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率军赶到战场时,时间已过了未时正。
扁担岭下,黄河瓮口的河面上仍旧打得热火朝天。喊杀声倒是不大,大抵是被翻涌的波涛与击打声所掩盖,但视线所及的场面却是热烈的很。
神潭军多是跨太行而来的北地难民,不习水战。而追上来的三营隋军也不是什么正经科班。大家半斤八两,一方仗着船坚高大,一方仗着人多灵巧,愣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当然这般打法,吃亏的还是隋军,完全是用人命在填。所以当十余艘飘扬大隋战旗的楼船自下游出现时,河面顿时响起一片欢呼。
还留得命在的几个隋军营头当即下令撤退,而唐军这边,司马长安也适时命战船靠拢。
“哼!唐军倒是托大,还敢应战!”
下游旗舰之上,立身二层甲板的王世充不屑冷哼,随即便下令道:“传令前锋包抄,准备接舷,速战速决!”
“喏!”
身后的传令兵快步奔出,随着旗语飘动,各船便渐次响起战鼓声。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十余艘战船转动风帆,速度陡然快了一度。当先两艘船隔十丈并行,向司马长安的旗舰包抄过去。后方战船并行两路,已有士兵快速在甲板列阵。从空中俯瞰,整只船队倒像是摆出了个锋矢阵。m.
别的不说,单就表现出的这种对战船的操控性,就比神潭军高了不止一筹。
对面的司马长安貌似有些紧张,又不放心的对手下嘱咐早就定好的策略:待交战一刻,便佯装败退,把隋军引到桓王山的伏击圈。
“都记住了,不能过早撤退,免得敌人怀疑!一定要败的真实……”
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待到两艘江淮新军的战船临近,唐军士兵还一如对付艨艟那般拉起拍杆时,随着一阵鼓响,隋军战船忽然就并流向他们的船身贴了过去。
“砰!”
顶端带有尖头的拍杆落在隋军船舷侧面,正好把船给勾在了一起。不等唐军反应,船舷后方便立时射出三排弩箭。
“小心!”
司马长安被手下兵头扑倒在地,再抬头时,甲板侧翼的士兵已然倒下一成。许多操作拍杆的位置都空了出来,伤兵自血泊中哀嚎,剩下的士兵无头苍蝇一般,有取兵器的,还有上呼喊救人的。
“结阵!立刻取盾结阵!”
前者起身大喝,不等手下反应,随着一片呐喊,就见自两侧隋军战船上突然探出数十快木板,搭在船舷上。无数江淮新军的士兵持槊冲出,沿着木板、拍杆涌向船头。上方还有用嘴咬着刀子的士兵以绳索飞身荡过,扑向己方士兵。
都不用过一刻钟,只一个照面,神潭军就被打懵了。
待到此时,还有兵头没反应过来,觉得隋军居然敢放弃战船来拼刀子,真是找死。结果等交上手,才发现在这种随水面晃动的战船之上对决,真心与陆地不同。都还不等站稳,对方的刀就捅过来了。
本就散乱的唐军被那些光着脚丫子,手持短刀的隋军士兵打得乱成一团,而外围接舷的隋军则开始结阵前压,不断缩小着包围圈。
不断有唐军士兵被外围的步槊刺倒,随着两侧战鼓变幻,甲板上的喊杀声顿时大了起来。
“退!马上撤退!去传令!快去传令!”
眼见后方隋军战船越来越近,而自己这边居然连个反击都组织不起来,还有士兵傻了吧唧的去操作拍杆,司马长安便一阵怒吼。
还说什么佯败,再不跑就要被人给捂进锅里了。
“起帆!速速起帆!撤退!”
随着喊声,有士兵奔向桅杆,又被不知哪飞来的弩箭射倒。有人开始在船头放火,不过时,便有浓烟冒起。
桅杆上的旗语兵冒着箭雨挥舞令旗,已然有战船开始挂起风帆,船队也开始向西移动。
“叔父,唐军要逃了!”
隋军旗舰之上,立在王世充身侧的王琬提醒了一句。前者“哼”了一声,只摆了摆手,颇有些兴致缺缺道:“追上去!”
这一波唐军佯败变真败,倒是很完美的完成了诱敌任务,一点儿怀疑的空间都没给小王同学留下。
双方一逃一追,兼之中间还有三艘连在一块的战船在纠缠,随着风向径往桓王山绕去。
远远的,北岸山脚似乎飘起了一排黑烟散入林中。但由于彼时司马长安的旗舰起火,浓烟飘的河面到处都是,影响了双方视线,愣是没人发现。
眼见前方河道南移,王世充便传令船队向南岸靠拢,准备转舵“超车”。可过不多时,却见前方战船之上的副将自船尾指着南岸方向大吼,好似发现了什么。
身侧的王琬下意识的扭头,正好此刻战船转过桓王山,山脚下的景象顿时一目了然。
“叔父……”
“放!”
前者与岸边任虎的怒吼几乎同时发出,随着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呼啸声,就见南岸山脚突有大片石弹抛射而来,把靠南航行的船队尽皆笼罩了进去。
“小心!”
王琬惊叫一声,把王世充扑倒在舱门内,随即“哐”的一声闷响,此前站立的甲板已是被石弹砸出一个孔洞。
“唐军早有埋伏!立刻拉开距离!”
都不用后者传令,被一轮石弹差点砸成筛子的隋军船队便立时向北靠拢。同时有士兵呼喝着奔向船尾,操纵船上的石砲准备还击。
“tui!”
王世充这边被搀扶着起身,吐了一口崩到嘴里的木屑,皱眉看向前方。
大部队被拦截,之前奔逃的四艘唐军战船便调头回转,把裹着唐军旗舰的两艘隋军战船给围了起来,正仗着人多在揍软柿子。
“传令……”
后者咬牙挥手,正寻思先把河面上的唐军弄死,冷不防眼角余光一闪,好似感受到有红芒临近。
这感觉没毛病。
都不等他反应,随着各船士兵的呼喝,就见刚转舵靠向北岸的船队已是被一大片连绵不绝的火红色光点笼罩其间。
与任虎这边投射的石弹不同,北岸唐军以投石机射出的俱是正在燃烧的煤块,甚至于还夹杂了不少谁也不认识的矿石。飞起来轻飘飘的,连点风声都没有。
“滋啦!”
火幕落下,首先响起来的却是大片水声。高温的煤块落进河面,瞬间带起一层白蒙蒙的水雾,有些大块的还在一瞬间还炸裂开来,崩出几尺高的水花。
各船的隋军眼见着无数烧红的火块落在船头,瞬间火星炸裂,碎得到处都是,便急忙呼喊着救火。
不过这一波看着恐怖,但造成的伤亡却是一个没有,还没刚刚那波石弹的破坏力明显。
王世充被亲兵护着躲去下层的甲板上,有士兵自船舱拿出水龙向已然快速冒起浓烟火苗的船舱喷水。随着白雾飘起,一股刺鼻的味道便飘散开来。
不知为何,前者思绪一动,却是想起了此前攻打卢明月时遇到的硫磺烟。
味道挺像的……
正出神间,随着火光映动,北岸的第二波煤块又抛射过来。一颗约有人头大小的燃烧煤块在他的视线中砸在楼船二层的窗棂上,碎裂抛飞。紧接着,眼前的空间便好似晃动了一下。
“轰!”
在两岸无数目光的注视下,隋军旗舰上的二层船舱忽然火光乍现,随着一声巨响崩裂开来。
救火的士兵惊叫着被气浪抛飞,无数木屑溅射,舱门与窗扇瞬间碎裂,接着便“忽”的一下燃烧起来。
王世充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跌坐在甲板上,耳边是嗡嗡的耳鸣声,周围到处是奔跑呼喊的士兵。船身晃动震颤,侄子王琬就跪坐在身前喊着什么,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北岸的抛射渐歇,似乎唐军这边也被刚刚突如其来的爆炸给搞懵了。但紧接着,便一个个兴奋起来。
“快快!赶紧装填!趁隋军眼花!”
“唐军威武!”
“怎么样!俺说没错吧?当日大王便是使这霹雳火,炸翻了一干刺客!”
有人在大笑,有人在呼喊。一群赤膊汉子以铁铲自山脚泥炉中铲出大块烧红的煤块,呼喊着奔向投石机。本来清理木勺的士兵也不管了,只顾叫嚷装填。眼见着没打几发,倒有投石机先把自己给烧了。
无数燃烧或半燃的煤块雨点一般不断砸向河面,过不多时,随着两声巨响,便又有两艘隋军战船发生爆炸,在浓烟中开始燃烧。
此刻的江淮新军遇到了成军以来最大的挑战,王世充眼睁睁的看着上游的喊杀声渐落,大隋战旗飘落河面,心思陡转之下,便拉过王琬传令:
“向东!向东后撤!待退出此地,再一鼓作气冲过去!”
他算看出来了,别看唐军北岸投来的不明物体会爆炸,但威力也就那么回事。只要有防备的拉开距离,岸上的唐军便只能干瞪眼。
王琬这边应了一声,转身才刚跑出两步,却忽地愣在原地。
河道东面,白帆连首,战鼓喧天。
四艘唐军战船自北岸蘑菇山下那截“八爪鱼”向北探出的短“爪须”内接连闪出,向南横插,已将退路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