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虽然叫太原府不要搭理中枢,但也分什么事儿。
眼前这事儿,便是某赵王骂了街,还令张小虎取绳子捆人,温大有还是义无反顾的把消息第一时间上达了天听。
不仅是他,此举还得到了府尹刘政会、法曹段偃师、典兵令卫玄等的一致赞同。
原因无它,这货要以亲王之尊仅带千人出蔚州,借道幽州去攻什钵苾的三万骑兵。
这不是闹么?
自命令下达的那一刻,整个太原府的所有署官就集体哔了老李,恨不能把这货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进了多少水。
都知道你狂,但也不是这么个狂法吧?
“这,这逆子!他是要气死老子嘛!”
连“朕”的忘了说,可见老李见信时是有多失态。裴寂也终于明白过来张半月为啥是那副死了爹的表情了。换做是他,这会儿也是一样。
“这混账东西!裴监,你即刻传朕诏命,叫那逆子回京!朕亲自看着他!就不信,他还能反了天不成!”
老李气咻咻的绕过御案,眼神四处寻摸,也不知道要找啥。待过两息,便抬脚把张半月踹得连滚出两圈,怒喝道:“挺尸呢你!还不快去把朕的印玺拿来!”
后者这一脚挨的这叫一个瓷实,但又不敢表露,急忙爬起来跑去御案把那装印玺的盒子打开。
嗯,明明就在手边儿放着,这老货可能被气瞎了。
“陛下!圣人!圣人切莫心急!”
一旁的裴寂眼见老李失了方寸,急忙上前拉扯,同时跺脚道:“为今之计,非是陛下诏令赵王回京,而是须尽快令大军策应啊!太原府飞鹰传书至少须一日夜!待陛下诏令到达,赵王怕是早就出代州了呀!”
“嗯?这……这太原府之人,真敢由这逆子胡闹不成!”
老李这话显然说的有点没底气。都不用裴寂反驳,他自己到后面就变得小声了许多。
周围也没人搭话,大伙这会儿的心理活动大抵是一致的。
就你儿子那脾性,真要耍起横来谁能拦得住?你老李要真这么刚,当初他差点把你揍出脑震荡,咋不见你追究呢?
殿内安静了几息,某皇帝的呼吸先是由慌乱变得平静,随即又再次慌乱起来。
特么的,要按这个说法,这会已然不是那逆子要搞事,而是这事已经搞出来了呀!
“八百里加急传朕诏令!命北上兵马减去辎重,全速行军!不计代价驰援云州!要快!还有!命太仆张河即刻出使幽州!让他和罗艺去讲,要是朕的儿子少一根汗毛,朕杀他全家!”
“喏!”
裴寂也知事情的严重性,不及细想便抱拳领命。
然而不待转身,却又被老李拉住,进而听后者继续道:“去叫任瑰来!他这个兵部尚书既然做的不舒服,就出去打仗去!诏命唐王、秦王,给朕全面反击!”
彼时李大德还不知道,只是因为他的一次自认为出其不意的奇袭之举,竟引得大唐整个北境防御线整体波动。
当然了,知道了他也未必在乎。
正如裴寂所言,就凭太原府那些人是拦不住某赵王胡闹的。只是与他所想的已过代州不同,人家是坐船日夜兼程,都快出蔚州了。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艨艟船头,负手而立的某赵王看着右手边渐渐远去的倒刺山,突然就来了“灵感”,摇头晃脑的“做”了首诗,随即便瞥过头去,似在等人点评。
以往他装逼时是没这等爱好的,也可能是和身边之人有关。
毕竟似张小虎这种水平的汉子,听罢大概只能来一句“玉门关在西面”或是“咱们是去打突厥,不是打楼兰”之类。也就眼前这位,能明白有种修辞手法叫“代指”。
果然,都没过两息,貌似有些憔悴的温大有便哼了一声,颇有些不爽道:“殿下若能安心修文,就凭此文采,定成一代贤王,被千古传颂!”
“啧!谁说做闲王就必须要修文了,习武也一样嘛!”
某杠精似是没听出前者话语中的讽刺,闻言下意识就杠了回去。眼见这老头儿翻了白眼,就是不接他的话茬,便耸了耸肩,自己接道:“这打地盘和御外侮就是不一样哈!一想到此去是为护我汉家百姓,本王这心里就热血沸腾的,就连作的诗也豪气起来!”
“呵!”
温大有也是服了这货,头一回遇到没人夸就自己夸自己的人,但一想到此去之事,便也叹气出声:“殿下心胸叫人敬佩!若老夫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得便也舍了皮囊,追随殿下远征胡虏。只是这如今天下离乱,却不是人人都有此等胸怀的。但愿此行顺利,莫遇到那罗艺的嫡系兵马!”
“唔,其实你这老头也不差!”
大抵是他的态度比较诚恳,某杠精难得露出正经脸色,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与本王同来,已是帮了大忙了!上阵杀敌之事,就交由年轻人来做吧!”
要知道,某赵王轻易是不会对属下交心的,难得遇到的温大有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闻言便急忙转身,正色道:“既如此,殿下可否答应老夫一件事?”
要说他这个少尹也是做的心累,不但民政要抓,还要盯着自家这位想一出干一出的上官。这一次赵王东进幽州,眼见阻止不了,他就干脆一道来了,言说怎么着也是姓温的,或许那罗艺会看在温大临的面子上放他们过去。
当然了,这其中的风险谁都看得见。毕竟前者是枭雄心性,真要铁了心弄死他们,届时也没处说理去。
所以李大德才说承他的情。
但眼下这货要说的话,后者就没心情听了。只定定的看他两息,便转身哼道:“不答应!滚!”
他清楚温大有要说什么。
有他在队伍里,届时即便罗艺不同意借道,但看在温、薛两家的面子上,放他们原路返回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看某赵王这个做派,显然并不这么想。
青山远去,塞外风寒。
看着两岸尚余待化积雪的荒芜沃野,与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边地小城,李大德便握紧了拳头。
姓罗的如果真敢拒绝,他就杀过去!到时候只要跑的够快,说不定还能借机坑他一波。
“希望她们能坚持住!”
他这般不顾头尾的坚持,说胡闹也罢,说自信也可,但根本原因还在于云州眼下严峻的形势。
也是过了朔州才知道,老李口口声声说突厥势大,这般委曲求全是有道理的。骑兵一旦形成过万的规模,其战术和纵深根本就不是步兵能比得上的。人家只要放开马蹄子拉着打,步兵只有吃灰的份儿。一旦在野外遭遇,对方完全可以不损一人,把步兵放风筝放到死。
彼时的采凉山下,便是这般情形。
北进支援的两万涑水军进驻云州,与采凉山互为犄角,却只能勉强维持一个守势,根本不敢出城交战。
什钵苾的三万兵马将云州城与采凉山军镇团团围住,截断粮道水源,每日骚扰。某赵王以往赖以压阵的石砲散弹战术,在对方绵延数里,间隔过丈的巨大纵深面前也失去了作用。
对方这种不攻城,而是无赖围困的战术,还真就让李秀宁毫无办法。
只有李大德,从一开始就看到了破局的机会。
这就好比是后世线性代数里面的公式变形,如果彼时把双方的身份换一下,就不难发现,这种对峙局面很像当初李世民在浅水原攻薛举时的情形。所差者,只是一个能够破局的第三方。
原本面对突厥骑兵无数的阵势,除非用人命硬填或是拿出相应数量的骑兵对冲,否则是没人能做到这点的。
但巧了,某赵王刚好能,而且才经过战场的检验,确认有效。
“天成军听令!全体下船!列阵!”
随着船只靠在幽州西北永兴县南门外,李大德看着城下奔来的几骑身影,一声令下,一千身披重甲的汉子便自船头跳出,拖着一人高的巨大陌刀结阵上前。
“把老子的王旗打出来!”
某赵王扛起他那对紫金锤,随意扭了扭脖子,大步走向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