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洲工方府下的荆管事明摆着瞧不起萧天河,萧天河本不愿去喝酒,可边羽恒不肯放他,盛情难却,萧天河只得应了。
回从乌城时,守卫队长恰好在城门处。见边羽恒与萧天河两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不禁傻眼了。回想起萧天河曾拿出过的那柄帝徽匕首,他浑身直冒冷汗。
萧天河看见队长之后,客气地点头示意。其实他只是反感那帮卫兵欺负黄小露而已,守卫队长的所作所为算是分内之事。以后他将长期居于从乌城外,此时树敌无益,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两人慢悠悠走到福满楼门口,荆管事已经在那儿候着了。看见萧天河同行而来,他皱了皱眉头,对边羽恒道:“边老弟,你几时变得如此随意了?堂堂刑从堂主,岂可与这等人为伍?若是与他同席,这酒我宁肯不喝。”说罢他就转身要走,被边羽恒一把拉住了。
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人了,萧天河强压着心头的怒火:“荆管事,我一不作恶,二不犯贱,与我为伍又有何妨?”
荆管事回过身来,眯缝起眼睛,满脸皆是鄙夷之色:“我与边老弟今日的地位是凭能力和努力得到上司赏识,才一路提拔至此的,岂是你这种靠溜须拍马搏取上位的人可以比的?”
“哎,喝酒而已,看在米府尹的面子上,荆兄就赏个脸吧。”边羽恒劝道。
“边老弟,你还真以为米大人器重此人?”荆管事冷笑道,“真要器重,又怎会安排他住在城外的断路山谷里?他是不犯贱,与他喝酒却是我犯贱了。今日之酒不喝也罢,以后你我二人再聚。告辞!”说完他竟走了。
边羽恒没再强拉,看着他的背影摇头笑道:“真是个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家伙。”
之后,边羽恒做东,热情款待萧天河,两人交谈甚是投机。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临近亥时。
当两人正要离开福满楼时,忽然外面传来了嘈杂的吵嚷声,久久不休。边羽恒推开门一看,走廊对面的一个房间门口围着不少人。
“何事喧哗?”边羽恒走过去问道。
有人认得这是刑从堂主,立即闪开了一条路。原来被围住的是店掌柜与跑堂伙计。往屋里一看,并不见客人,只有一桌酒菜已被风卷残云。
看到边羽恒,店掌柜如同见着救星,连忙苦求他主持公道。边羽恒问清了原委,原来是有人订了一桌酒席,本来已经置备妥当,却不知被何人给偷吃了。在福满楼宴请的必然是贵客,请客之人大为不满,这才吵嚷起来。
“小事一桩,以和为贵。”边羽恒对请客之人说,“让福满楼的大厨再备一桌就是,记在我的账上。”
刑从堂主都这么说了,请客之人与掌柜双方自然诚惶诚恐,一场纠纷就此平息。
出了福满楼,边羽恒本意邀请萧天河到牢营暂住,但萧天河以客栈房间未退为由婉拒。
“也好,我那牢营条件毕竟不比城中客栈。步皇大人不知何时归来,这些时日萧公子可在城中好好游览一番。”临别之前,边羽恒客气地赠给萧天河一枚刑从堂的腰牌,有了这个腰牌,在从乌城无论吃住都不需要再花钱了。
萧天河匆匆走到无人的暗处,把黄小露召了出来,两人悄悄返回了福满楼。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事件,前夜害得黄小露被误会的那个偷鸡贼又出现了!这一次,偷鸡贼留下了把柄。刚才在边羽恒劝解之时,萧天河发现,盘中有半只鸡骨。酒楼是不会上半只鸡的,也就是说,偷鸡贼吃了一半,带走了另一半。一听说是去抓偷鸡贼,黄小露十分兴奋。
福满楼的厨子们已经开始忙活那桌新菜了,刚上盘的烤鸡香气四溢,黄小露在厨房门外就嗅得清清楚楚。
确认了香味之后,黄小露坚定地指了指城西方向。没错,前一晚偷鸡贼也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循着淡淡的香味,黄小露领着萧天河一路向西出了城。城外不远是大片森林,小路穿过其中,延伸到远方的山岭。
“不妙了,气味越来越淡了。”黄小露皱着眉头。
“还离得很远吗?”
“太淡了判断不出来。”黄小露悻悻地耸了耸肩,“看来今日只能到这儿了。”
“我在想,这个家伙为何要去城中偷吃呢?”
“多半是个妖族吧?”黄小露猜测。
萧天河托着下巴:“可他又不当场偷吃完,每次都要带一些回去……”
黄小露眼睛一亮:“那一定是带给同伴。当初祖奶奶被封,我也是一样,为了给她解馋,偷了些酒回去,可用尽办法也无法将酒送进咒封之内……如果能找到偷鸡的妖族,哥哥就能救助他了!”
萧天河却摇头道:“不对,情况不一样。从乌城可是皇都,如果城内酒楼、饭庄长期遭人偷吃,想必早就沸沸扬扬地传开了。况且被‘二小姐’符咒所封的话,带回食物也吃不了啊。所以,这个偷鸡贼肯定是刚到此地不久。说起来,此人若真是个妖族,胆子可是够大的,竟敢在高手云集的热闹皇都中作乱;若是个人类,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令人赞叹,可偷吃这种行径又不似高手所为……”
“那干脆把他引出来,一切就都清楚了。”黄小露提议,“昨夜你给我买的烧鸡还剩了一只,本打算等以后馋极了再吃的,就拿它来当饵吧。”
这是个主意。萧天河与黄小露深入林中,找了一块空地,点起篝火,将烧鸡架在火上烤了起来。诱人的香气在森林中弥漫开。两人分别撕了一条腿吃了,然后靠在树上打盹。
夜渐渐深了,在林间的微风吹拂中,两人渐渐睡熟,只剩残余的篝火还在无力地跳跃着。大约三更时分,火苗终于发出了最后一丝光和热,化为一缕袅袅的轻烟。
“站在那儿别动!”黑暗之中,萧天河忽然喝道。
正向那只烧鸡探出手的黑影吓了一跳,赶紧抓了烧鸡就跑。萧天河施展《腾四海》身法急追而去。黄小露的身法也相当了得,竟后发而先至,没等那黑影逃出二十丈,就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放开我!”黑影挣扎着喊道,竟是个童音。
“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竟然偷盗!”黄小露将那黑影强行拽回了空地,赞叹道,“你这家伙好大的力气!”
萧天河重新点燃了篝火,亮光映出一张稚嫩的脸庞。是个小男孩,看样子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乱蓬蓬,身上脏兮兮的,活脱脱一个小乞丐。他此时正一脸的不服气。
“你是何人?为什么要偷鸡?”黄小露喝问。
那小子把头一梗,装作没听见。
“好啊你,信不信姐姐扇你耳光!”黄小露虽然扬起手来,满脸凶色,但话语之间已经透露出对这孩子的怜爱之心。
“你力气比我大,我斗不过你。今儿个我认栽了。有本事你就一巴掌扇死我!”小男孩的脾气还真是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黄小露气得没辙。
萧天河的口气则温柔许多:“小家伙,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能如实回答,我就把这只鸡送给你。”
小男孩高兴得眼睛发亮:“一言而定!”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田舜笙。”
不知为何,萧天河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你为什么要偷鸡呢?”其实萧天河问的这两个问题和黄小露喝问的压根没有区别,只是口气和蔼了,田舜笙就愿意如实相告。
“我和妹妹经常饿肚子,但又没有钱,所以只好偷些食物来吃。我担心妹妹被抓,就让她等着,由我去偷。”
田舜笙的回答等于承认了先前酒楼之事也是他所为,顿了一下,他又道,“其实我偷的只是些食物而已,算不上多么贵重,被偷的酒楼也不缺这点食物。至于你这只烤鸡……我是看你们不吃了,所以才……”
黄小露摇头笑道:“到底是小孩子。偷鸡多麻烦呐,不如偷钱,偷到钱之后再去买烧鸡,岂不是能买到更多?”
不料田舜笙却认真地说:“偷窃是不对的。我偷鸡是因为迫于无奈,偷来也只是为了果腹而已。偷人钱财却是恶行。”
“不都是偷窃么?有什么区别?”黄小露哭笑不得。
“你们的亲人呢?”萧天河问他第三个问题。
田舜笙的眼神黯淡下来:“死了,全都死了。”
黄小露有些不忍:“那你和妹妹就一直靠偷窃食物过活吗?”
“以前有爷爷照顾我们。可是,上个月爷爷也被恶人给害死了。只剩我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田舜笙越说越伤心,哭了起来。
“苦命的孩子。带我们去见见你的妹妹吧。”萧天河道。
田舜笙抹了把眼泪,警惕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萧天河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看能不能帮你们找个好人家。再说你独自把妹妹留在森林里,难道不担心么?”
“稍等,我去取我的弓来。”
田舜笙跑到一边,拿出了藏在草丛里的一把短弓。
“你妹妹可是叫‘田玲玲’?”萧天河恍然想起来了。
田舜笙吃惊不已:“你怎么知道?”
“我有两位好友曾经提到过你们。说你兄妹二人天生神力,强弓也能轻易拉开。那是好几年之前的事了
“好几年前?”田舜笙疑惑不已。
“他们遇到你们兄妹的那一晚,白水村就出事了。”萧天河提醒他。
田舜笙也终于想起来了:“啊,是霏晴派的那些哥哥姐姐!”
“没错,就是他们!”说着,萧天河忽而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不过那时你们已经是十岁出头,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你们还是这么大?”
“这个……我也不知道。”田舜笙摊开双手。
黄小露特意拿过他的弓试了试,果然非同一般,她也得费不少力气才能张得开弓。
萧天河还记得,何天遥提过那个神秘的白胡子老者,不折不扣是个高手。“你们的爷爷被何人所害?”
“不知道。爷爷有一晚匆匆外出之后就再也没回来。我和妹妹顺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路流浪到这里。想必爷爷已经遇害了。”
“那你们的仇家是谁?”
“不知道。”田舜笙可谓是一问三不知,“爷爷始终不肯说,只是让我们好好修炼,将来有机会为爹、娘报仇。”
黄小露问道:“哥哥,怎么办?”
“要不麻烦边羽恒试试?”萧天河也拿不定主意。
田舜笙引着两人往森林深处走了一阵子,来到了一座土洞前。洞里既阴暗又潮湿,地上铺了几件大人的破衣服,这就算是被子和褥子了。衣服旁边散落着几根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想想两个孩子就住在这种地方,着实令人唏嘘。
“玲玲!”洞里没有妹妹的身影,田舜笙急得大声呼喊。
萧天河叹了口气:“别喊了,你妹妹被人给掳走了。”
“你怎么知道?”
萧天河指了指洞口的泥地:“从洞里出来的脚印到这里就没了,可见是高手带着你妹妹飞离了此处。”
田舜笙的眼泪“刷”的一下淌了下来,伏地叩拜:“哥哥,姐姐,求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黄小露赶紧将他扶起揽入怀里:“别哭,我们一定帮你救回妹妹。”然后又对萧天河道:“哥哥,这事儿说起来我们也有责任,若不是我们设饵诱走了他……”
“那他就一块儿被抓走了!”萧天河道,“既然遇上了这件事,也不能不管。你能嗅到什么气味吗?”
黄小露用力嗅了嗅,轻轻摇头。
萧天河仔细考虑了一番,以边羽恒的人品,若是求他相助,他应该不会拒绝,只是事情缘由不太好说。“看来只能麻烦血骨坛了。”他无奈地想。
田舜笙十分乖巧,听到黄小露答应下来救回妹妹,就没再哭哭啼啼的,三人返回了从乌城中的客栈。
翌日,萧天河不得不带着黄小露和田舜笙一起去城北牢营见见边羽恒。以后他将在山谷中常住,又不宜让田舜笙知道孟章佩的秘密,所以只能暂且带在身边。尽管不打算麻烦边羽恒找回田玲玲,但将来还得麻烦他找一户好人家接纳这一对孩子,早点让边羽恒见到田舜笙也好。至于黄小露,相信守卫队上报之时一定提过,带她去见边羽恒也是为了避免将来边羽恒起疑。论实力,黄小露比边羽恒只差一品,只要小心,其妖族的身份应该不会被发觉。
当看到萧天河身边一夜之间冒出两个同伴,边羽恒惊讶不已。萧天河只说是表妹前来投奔,路上无意间救下一个快要饿死的男孩,并未提及田玲玲失踪之事。
出了牢营之后,三人马不停蹄地往西前往玄武总坛。玄武总坛离从乌城不近,半个多月之后,他们才风尘仆仆地到达了目的地。
玄武坛位于一座矮丘之上,外表看上去俨然是座祭天寺庙,平日有不少香客前来祈福祭拜,遇上过年过节,寺庙里还会举行大型祭祀活动。但谁会知道,其实整座寺庙都在血骨坛的掌管之下,寺庙深处的禅院正是玄武坛的议事之处。
“红樱”主事穆迎萱恰好在总坛,听完事情的经过之后,满口答应下来。闲谈期间,当得知何天遥已经投奔了丹幽帝皇时,穆迎萱的神情有些古怪,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而后听说房瀚兴已经答应除掉法如一,她的脸上也没显露出有多高兴。
萧天河觉得穆迎萱的反应很奇怪,于是故意引话:“法如一死后,‘黄狼’主事的大仇就算是报了,这样血骨坛还不用和玉阳帝皇起正面冲突。”
“即便不借助丹幽帝皇之力,我们血骨坛对法如一也不是完全束手无策,只是时机未到而已。”穆迎萱的谈吐有些犹豫,“八大帝皇都不是省油的灯。依我之见,萧公子与何公子还是不要与他们过多纠缠为好。”
“八大帝皇之间有隙可乘,遥弟利用此机也可自保,总好过被各路仙道宗派抓捕。”
“其实我血骨坛也能为何公子提供庇护,只是他担心连累血骨坛,所以不肯答应。”
萧天河摇了摇头:“血骨坛因为‘黄狼’主事身陨已然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怎敢牵连?要抓遥弟的冰鹤门、炎鸦宗、雨田宗、沙海流等大宗掌门都是《清微榜》上有名的高手,若他们联合起来对付血骨坛,后果不堪设想。”
穆迎萱淡淡地笑了笑:“血骨坛在江湖上能有今日之地位,也不是靠我们几个主事就能闯得出来的。比如杀害何公子师兄——也就是‘蓝玉’主事亲弟弟的那个恶徒,我们血骨坛在查不到线索的情况下,已经发出了‘天市令’。”
“天市令”,萧天河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牵涉到血骨坛机密,他自觉不应多问。倒是黄小露插言问道:“听闻血骨坛有三道至高急令,不知‘天市令’可是其中之一?”
“哦?没想到姑娘竟知道此事!”穆迎萱颇感吃惊,“的确如你所言,本坛设下三道至高急令,‘天市令’是其中最低的一道。可即便最低,也是不能轻易发的。此番若非牵涉到‘蓝玉’主事的胞弟,‘天市令’根本就发不成。既然已被接下,那三个月之内必有结果。不过,三道至高急令是本坛的机密,除却主事之外,就连坛内人众也不知道,不知姑娘是从何处听闻的?”
“是偶尔听祖奶奶提到过。”黄小露道。
“本坛自设立至高急令以来,总共行令三次。其中两次是‘天市令’,一次是‘太微令’。那次‘太微令’,正是麒麟总坛遇难的那件事,只可惜最终行令失败,‘白龙’主事归西。而‘黄狼’主事战死之时,又未能来得及行令……”穆迎萱说着,沉沉地叹息一声,沉默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姑娘说是从祖奶奶处听来的秘密,那想必她应与另外两次‘天市令’事件有关。可惜那两次行令都在许多年以前,我那会儿还未当上掌事,所以对事件不甚了解。只记得两次行令都与妖族有关,莫非……姑娘是个妖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