围确实大了点,也不能怪别人误会。
“战机稍纵即逝,咱们干不干?”
罗士信扭头看向老秦,后者咬牙犹豫了一番,便狠狠挥手:“许是令使在路上耽搁了,宁可信其有,也不可坏秦王大计,干了!”
“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前者脸上一喜,而后便回身高呼:“速传令各营,即刻随某进兵,拿下慈涧!活捉王世充!”
“喏!”
众将校兵头抱拳应和,过不多时,身披草木树叶、手持木盾横刀的大片步卒便自坡下跃出,沿着樱桃沟向南的弧线直奔慈涧。
河洛盆地近山的区域多是这种沟沟壑壑的地形,搞得如地道战一般,也就应运出现了藏兵堡这类防御体系。只可惜王世充的大战略没错,就是这堡的位置出了点偏差。
他重点防御的是西面沿河的平原地带,却没想过会有人从北面的山里杀出来。
长石山南面冒起的青烟可不止罗士信他们看见了,位于涧水西岸的唐军大营以及新安周边的隋军各部,都看见了。
王世充原本还道老单这厮可真是有病,偃师都要火烧眉毛了不赶紧回去支援,居然去追几个散兵游勇。可当缺门大营回报,说对面的唐军突然倾巢而出,疯了一般直扑长石山时,他便不这么想了。
这是逮到大鱼了哇!
那没得说,抄家伙!
一声令下,彼时位于硖石堡、缺门大营、新安的守军俱都出动,两翼借谷水阻敌增援。而王世充本人,却率领新安守军趁势直扑唐军大营。
要再算上偃师与洛阳旧城的战场,双方今日动用的兵力总数已接近二十万,倒有点决战那味儿了。
长石山前,铁蹄震颤,杀气冲霄。
李元吉箭壶里的箭已经射光了,身下战马也连呼带喘,一副“你特么咋这么沉”的嫌弃表情。
虽然李世民的当机立断避免了大伙被骑兵包围的命运,顺势冲出了敌军堵截的范围,但由于正前方的硖石堡正位于大伙回营的必经之路上,而向北又有谷水拦路,使得能回旋的空间越来越小。
“大王、齐王殿下,你们速速渡河,末将留下断后!”
眼见前方水光荡漾,稍落一个身位的丘行恭突然开口,进而也不等李世民说话便勒停战马,抽刀转身。其余随行的近卫见状也纷纷停下,呼喝着在其身侧集结。
“拦住他们!莫走脱了唐贼!”
后方单雄信呼喝杀到,李元吉丢下一句“保重”,转身正要拉他二哥跑路,却拉了个空。
他壶里没箭了,李世民倒还有。
单雄信的长槊不等怼到丘行恭的脸上,其后一支带着啸音的羽箭便到近前,在其躲闪之际在他的脸颊带起一道血花,射进后方骑兵的脖颈之中。
“铿!”
趁此机会,后者侧身突进,举刀便向他攻来。
“喝!”
老单侧提马槊,以槊杆挡下一击,错马而过时,便抬头瞧向朝他放箭的家伙。
不过十八、九的年纪,金甲巨弓,身负龙纹披风,头顶兜鍪挂着墨色长缨。扮相倒是很帅气,就是其战术叫人很窝火。
一击不重,李世民已是策马向西南迂回,再次搭上一枚箭矢。
“施冷箭算什么本事,有种与单某放对!”前者怒吼。
“呸!某当着你的面射你,哪里算冷箭了!躲不开那是你自己蠢!”
远远传来李世民的回应,使得马上的壮汉瞬间炸毛,也不管身后被骑兵围起来揍的丘行恭了,策马就追了过去。
后方的大队兵马渐次分为两个部分,少数一队人马向南去围堵李世民。剩余除了一队前锋于丘行恭等人战在一起,其余则让出交战空间,静待结果。
李世民并未理会前方堵截的骑兵,而是以羽箭不时迫退后方的单雄信,待绕到一处中间点上,便突地转向东北,径往丘行恭等人的位置杀了过去。
一支支羽箭射过,外围的骑兵应声而倒。前者大声呼喝着令麾下突围,同时想看看李元吉那小鳖犊子跑到哪了,结果扭头之际,却突地一呆。
那混球,在往回跑。
“混账东西!谁让你回来了!”
李世民当场就惊出一头皮的冷汗,心下又是生气又是感动。
平日里还道这小畜生只亲近大哥,想不到关键时刻,他也是心向二哥的哇。
嗯,以后对他好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单雄信注意到这边的状况,发现自己有可能是被耍了后,当即恼羞成怒,却也不追李世民了,而是掉转马头向李元吉杀了过去。
“不……”
某秦王大惊失色,一边忧心的喊着李老四的小名,一边疯了似的杀向前者。
便在这时,刚刚还狞笑叫骂的老单在众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却突然拐了个弯,忙不迭的又往回跑。而在其身后,南北两侧的阳光下忽有连绵不绝的唐旗轰然跃出,无数披甲执锐的唐军士兵踏步冲来,震天的喊杀与脚步声瞬间响彻山前。
于是在李世民的视角中便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在无数反射着银光的甲胄与唐旗的映照下,一个十六岁,长相并不俊美甚至可以说丑的少年小将挥刀在前,身后红旗招展,对面则是敌将仓皇而逃的身影。
这场景,估计阎立本都画不出来。
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与表情潮水般从某秦王的脸上退却,随即换上的是更复杂的面孔。
感动早了哇……
“休伤吾主!”
“保护大王!”
“彼乃秦王也,贼将安敢放肆!”
只稍停了几息,无数呼喝之声便从另一方向传来。
硖石堡东南,迂回而过的尉迟恭、段雄、翟长孙、李君羡等骁将率领玄甲军冲锋而来,直扑对面骑兵左翼。而在另一边李元吉的正后方,刘弘基与史万宝的将旗隐隐飘动,大队步兵也是喊着号子玩命般的往前狂奔。
“啊哈!”
李世民怪笑一声,身下像是忽然又涌出了力气,当即策马回转,同时高喝道:“传寡人将令!玄甲众随寡人破敌,其余人等,即刻向硖石堡进攻!”
“杀啊!”
彼时已然挂彩的丘行恭带着不足五人从后方阵中杀出,哈哈笑着吐了口血水,而后掉转马头,举起长刀再次扑向敌阵。
硖石堡已然冒起浓烟,缺门大营的方向也开始起火。
正在唐军涧水大营怼着窦轨和陈政猛削的王世充待反应过来时,便发现可能不等他拿下唐军的前进基地,自己的后路就要消失不见了。
“遭了!此乃调虎离山之计也!快!撤退!速回新安!谨防贼军攻城!”
某郑国公被惊得大汗淋漓,甚至都顾不上贸然撤军可能会引发的溃败,忙不迭的又往回跑。
而在这个时候,彼时根本无人关注的慈涧镇下,随着两道挥舞长锏和铁枪的身影杀上城头,过不多时,城门便即告破。无数甲胄非唐军样式的兵卒挥舞兵器,狼群一般涌入城中,扑向所有敌军。
“开门!快开门!”
西门城下,在此督运粮草的王玄应骑着某秦王心爱的汗血宝马奔出城门,留着泪水再次踏上逃命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