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秋老引着张崇武,还是逼着张崇武,两人从初雪殿一路打下山,进了秋老住的山谷。追来观战的人塞满了整条山道。所有人,包括霏晴派弟子在内都在议论纷纷,秋老的身手一看就是能上《清微榜》的,而且排名还不低,谁都没想到霏晴派中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强手。
知道了秋老的真正实力之后,霏晴派不少弟子开始羡慕起何天遥和颜子召来,他们并不知道掌门、副掌门与秋老之间亦是师徒关系,以为秋老只有颜、何两位徒弟。当初因两人拜了宗派里一个挑粪老头为师,不少人曾经暗地里幸灾乐祸过。如今大家方知原来那两人是捡到宝了。以前当面讥笑过颜子召与何天遥的弟子此时此刻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比起心怀惭愧的弟子,三位长老的愧疚之心更甚。许多年来,他们从未正眼瞧过一眼秋老。秋老能和张崇武平分秋色,显然实力要高出三位长老一截。
“江长老,这条山道你来过几次?”马长老问道。
江长老的脸抽搐了一下:“反正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你们两个呢?”
陆长老和马长老对视一眼,摇头道:“恐怕我们三个人来这里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也就够了。”
马长老长叹一声:“还是准备好让位吧!”
江长老和陆长老吃惊地看着他。
马长老道:“怎么,埋没了这等高手,还能安心当长老吗?”
“是不安心。可是,要让位也不该是我们让啊!”江长老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投向了前方的正、副两位掌门。
吴瑾兰和姜怜语的神情有些出乎长老们的意料,本以为她们两个应该是一副痛心疾首、懊悔不已的模样,没想到两人却异常淡定,好像早就知道秋老真正的实力似的。
陆长老道:“我记得两位掌门经常来此山谷,本以为她们是关照两位新入宗的弟子,现在来看,不一定如此啊!”
马长老问:“你们可还记得秋老是如何进宗的?”
“是很久以前,掌门引进宗来的,说秋老也曾修炼过本派功法,老无所依,暂留宗内干些杂活。后来就给秋老安排了没人愿意干的挑粪种田的活儿。”江长老道。
“这就没错了,两位掌门一定知道秋老的真正实力。”马长老十分确定,“我当初还以为是本派某位前辈外出云游之际随意传了秋老一点功法呢。如今观其招法、身法后方知,秋老肯定原先就是本派中人,否则绝对不可能将本派不外传的功法修炼得如此炉火纯青!”
“秋老的武器是一柄剑……”江长老小声念叨着,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名字来,“莫非是他……”
这时,那边地两人已经打到了田边,沿着田埂鏖斗。当张崇武一脚踏进田中之时,秋老喝道:“休要毁田!”细细的田埂过于狭窄,想不踏进田里对身法的要求很高。张崇武知道秋老所使的身法正是霏晴派的至强身法——《飘雨追风步》,大声道:“老夫就以本门的《涉云功》讨教贵派最强身法!”
据传,冰鹤门的创派祖师十分喜爱鹤,《涉云功》身法就是他在雪原寒湖观鹤十天十夜之后,偶有所感而创。鹤行涉水,鹤飞穿云,是为“涉云”之名的由来。观世上的身法,大约有三种类型:一种是短时间爆发,靠着胸中提起的一口气疾奔,一泻千里;一种是身影诡异,对战时可在小范围内灵动腾挪,形如鬼魅;还有一种就是连绵持久,身形飘逸,让对手轻易沾不得身的类型。正巧,霏晴派的《飘雨追风步》与《涉云功》都属于最后一种风格。两人施展浑身解数,在田埂上斡旋,在田野上纵横,上下翻飞,煞是好看。围观众人甚至还连声喝彩,包括那些修真宗派的掌门在内都看得津津有味,仿佛忘记了此行来霏晴派的真正目的。
忽而,从茅屋后飞出一道白影,直冲田间两位高手而去。他的速度甚至快到连面容都看不清的地步。观战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霏晴派诸人惊于怎么又冒出来一位高手,包括两位掌门和三位长老在内,没人察觉到白衣人一直藏于屋后;其他宗派的人则惊异于霏晴派居然还藏着另一位高手。不过,那人在接近两位高手之后,竟同时对两人出手,由此原本的双方决斗变成了三方混战。这个新冒出来的白衣人绝非等闲之辈,三人相斗,彼此不落下风。
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蔓延开来,白影,香气,那新来高手的身份呼之欲出。
“唐云希……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炎鸦宗主伍宗言想当然地以为唐云希是在霏晴派做客,可他此时才现身,又两不相帮,反而同时对双方出手,他究竟意欲何为?
秋老和张崇武都不愿打这莫名之仗,找了个空档停了手,一起与唐云希对掌,震开了他。
“‘香龙驹’唐云希,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崇武似乎因决斗被搅合而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生气,和秋老斗了许久,他也想休息休息。
唐云希的武器是一把铁扇,他优雅地收起了遮面的铁扇,露出了白皙而又俊朗的面容。剑眉星目,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气宇不凡,好一个潇洒的贵公子!他灿烂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嘴角边两个梨涡显出几分俏皮之色:“哈哈,抱歉,抱歉。看二位打得妙,一时手痒。”
未等两人说话,唐云希却先品头论足起来:“《涉云功》确实是身法中的极品,只不过,这世上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东西,没有最好,只有更好。相较于冰鹤门创派以来《涉云功》长久不变的高傲,霏晴派的《飘雨追风步》却更有‘博采众长’的谦虚味道。目前两套身法平分秋色。当然,身法强弱与否也得看施展的人是谁,‘秋风剑圣’的实力毕竟比张掌门更强,在彼此对等的情况下,人强则功弱,如此来说,《飘雨追风步》比《涉云功》还是稍逊一分,但是我相信,只要再经过一些改良之后,《飘雨追风步》就要超过《涉云功》了。”
秋风剑圣!这个响当当的名号震住了所有人。张崇武道:“我道是谁实力如此之强,原来是秋风剑圣,失敬,失敬!自宝应门排出《清微榜》之后,我就一直只闻剑圣之名,却从未见其真人,原来剑圣就在霏晴派之中。”
伍宗言亦道:“不只是张掌门,我们这些人也从未见过‘秋风剑圣’本人,江湖甚至有传言说‘秋风剑圣’已经不在清微界了。今日有缘得见剑圣本尊,倍感荣幸。”
秋风剑圣在《清微榜》排名第十一,和聚灵郎中、鬼皮人并称江湖高手前三甲。不知一向因为在《清微榜》上排名较高,故对霏晴派压冰鹤门一筹而耿耿于怀的张崇武此时作何感想。
霏晴派的三位长老无比激动,谁能想到宗里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掏粪老头竟然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秋风剑圣!江长老对另外两位长老道:“我之前就一直在怀疑,秋老莫不是‘秋风剑圣’?果真如此!”
“怪不得两位掌门这般镇定自若呢。”马长老道。
陆长老也是眉开眼笑:“太好了,今日有‘秋风剑圣’镇宗,量那些掌门也不敢为难我霏晴派!”
江长老叹道:“宗派有难,我们指望着秋老能够震慑其他宗派的掌门。可是想想平时,我们又对他如何呢?”
“‘不知者无罪’,秋老已经为宗派挺身而出了,可见他不是小肚鸡肠之人。”马长老道。
江长老无奈地摇头:“所以我心中越发愧疚。”
这时,秋老开口了:“我本想一直这么隐藏身份下去,可惜,今日诸位掌门欺人太甚。不知‘香龙驹’来我霏晴派又有何贵干?难不成也是为了天绝塔之事?”
唐云希笑道:“还真是。不过我对什么宝剑没多大兴趣,即便得了宝剑我也不会用。我只是好奇罢了,想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弄个明白。不管那个何天遥是修炼了什么功法,在天绝塔第九层发生的事,我们江湖人还是有权知道的。”
“无可奉告。”秋老只用了硬梆梆的四个字顶了回去。
唐云希怔了怔,神情略显尴尬,甩开铁扇轻扇了起来:“‘剑圣’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毕竟天绝塔不是霏晴派所有,理应给诸位掌门一个解释,不是吗?”
“今日我不会做任何解释。”秋老举起剑来,“还想赖在霏晴派不走的人,就休怪我把你打下山去!”
实在太霸气了!霏晴派众人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就是高手的气场!
张崇武冷笑道:“尊你一声‘剑圣’,不代表我们怕你。你实力是强,但我们也不弱。我就不相信了,今日由我、伍掌门、连掌门、匡掌门四位《清微榜》上有名之人联手,难道还打不过你不成?”
伍宗言似吓似劝:“是啊,‘剑圣’,纵然你有贵派正、副掌门和三位长老相助,想必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再加上‘香龙驹’也更偏向我们这一边……”
唐云希连忙摆手:“哎,可别把我划到你们那一帮,我只是来凑个热闹而已。”
连圣谦道:“若是只论高手相斗,‘剑圣’那边已然落于下风;若是要仗着人多势众倾宗而战,呵,最后势必有不少弟子会受伤,甚至丧命。我想,‘剑圣’也一定不愿意落得这么个结局吧?”
未等秋老开口,江长老就带头呼喊:“今日我霏晴派上下门人,誓死捍卫本宗!”长老振臂一呼,众弟子顿时山呼海啸,同仇敌忾。
场面僵持住了。掌门们不得个说法不愿意离开,霏晴派全宗上下又都是硬骨头。唐云希哈哈大笑,翻身躺上了茅屋顶,等着看好戏。
这时,山上忽然跑下来几人,其中一人高喊:“血骨坛青龙总坛‘黄狼’主事、玄武总坛‘红樱’主事率众赶到,相助霏晴派!”
“血骨坛?他们来干什么?”张崇武觉得莫名其妙,就连霏晴派弟子都不知道副掌门姜怜语其实就是血骨坛朱雀总坛主事,外宗之人又怎会知晓?
未等众人回过神来,又有一人高喊:“宝应门‘宝珠’、‘应海’亦率众前来相助霏晴派!”
有意思,江湖两大组织到齐了。真是“天降援兵”,霏晴派众弟子纷纷面露喜色。与之相对,掌门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极了。单是血骨坛两位主事、宝应门两大高手就已经很难对付了,更何况他们还都是“率众前来”。
当听到血骨坛来人时,吴瑾兰瞅了姜怜语一眼。后来听见宝应门也到了,她就惊奇了,血骨坛和宝应门不是两个对立的组织么?何时同乘一条船了?姜怜语自己也很惊奇,她的确向“红樱”和“黄狼”两位主事暗中求助,宝应门也来又是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掌门们也没办法再“赖”着不走了。张崇武鼓起掌来,叹道:“是我小看了霏晴派的人脉,竟能请得动两大组织的高手一齐前来相助,佩服,佩服!今日我就给秋风剑圣一个面子,也给宝应门和血骨坛一个面子。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现今何天遥畏罪不敢回宗,我们各宗派会四处搜寻他的下落。若是将来他落于我们之手,希望霏晴派不要护短!”
“他当日已经明言脱离霏晴派,今后之事自然与我霏晴派无关。也请诸位不要再为此人、此事来挑战我霏晴派的底线。”秋老道。
“那就最好。”张崇武憋了一肚子气,对着秋老和两位掌门略一拱手就大步流星踏上了山道。至于三位长老,他仿佛没看见似的。其他掌门也陆续道别。对于伍宗言、连圣谦、匡衡卿这等高手,霏晴派的掌门、长老还算客气,而对那些中小宗派的掌门,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那些小掌门也自知讨了大嫌,一个个灰溜溜地离开了霏晴派。
“三位长老随我回初雪殿招待血骨坛和宝应门的贵客,其他弟子都散去吧!”吴瑾兰呼道。霏晴派的这场危机,就此有惊无险地落下了帷幕。
茅屋上,唐云希大声喊道:“哎,你们别把我给忘了。我也想去初雪殿,不知是否招待啊?”
吴瑾兰回首笑道:“你觉得你是客,就可以来!”
“我来霏晴派之后也没干什么坏事,应该算是客吧?剑圣,等等我!”唐云希追随众人而来。
将血骨坛和宝应门的四位高手迎进初雪殿后,四位高手首先举杯向“秋风剑圣”敬茶。接着,两位掌门和三位长老也向四位高手敬茶。礼毕,大家分席坐定。吴瑾兰道:“我霏晴派何德何能,竟引得‘宝珠’、‘应海’二位大驾,着实受宠若惊。”
“应海”笑道:“此番前来是受‘黄狼’主事相邀。我欠他一条命,所以还他一个人情。”原来当初在青莲湖底对战之后,“黄狼”和“应海”竟成了朋友。常言道:“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虽然两大组织对立,但对个人来说并非有什么深仇大恨。“黄狼”和“应海”棋逢对手,惺惺相惜也很正常。
听到“黄狼”二字,吴瑾兰从鼻中轻哼了一声,又问:“那‘宝珠’先生呢?”
“正巧,我最近一直在青变洲晃悠,天绝塔之事亦有所耳闻。‘应海’知我在此,非要拖着我一起来,所以我就来了。”光头圆脑的“宝珠”说话还是这么实诚,“而且据我所知,何天遥在六年多之前加入了我宝应门,至今仍未退出,所以依然是宝应门的一员。凭这层关系,我也应该走这一遭。
“黄狼”道:“幸而‘蓝玉’主事高瞻远瞩,事发之后就预料到霏晴派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早早就发了求援令,我也有足够的时间联系‘应海’先生。血骨坛和宝应门这两大组织同来晚飘山相助,一则可以掩饰血骨坛和霏晴派的关系,使得‘蓝玉’主事可以继续隐藏身份;二则可以震慑那些宗派,让他们不敢再轻易造次。可谓一举两得。”
“‘黄狼’主事,你如此坦言,就不怕我把秘密泄露出去?”“香龙驹”唐云希觉得自己似乎被冷落了,连忙找了个机会插嘴。
“黄狼”淡淡地说:“‘香龙驹’唐公子不是那种搬弄口舌之人。”
“嗯,‘黄狼’主事果然有风度。”唐云希满意地点了点头。
“哪里,我的风度远不及唐公子一二。”
“唐公子!”吴瑾兰忽然热情洋溢地喊道,“我之前观你的《龙马相戏》身法甚是精妙,不知可否与我切磋一番?”
“呵呵,这有何难?”唐云希“唰”的一声展开铁扇,“我别的没有,时间有的是。”
姜怜语看了看“黄狼”主事,“黄狼”只顾低头品茶,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吴瑾兰当然也看到“黄狼”的反应了,于是以更加娇柔的口气笑道:“那唐公子就干脆在我霏晴派多住些时日吧!我霏晴派的山景四峰各不相同,可是远近闻名呢,相信唐公子一定会流连忘返的。”
“哈哈,那就叨扰了!”唐云希也不是头一回感受到女子的热情了,应对自如。
三位长老莫名其妙,心道平日大大咧咧好似男子的掌门怎么突然显出小女儿神态了?莫不是看上了那英俊潇洒的“香龙驹”?可是再怎么中意,她也是大宗掌门的身份,如此柔媚,有失体统。于是,江长老故意干咳了几声,以示提醒。
他们哪里知道,吴瑾兰这是故意在激“黄狼”主事呢。“黄狼”主事自进初雪殿之后,就一直没正眼瞧过吴瑾兰,她怎会不气?所以一激不成就再激,这一次似乎有效果了,“黄狼”主事放下茶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