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遥以一个“者”字为出发点,对《一气三元》身法的“中三元”篇提出了新的理解。
其实,“在两道身影消失之前再次发动《一气三元》身法”,他以前就曾做过,但严格来说,那种做法应该叫做“连续施展身法”,即身法提前收势,再重新施展身法。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身形以一化三——两个身影消失——再次以一化三的过程。由于衔接迅速,看上去前一次的身影还未消失,后一次的身法就已经施展,新化出的三道身影取代了前一次的三道身影,但实际上躯体内是有一个收功——再放功的步骤。
而何天遥现在所说的,却是在前一次身法未收势的情况下,再次施展《一气三元》,也就是将收功的步骤去掉了。如此又会如何呢?
“在三道身影消失之前再次发动《一气三元》的话,精神和躯体都会承受相当大的冲击无疑,但此身法本就需要消耗不少功力,第二次催动功力时,第一次催动的功力正处于消耗的过程,这和同时消耗两倍的功力还是有区别的!我想经过长期磨练,应该可以做得到!”穆迎萱激动地说。
何天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考虑的。也许这就是不叫‘一气六元’而叫‘中三元’的原因。当初令尊和令堂之所以选择合练,我想原因有二:一来,在开创身法的初始阶段,先以两人来模拟两股功力,较为安全;二来,分割功力后的每一部分功力应该都不能太弱,否则难以达到‘以一化三’的要求。以六品级来说,经脉中一共有六股功力,如果全部用在身法上,均分为两部分,每部分应是三股功力。‘一气三元’,每一个‘元身’都消耗一股功力,如此分配正好。五品级的话,五股功力不太好分。所以令尊和令堂在五品级时的合练其实是在为六品级时的单练做准备。”
夏侯晴提出疑问:“如果施展一次‘中三元’层次的身法,就要消耗掉全部的功力,那岂不是依然没有意义?”
“只有在修炼时多耗功力,才能磨练身体与精神,使两者都能承受住较大功力的冲击,实战时便可做到游刃有余。况且在实力不高时,‘三元’已然够用了。”穆迎萱道。
夏侯晴又道:“我还是有疑问。按你所言,第一次施展身法时,身影以一化三,这时再施展身法,每一个身影再次以一化三,三三为九,按理第二道屏障应该是设下九个机关才对嘛!”
穆迎萱微微一笑:“你不了解《一气三元》身法的实质。虽然身影有三个,但其中两个只是虚影罢了,即便‘实三元’阶段号称每个身影都是实体,那也是因为躯体速度极快,在三处迅速变换位置,仿佛是三个实体而已。试想,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三个人?因此归根结底,自始至终也只是一个人。换个角度来看,《一气三元》其实是多分出两道身影,故而再次催动功力时,实三元的三个实体几乎在同时再次分出两个身影,这时需要变换身形的位置就从原来的三个变成了六个,范围也扩大了一倍,身形在这新的六个位置中不断变换,这已经是‘中三元’的极限了。”
夏侯晴摸着下巴:“以本体为基,分出另外两道身影……唔,我大概明白了。‘中三元’阶段在第二次施展身法后,第一次的三道身影其实已经无法维持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实力还不够强。”
“没错。想维持九个身影的话,”穆迎萱指了指旁边石壁上所刻的“上三元”篇,“爹娘带上我一起合练身法时,他二人都是高境八品,而我是神境三品。神境三品是将功力分成三部分的最低境界,故而何公子刚才猜测,我与爹娘合练时必定是在三品之后。”
何天遥点了点头:“‘上三元’层次将功力分成三部分,第三部分功力的作用就是为了维持第一次施展身法之后的三个身影,如此才是真正的‘三三为九’。”
夏侯晴笑道:“那还好,我本以为‘上三元’要变成‘三九二十七’呢,如果一个人在我面前一下子变成二十七道身影把我团团围住,那干脆别打了,我直接认输。话说回来,‘以一化九’也已经够骇人的了,即便要消耗不少功力,《一气三元》也堪称极品身法。令尊和令堂真乃奇人也!”
“可惜,他们都……”穆迎萱苦笑,“说起来,我倒是辜负了爹娘的期望,迟迟没有悟透‘中三元’和‘上三元’的真谛。今日若不是带何公子来此,还不知那机关何时才能解除……”
说到这儿,何天遥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问道:“红樱主事,你原本以为第二道机关需要两人合作才能解除,假设你想的没错,我和你一起解除了第二道机关,那第三道机关又当如何呢?按你所想,第三道机关当由三个人合作才行……”
穆迎萱看向了夏侯晴。
夏侯晴有点受宠若惊:“我?在分坛时,你不还惦记着向我复仇么?怎会愿意让我修习令尊和令堂苦心创出的绝妙身法?”
穆迎萱直视夏侯晴的双眼:“夏侯姑娘,在分坛时有其他人在场,我只能那么做。现在只有我们三个,你能否实言相告,当初麒麟总坛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如此说来,你觉得那三百二十七条人命不是我杀的?”
穆迎萱摇了摇头:“我只相信,曾经和‘白龙’主事一起冒着生命危险潜入玉阳洲皇都——成瑧城大牢,救出百名婴儿的那位女侠‘踏月仙子’,不应该是个嗜杀之人。麒麟总坛惨案,一定另有隐情。”
夏侯晴的身躯哆嗦了一下。她长叹了一声,双目竟淌下泪来,喃喃说道:“我再怎么嗜杀,也不会杀死白郎的。可惜,白郎和其他三百二十六条人命,却的的确确是丧命我手。我的罪孽,终生都无法洗清……”
“白龙”,本名白玉桥,是血骨坛中部总坛——麒麟坛的主事。原本在《清微榜》上排名第九,排在“聚灵郎中”欧阳颇之前。多年前,他与麒麟坛三百二十六人一起丧命于“踏月仙子”手下。事后,“白龙”主事被从《清微榜》上除名,欧阳颇上升一位,也继承了白玉桥“江湖第一高手”的美名,“踏月仙子”夏侯晴虽然在《清微榜》上的排名从第十九位提升到了第十二位,但因此惨案而被江湖人视为女魔头。此外,有个秘密也只有血骨坛的人才知道,白玉桥和夏侯晴本是一对情侣。自那之后,血骨坛撤除了麒麟总坛,夏侯晴再未以真面目示人,人们也逐渐淡忘了她原本的样子。
夏侯晴一边流泪,一边讲述了当年之事:“那时是我们从成臻城回来之后没多久,包括同去救婴孩的麒麟坛众侠士以及百名婴孩,全部都藏在麒麟总坛躲避追杀。毕竟我们招惹的可是玉阳帝皇法如一,《清微榜》上排名第四的高手。尽管营救计划已经考虑得十分周全,营救过程也相当顺利,但无奈要救的婴孩足有百名之多,我们不得不出动大量高手,人一多,就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尚不知法如一是如何查到的线索,反正只过了不到一周,坛中就接到了密报,法如一已经在暗中调遣了大量高手,正往麒麟总坛赶来。”
“这件事我知道。”穆迎萱道,“当时我们四方总坛已经急调高手前去增援了,‘黄狼’主事更是亲自出马,可惜路途太远,在半道上就得到了消息,说麒麟总坛所有人都已经……”
夏侯晴解下了面罩,以衣袖拂面,不仅拭去了眼泪,也恢复了真容。既是“踏月仙子”,真容又岂会不美?怎么看,都是个温婉的女子,与“女魔头”完全不搭边。
“接到密报之后,白郎情知逃是逃不掉了。血骨坛势力虽大,但终究无法与一洲帝皇相抗衡。其实传到四方总坛的消息也是有人偷发出去的,当时白郎已经下令,不得求救。”
穆迎萱摇了摇头:“你也太小看我们血骨坛了。虽是个杀手组织,但坛中兄弟大多重情重义。玉阳帝皇是强,不过也只是一洲之君,哪比我们血骨坛遍布天下?‘白龙’主事若是在救人之前就召集其他主事共谋,也不至于使得我们连支援都来不及。”
“我很清楚白郎所想。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事情是白郎和我带领二百勇士做下的,倘若事发,责任就应该由我们这些人来承担,何况抓婴孩练功本就不是光彩之事,玉阳帝皇之所以不声张而是暗调高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最坏的结局无非是杀光我们这些犯事之人。可如果召集几位主事共谋此事,那就是将整个血骨坛都卷入其中了。玉阳帝皇必然会针对整个血骨坛,以他的号召力,到时站在血骨坛对立面的恐怕就不只是玉阳一洲了。”
“那样玉阳帝皇就不怕自己的恶行昭然于天下吗?”何天遥忿恨道。
“玉阳帝皇暗调高手,说明他还抱着追回婴孩的念想。如果他知道是整个血骨坛参与其中,追回婴孩无望,他必然会颠倒黑白,声称是血骨坛要练邪功,所以从玉阳洲掳走百名婴孩的。一方是堂堂一洲帝皇,一方是专行刺杀的组织,你觉得世人会更相信谁?”
何天遥无言以对。
“所以,白郎在安排麒麟坛的人带着百名婴孩迅速撤离之后,就率领着二百勇士离开了麒麟坛,打算主动迎战。”
穆迎萱问:“那为何最后丧命的是三百二十七人?”
“麒麟坛的众侠士不愿离弃他们的主事,在将婴孩托付给附近城中的百姓之后,又全都回来了,一个人都不少。”
穆迎萱深吸了一口气,眼圈都红了。
“白郎的本意是埋伏在黄云岭,可以利用山地地势复杂之利。但最后他还是采取了我的建议,在黄云岭西北的闲风原迎敌。”
闲风原,黄云岭,这两处何天遥都曾去过。闲风原地势开阔、平坦,适合大军交战。像几百精英这等规模的死斗,还是选黄云岭山区更加合适。夏侯晴为何会做出这等糟糕的建议?白玉桥又为何又采纳了她的建议?
夏侯晴继续往下说:“全都怪我,要以阵法应战。”
穆迎萱道:“江湖人人皆知,‘踏月仙子’精于阵法,生死关头,以擅长之技对敌,无可厚非。”
“可是,我们将要面对的是玉阳帝皇手下的顶尖高手,绝非一般阵法能够应对得了的。我当时做了一个让我后悔终生的决定——以一个尚未掌握的神秘法阵应敌。结果,发生了不可控制的意外,三百二十七人全因我而死,包括白郎在内。”夏侯晴再次泪流满面。
真是令人始料未及,尽管穆迎萱已经猜到事有隐情,但不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当年的麒麟坛灭坛惨案,竟然是源于一次失败的布阵!
“究竟是什么法阵,竟能害死那么多高手?甚至包括‘白龙’主事在内!”穆迎萱悲痛不已。
“一个记载不详的法阵,据书上说,它有着无可匹敌的威力。当时我太自负了,认为自己的阵法水平已是天下第一,一定能布成此阵。结果却使得闲风原成为了一片血海。当法阵布成之时,可怕的事发生了,一个诡异的巨大裂缝撕裂了我眼前的世界,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所有花草、泥土、石块、人,甚至是天和地,全都推进了那个恐怖的裂缝之中!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幸免,哪怕是再强的高手,也根本不堪一击,闲风原上的一切都被吞噬了!”夏侯晴感觉当时惊悚的情形再度浮现在眼前,抱着脑袋不安地发抖。
“裂缝?”穆迎萱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裂缝?是地上的裂缝吗?”
“不,不,不!就在头顶半空之中,无所依附的一道裂缝!就好像天上被撕裂了一个口子!裂缝的那一边是黑暗,深不可测的黑暗!那法阵一定开启了通向地狱的大门!所有被卷入裂缝的东西,包括人在内,全都碎成了齑粉,化为了尘埃,消失不见了!”夏侯晴情绪波动太大,似在崩溃的边缘。
穆迎萱还在追问:“那你又是如何逃脱的?”
“在即将被裂缝吞噬的刹那,白郎奋力将我推了出来,幸而此时法阵的属性宝石消耗殆尽,裂缝骤然合拢消失,尚未完全掉入裂缝的人统统四分五裂,白郎也只留下了一只胳膊、半个身子、半个脑袋。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从半空落下的尸块血雨,呼吸着闲风原上浓郁的血腥气,脑中一片空白。”说着,夏侯晴连连干呕起来,当时的情景光听上去就觉得惨不忍睹。
平复之后,夏侯晴继续说:“直到天上下起了瓢泼大雨,才把我从浑浑噩噩中浇醒。我万念俱灰,很想追白郎而去,可是,我不能!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不能辜负白郎让我活下去的期望,更不能让白郎,让那些心怀侠义的勇士,让那些有情有义的同伴全都死得不明不白!我得继续研习那个可怕的法阵,直到彻底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才有脸面对他们,不是么?”
穆迎萱痛心地说:“于是你就背负上了沉重的血债,背负上了无尽的骂名。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夏侯晴含泪苦笑,“什么骂名之类的我早已不在乎了。我是担心,实话实说之后,会有心怀不轨之人惦记上那个可怕的法阵,那个连九品级高手都能吞噬的法阵!”
“唉……”穆迎萱叹道,“确实,这等威力惊人的法阵,必定有不少高手都想学。倘若落入恶人手中并练成,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这样也太委屈你了!”
“哪里委屈?是我执意要以尚未练成的法阵对敌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我的过错而丧命,我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夏侯晴将心中压抑了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虽然悲痛,但也十分畅快。
“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过玉阳大帝派遣来的高手的追杀的?”
“法阵消失之后,连地面都被剥掉了一层,满地尸块,血水和雨水混合之后把方圆数里的泥土都染红了,相信敌人看到这幅情景,也不会想到去追查是否有人生还吧?即便后来知道我还活着,玉阳帝皇也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桩惨事是我一人所为。”
穆迎萱点点头:“不过,据我获得的情报,‘仙子’这些年也杀过不少人,为何?”
“请‘红樱’主事相信,在我的白绫之下,绝没有一个屈死的冤魂!”夏侯晴望向了何天遥,“这一回因天绝塔异变而聚来之人,我同样是捡有罪恶的杀了。之前让何公子藏于枯井之中,也正是为了引开不该杀的人。再者,我与血骨坛为敌人尽皆知,自麒麟坛惨案之后,血骨坛曾派出不少高手向我寻仇,我最多也只是将他们击伤而已,可曾杀过一个血骨坛之人?”
“嗯,我相信你。”血骨坛的情报何等灵通,穆迎萱当然知道死在夏侯晴手下的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即便表面上光明磊落,大多也都是背后耍奸的阴邪小人。“血骨坛追杀你这么久,却从未有血骨坛的人死于你手,这也是我怀疑当初惨案另有隐情的原因之一。只是,你得亲自向血骨坛另外几位主事好好解释解释,尤其是‘黄狼’主事,他和‘白龙’主事可是有八拜之交,简直恨你入骨呢!我觉得事因虽在你,但罪过不能全都算在你身上。逝者已逝,是该让亡魂安息的时候了。你与三位主事见面之事就由我来安排,让这场困扰了我们许久的仇怨就此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