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兆离猜到陌生老者的身份之后,连忙催促萧天河:“萧兄,你还是赶紧叫白兄停手吧。那老者的来头可不小,白兄恐怕不是对手!”
“哦?我看他们俩倒是势均力敌。”萧天河似乎没有阻止之意。
“那一定是老者手下留情了。”薛瑞烟和黄兆离意见相同。
“那个臭老头到底是谁啊?”花清雨问。
黄兆离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是听你说他是个炼毒高手之后才想起来的,加上他一直遮住颜面,多半不会错了。他就是闻名江湖的高手——‘鬼皮人’车宏伯!”
清微界的高手,萧天河和花清雨自然不太清楚。楚璇玑补充道:“他在《清微榜》上排名第十。”
排名第十!又是位顶尖高手,比雨田宗主连圣谦、宝应门头号高手“宝珠”还要厉害。要知道,《清微榜》上排名前八位的乃是八大帝皇,不属于江湖人士。车宏伯排在第十,他是真真正正的江湖第二高手,难怪黄兆离和薛瑞烟都认为白水集终究不是他的对手。
对于现在白水集和车宏伯平分秋色的情形,黄、薛二人觉得是车宏伯没有使出全力。可是在萧天河看来,两位高手都已全力以赴。他们虽口中骂得凶,但出招并不阴狠,起先是赤手空拳,现在又以木桨代替武器,可见毫无杀心。他们完全是在享受与不相伯仲的对手交战所带来的乐趣。既然他们都很享受,那又何必打断这种快乐呢?萧天河笑眯眯地席地而坐,安心地欣赏高手过招。
白水集和车宏伯定下了不退不避的规则,换言之谁被击退就算谁输。两人各自赌上胸中的一口气,被桨打中也绝不后撤一步。两人“乒乒乓乓”打了足足半个时辰,最终在一次全力对招之中,两把桨一起断裂震飞。
白水集与车宏伯对视片刻,忽而一起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两人都上了湖心岛。
“臭丫头,你这位小友的身手真是不得了。怪不得那么猖狂,他的确有猖狂的资格!”一上岛,车宏伯就大声称赞。
白水集也对花清雨说:“神医姑娘,我现在知道了,以这个老头的本事,真要对你不利,恐怕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之前种种,都是和你闹着玩呢。”
这一老一少,打斗之前对着骂,打完之后竟然互相夸赞起来。
“我知道老头实力高超,就是胡闹得过分了些。”花清雨笑道。
“怎么能是胡闹呢?”车宏伯道,“我那几种独门剧毒,你可是确确实实地学会了。不过是烧毁了一点儿毒材和药材而已,放心,我以后十倍赔偿给你。”他又问白水集:“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白水集。老头你呢?”
“车宏伯。人送称号‘鬼皮人’。小子,刚才决斗时,你明明发现了我的斗笠是破绽,却始终不曾针对这一点,我很欣赏。看来值得在你面前露一下真容。”老头终于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极为可怕的脸。他的右脸已不似人形,不仅高肿出一大片,还密密麻麻都是细小的伤疤。他的左脸也好不到哪里去,坑坑洼洼都是麻子。
“拜见车前辈。”黄兆离、薛瑞烟、萧天河、楚璇玑四人一起躬身行礼。
白水集皱了皱眉头:“车老头,你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可真够难看的。”
车宏伯满不在乎:“以前饲养毒虫时弄的。那毒虫喜欢寄生在人脸之上,我就把右脸让给它们了。后来养大了,钻脸而出,留下许多血洞,我就胡乱用绣花针缝了缝。”几句话听得人毛骨悚然,好一个疯狂的家伙。
“反正我的脸本来也不好看。”车宏伯转头对薛瑞烟道,“姑娘,你看看我的脸,比你更丑、更吓人,又有何妨呢?我不是照样成为了人人敬佩的高手么?”
薛瑞烟得到了鼓励,大为感激,连连称是。
“喂,车老头,你不是炼毒的行家么?薛姑娘现在的模样是中毒所致,你可有办法恢复她本来的相貌?”白水集想起了这件事。
“那有何难?小事一桩。”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水集严肃地问:“车老头,此话当真?你可莫要说大话!”
“我车宏伯几时打过诳语?”他虽然拍着胸膛保证,但还是让人感觉不太放心,毕竟他说话的口气一直给人一种张狂自傲的感觉。如果他真说了大话,薛瑞烟不仅恢复不了面容,又一次从希望到绝望的打击可太大了。
这些人之中除了车宏伯之外,只有花清雨在毒、药两技方面造诣深,她不放心地问:“现在毒已经解了,车老你打算如何恢复她的面容?”
车宏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到薛瑞烟面前,端起她的脸仔细检查了一番:“你的脸中了不止一次毒。最近的一次是中的化骨散,被一个功力深厚之人给强行驱除了,应该是那个姓白的小子所为吧?另外一次中毒似乎有些年头了,所中之毒……应该是蚀魂散。唔……蚀魂散毒性极烈,而且起效极快,没那么容易解除的。即便迅速解了,身体也残了。你现在躯体无恙,我猜当初给你下蚀魂散的人是为了以毒攻毒?”
薛瑞烟激动地回答:“正是!当初那位神医说我所中之毒唯有另外一种剧毒——蚀魂散可解!”
“以蚀魂散驱毒,那家伙的胆子还挺大。能与蚀魂散之毒性相抗衡的剧毒天底下总共也没几种,而且几乎所有的剧毒都是中毒之后即刻暴毙,唯有一种叫做‘浸体破生丸’的剧毒能给你留下和医者交谈的时间。你第一次所中的毒可是它?”
“浸体破生丸!没错,就是它!”薛瑞烟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名字。
车宏伯全部都说中了!花清雨暗暗赞叹,不愧是炼毒高手!
“车老头,你怎么了解得如此真切?难不成当初下毒祸害薛姑娘的人就是你?”白水集开玩笑道。
“哼哼,被我下毒之人,只有……不,没人救得了!”车宏伯的话有点奇怪,“可惜,给薛姑娘解毒的家伙终究还是个无甚能耐之辈。他没算准用毒的量,否则薛姑娘的面相也不至于受损。”
“分析了那么多,你倒是说说,到底要怎么治?”白水集道。
“有句话叫‘不破不立,破后而立。’尔等可知?”
花清雨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泽中有火,水火相息。’此句源于六十四卦中的‘革’卦,下卦为离火,上卦为兑泽,有水,故曰‘水火相息’。兑卦五行属金,革卦乃金炉置于火上之象,此为炼丹之人都知道的总纲。”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就不应该觉得无法医治。即便你没有医治的本事,也理应想到‘不破不立’的方针。归根结底,你的思维还是被医技的狭隘传统所束缚,拘泥于中毒过程的完美逆转。第一次给薛姑娘解毒的人已经用事实证明,细节根本没办法完美地顾全,或者说,世上本就没有完美之事,你又何必再循规蹈矩呢?”车宏伯批评了花清雨。
花清雨恍然大悟:“感谢车前辈教诲!”
“此事我还需要个得力的助手。丫头你留下,其他人先出去吧,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屋!”车宏伯道。
“现、现在就给我治么?”薛瑞烟万万没想到车宏伯会说干就干,刚才那番话她也听得云里雾里的。
车宏伯说:“我这人不喜欢拖沓。”
其实不只是薛瑞烟,其他几人也很吃惊。恢复相貌无疑是个复杂的治疗过程,大家都以为需要事先拟定好医治步骤并估算药量,车宏伯却是定下个方针之后就直接下手。
车宏伯从储物法宝中把治疗所需之物一样样取出摆在桌上,器具中有刀,有针,有锯,有钳,还有许多叫不上名来的怪异工具。药瓶、药粉也摆满了一大堆,少说也有二十几种。“薛姑娘,治疗过程对你来说同样不是件轻松的事。你可得做好吃苦的准备。”车宏伯提醒道。
薛瑞烟坚定地点了点头。为了恢复容貌,再大的苦也得吃。
“你们还杵在这儿?”车宏伯抬高了嗓音,吓得萧天河他们四个赶紧退出了木屋。
“闭上眼睛。”车宏伯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在薛瑞烟脸上划了起来。这种切割之痛不算什么,薛瑞烟一声不吭。花清雨刚想用白帕替她擦血,却被车宏伯喝止了。接着,车宏伯打开桌上唯一的一个封紧了口的坛子,往空茶碗里倒出来一些东西。
薛瑞烟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忍不住睁眼看了一下,不看倒好,一看浑身惊起了鸡皮疙瘩,那茶碗中满是蠕动的黑虫!“不要睁眼!”车宏伯发觉了,再次叮嘱。
薛瑞烟闭眼之后,只觉得虫声越来越近了,这下她终于明白,原来刚才车宏伯在她脸上划开伤口,是为了给黑虫提供“住处!”一想到恶心的虫子即将钻入伤口,又联想到“鬼皮人”那张惊悚的面容,薛瑞烟不寒而栗。
也许是察觉到了薛瑞烟的惊恐,车宏伯安慰她:“此虫的作用只是食去你脸上受损过的皮肉。一个时辰之后就会停止。三个时辰之后,此次医治就结束了。”
区区三个时辰而已。只要忍过这三个时辰,就能恢复相貌。薛瑞烟攥紧了拳头。
哪知一个时辰之后,车宏伯根本没有取下黑虫的意思,而是用湿布蒙住薛瑞烟的头发,喷酒引火,直接连皮肉带黑虫一起烧焦了。
最痛苦的阶段终于开始了,车宏伯开始用药。即便薛瑞烟一忍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哀嚎起来。在屋外的四人听到房中的哀嚎一声高过一声,完全可以想象薛瑞烟究竟遭受了多大的痛楚。
临近三个时辰,薛瑞烟终于不再哀嚎了。不一会儿,花清雨满头大汗地从房中走了出来对大家道:“结束了。”
车宏伯却很平静,头上滴汗不见。他把东西一样样收好,嘱咐屋外的众人:“她现在昏了,两个时辰内就会醒来。这几日她不可见光,不可饮酒。三天之后,我再来进行第二次治疗。”
“还得医治许多次?”花清雨问。
“重塑面容,一次哪够?”车宏伯道,“你莫要忘了我刚才教你的剧毒炼制方法,三天之后,若是你炼不出来,我把你这座木屋也给烧了。”
“是是是!”花清雨十分无奈。
在刚才紧张的治疗过程中,车宏伯居然还在传授花清雨炼毒之法,真是个古怪的人。
在离开湖心岛之前,车宏伯忽而问白水集:“小子,以后不如与我结伴同行吧?一起云游四海,还能时常切磋,岂不乐哉?”
“我还有事没完成呢。你就自己去云游吧。”白水集笑道。
“唉,可惜。”车宏伯摇头慨叹,踏水远去。
几人进屋探视薛瑞烟的状况,此时她整个脸都缠着厚厚的纱布,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三日一晃而过,车宏伯又来给薛瑞烟治了一次。这一回,薛瑞烟没再昏迷。又是三日之后的第三次治疗,车宏伯没有动手,而是指挥花清雨完成了医治过程。第四次治疗时,车宏伯全程一句话都未说。到了第五次治疗,车宏伯干脆不来了,花清雨独自一人完成了治疗。就这样,一直治疗到第十次,薛瑞烟终于可以摘下脸上的纱布了。
“你的眉毛和睫毛过些时候就能长出来,在那之前,我先给你描上。”花清雨替薛瑞烟精心地描眉画目,楚璇玑拿出了特意备好的铜镜。当看到镜中那张久违的面容时,薛瑞烟热泪盈眶。
房门打开了,薛瑞烟款款地走了出来。
正在岸边钓鱼的三人都看呆了,薛瑞烟果然是个貌美之人。“三位公子莫要这么盯着奴家,羞煞人也……”薛瑞烟故意变作“玉娇龙”的媚腔,惹得众人开怀大笑。
这些日子以来,萧天河他们日日在鹭还湖抓鱼、戏水,日子过得好不快活,只是车宏伯已经半个月不曾露面了。他已经离开了么?
为了向车宏伯当面拜谢,薛瑞烟执意要留下等他出现。又是半个月过去了,已值夏末。这期间,白水集将鹭还湖附近逛了个遍,也没发现车宏伯的踪迹。
一天傍晚,萧天河正躺在小舟里闭目养神,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异样的动静。他稍稍露头眺望,只见鹭还滩上出现了好几人。那些人都穿着黄色的衣衫,正在往湖中推船。他们要上湖心岛来!
显然,那些人的目标是花清雨。是善意还是恶意?尚且不能确定。好在此时湖心岛上只有萧天河一人。在沽棠城买的食物就要吃光了,黄兆离去数百里之外的村镇买粮,怕闷的白水集自然要求跟去,花清雨同去买药材,楚璇玑为了打探弟弟下落,也去了,薛瑞烟则因为刚恢复了容貌,很想在他人面前露一露脸,所以五人在前日的清晨时分一起出发了。萧天河为了替花清雨照看饲育的毒物,所以独自留了下来。
不管对方是善意还是恶意,萧天河决定先隐藏起来。他偷偷下了水,绕向了湖心岛后方。
那伙人分乘三艘小船,浩浩荡荡地驶向了湖心岛。这下藏在芦苇丛中的萧天河可看清了,那些家伙都手持武器,来者不善!立在当中船头的那个黄衣人应该是首领,上岛之后,他们直接撞开房门闯进了屋中。
发现屋里空无一人,有人骂道:“他奶奶的,难道消息有误?”
“不可能。桌椅都没落灰,肯定一直有人居住。也许是事先走漏了消息?”
“知道消息的都在这儿了,根本没机会走漏。应该是碰巧外出不在。”
“如果是外出,那艘小舟怎么还在湖心岛?理应泊在鹭还滩才是!”
“那就是有人又将小舟划回来了。看来那家伙不是独自隐居。大伙先四处找一找!”
萧天河一字不落,听得真真切切。他自己要逃很容易,只要潜水游到芦苇丛深处,再悄悄上岸即可。可是,他并不知道同伴们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而且根据时间估计,他们也快回来了。
木屋中传来打砸的声音,那些家伙寻不着人,开始冲物什撒气了。
“已经说好了在清雨姐不在期间,我替她照看那些毒物。切不可让这些人给毁了。”萧天河心想。好在那些人并没有在意鹭还滩上那几个盖着木板的大坑。他深吸一口气,慢慢从芦苇丛上了岸,然后*进入八木森林,向鹭还滩绕了过去。
萧天河绕到鹭还滩时,那伙人还在湖心岛。有人将三艘小船拖进之前萧天河藏身的芦苇丛中掩盖起来,幸好他已经上岸了。藏舟,意味着要埋伏。果然,那伙黄衣人全都躲进了屋中,关紧了门。
萧天河松了口气,只要他们不回鹭还滩,毒虫坑就不会被毁。他可以一直守在这里等同伴们归来。他爬上了一棵大树,既可以远眺湖心岛和来鹭还滩的路,也可以借助树叶掩藏。可是,他上树之后刚看了一眼鹭还滩,立即目瞪口呆,从那间被烧焦的木屋之中,居然又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人,身穿一身白衣。他从木屋出来之后,径直走向了一个毒虫坑,掀开木板看了看。见着满坑毒物,他却一点都没被吓着,然后,他拿出一个小瓶,拧下了瓶塞。萧天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往坑里倒什么?
白衣人却忽然大声道:“树上的朋友,何不现身相见?”
被发现了!萧天河正要跃下树来,耳边却响起了一个声音:“别动,你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