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抛下对雨田宗掌门连圣谦的怀疑,萧天河一行人踏上旅途继续向东。出了烟萦沼泽,就到了神炎洲的地盘。由于此时神炎军与琅苍军正在东线交战,所以不能从闲风原抄近路直接进入琅苍洲。于是,在进入神炎洲地境之后,一行人稍微转向南边,取道玉阳洲再折向北进入琅苍洲。
漫长的旅程一路无他事。几人的交谈也一直围绕着“八兽珍戒”、“桂菊会”以及在雨田小寨突然出现的巨龙与巨蛟。对龙与蛟之事,大家虽各有猜测,但结论都差不多:首先,龙与蛟就栖息在烟萦沼泽,否则无法解释他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另外,龙与蛟和妖蝠有仇,否则也无法解释三个妖族为何不一致对付人类。可是,这又引出了两个新的疑问:第一,龙与蛟为什么不杀死妖蝠?第二,他们制服了妖蝠之后,为什么不转而对付人类?在其他三人看来,一切都得等连圣谦调查清楚之后才能真相大白。只有萧天河清楚,无论连圣谦怎么查,都是查不出结果的。
其实并不是敖睚眦和石灏明不想杀死妖蝠,而是在情急之下被召出至清微界,两人只能显出本体,依靠坚实的本体来暂时抵抗清微界的威压。这比正常情况下化出本体需要消耗更多的妖力。正因为这次召唤,两人为萧天河所用的日子又延后了。
黄泉深渊位于琅苍洲东南部,待四人到达时,是七月中旬。永灵热泉喷发在八、九两月之间,时间还算充裕。不过,没必要过早下深渊,永灵热泉不喷发,千年冰潭的酷冷没人能受得了。
黄泉深渊附近方圆百里范围内有不少村镇和州城,所以直至七月下旬,也没感觉到聚集了多少人。黄泉深渊是个三叉深渊,三条叉渊分别指向西北、东北和正南。千年冰潭就在深渊中心区域,从哪条叉渊下去都是一样的。
八月初一,萧天河一行人来到了南叉渊,沿着深渊狭缝处参差的岩石向下行进。据地图显示,黄泉深渊最深处距地表大约一千余丈,换算成里数大约是五里左右。在平地的五里路不算远,在竖直方向可就是深得惊人了,更何况千年冰潭之寒无人能近。在下到三百丈的深度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渊底寒气逼人。当下到八百丈时,“玉娇龙”已经冻得浑身直打颤了。
“月下鬼”讶异地问萧天河:“你不觉得冷吗?”
萧天河回道:“还成。”
“雪上飞”道:“差不多就到这里吧。再往下我们也受不了了。”
“月下鬼”环视四周,发现西侧不远处的岩壁上有个大凹坑,正好可以露宿。
“你能挺得住吗?”萧天河问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玉娇龙”。
“有、有火就行。”
“还真有火。”“雪上飞”指着凹坑道。
凹坑深处,一团火光若隐若现。显然,有人捷足先登了。不过凹坑空间很大,他们还是打算在此处落脚。接下来的日子,他们都将暂住于此。只要渊底的永灵热泉一喷发,此处就能感受到腾升的热气。
既然打算落脚,总得先拜访一下“邻居”。四人走进凹坑深处,才发现这里“邻居”还不少,在外头只能看见一堆篝火,走进来才发现篝火竟有三堆。每堆篝火旁都围坐着几个人,而且很明显他们并不是一伙的。见又有“新客”来此,众人纷纷注目。
西边篝火旁坐着四个身着紫红衣衫的人,其中有一名老妪,两名中年男子和一名年轻的小伙子。
中间篝火旁坐着三个猎户打扮的男子,每人都是胡子拉碴、头发蓬乱,身上的衣服也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一人裹着虎皮,一人裹着豹皮,一人裹着鹿皮。三人正各持一铁钎,在篝火上烤肉。
东边篝火旁也坐着三人,都穿着显眼的朱红色衣衫,衣服前胸和后背分别绣有黑色的乌鸦图案。
“这里人已经够多了。”东边火堆旁的一人说道。这话虽然是对同伴说的,却是给萧天河他们四个听的。反倒是当中火堆旁的一位“猎户”起身招呼:“过来一起坐吧!咱们没有那些名门大宗之人清高,出门在外,都是江湖朋友!”
“月下鬼”瞥了一眼穿红衣得三人,开口道:“魔道第一大宗——炎鸦宗。不知贵宗冉长老可安好?”他说完也不等那三人回答,径直走到当中火堆旁坐下了。
那三人面面相觑。
“啧啧,‘魔道第一大宗’,真是气派!”西边火堆旁那名年轻人讥讽道。
“休要多事!”老妪斥道。
这四个紫红衣衫的一看就知道是雨田宗的人。“玉娇龙”道:“巧了,我们来此路上曾与贵宗连宗主有过一面之缘,当时……”
“既然是一面之缘,不提也罢。”老妪粗鲁地打断了她的话。比起连圣谦,她待人的态度可是差了不少。
“还是咱们这些江湖散人更友善。”“猎户”中最年长的那人将已经烤好的肉递塞给了“玉娇龙”。
“看把这姑娘冷的。”另一位“猎户”递过来一碗温好的酒。
“玉娇龙”在火边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香喷喷的烤獐子肉下肚,再灌上几口热酒,身体暖和了不少。
“雪上飞”也在火堆旁坐下,只剩萧天河还站在稍远处望向凹坑外面。
“雪上飞”招呼道:“‘梁’老弟,怎么不过来烤火?你真不觉得冷?”在这么多外人面前,他还是以名号称呼萧天河。
萧天河回过头来,反问:“你们觉得很冷吗?”
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了,连雨田宗那名老妪都抬眼望着他。这里可是地表以下八百丈的深处,距离渊底只剩下最后三百丈,连阳光照不到这么深的地方。由于接近渊底的千年冰潭,寒气凛冽,连“玉娇龙”那样玄境六品之人都难以抵御。
“我先去外面探探下去的路。”萧天河走出了凹坑。
“那小子出乎意料是个高手呢。”雨田宗的老妪眯缝起眼睛喃喃说道。
“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旁边的年轻人道,“怕不是有什么抵御寒冷的法宝或符咒吧?要么就是会什么异术。”
三名“猎户”也向“雪上飞”他们打听起萧天河来。自视清高的炎鸦宗人虽然没有开口问,却一直在竖耳听。可是“雪上飞”他们三个只是含糊其辞,“猎户”们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萧天河这一去,很久都没回来。
年长的“猎户”好意提醒道:“你们不担心那个小兄弟么?”
雨田宗的年轻人哂笑:“逞强逞出麻烦了吧?现在已是夜里戌时三刻了,千年冰潭在子夜时分寒气最重,一刻之内再不回来,呵,恐怕就永别了。”
年长“猎户”却说:“我看那小兄弟身子骨不错。再说他应该不会冒然下到受不了的寒冷深处,我估计可能是失足了。”
雨田宗的年轻人怪笑了一声:“那还不是一样?失足跌下去,即便摔不死也得被冻死。”
“玉娇龙”心中惴惴不安,起身去凹坑外边缘查探了好几回,可深渊下方黑洞洞的,什么都瞧不见。
“不必担忧。”“雪上飞”劝道,“那个家伙一向稳重。”
“可是已经快两个时辰了,他只是去探探路,早就该回来了。不行,我得下去寻他。”“玉娇龙”道。
雨田宗的年轻人冷嘲热讽:“你当心自己也回不来了。”
老妪嗔道:“休管他人闲事!”
“月下鬼”突然冒出一句:“呵,急什么,他不是回来了么?”
回来了?可是人在哪里?“玉娇龙”往外迎,再一次来到凹坑边缘,果然,下方的黑暗之中隐约有人影在晃动。
“‘梁’公子?”
下面那人应了一声,果真是萧天河!由此可见“月下鬼”的感知十分敏锐。
萧天河上来之后,把“玉娇龙”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和头顶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霜,身上衣服冻得硬梆梆的,好在他行动自如,丝毫不见受冻之后的迟钝。他径直走到篝火旁边取暖,叹道:“下面还真是冷啊!”
“你为何这么久才回来?”“玉娇龙”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都想问的。
“下去容易,可上来却不好爬呀,费了些工夫。”
雨田宗老妪皱了皱眉头,起身走了过来,细细打量着萧天河的衣服。“这位少侠,不知你下到了多深的地方?”
“没多深,其实我也没注意深度。”萧天河回答。
老妪笑了笑:“休要骗我。不到极深之处,衣服怎会冻成这样?”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碰触了一下萧天河的肩头,外衣竟碎裂开来。“瞧瞧,即便你攀爬上来,还烤了片刻火,衣服依然这么脆,稍用功力就碎了。”
萧天河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年长的“猎户”问道:“这位婆婆,究竟下到多深的地方,才能使衣服脆成这样?”
“呔!竟敢如此无礼!”年轻人“腾”地站起。
“哎,一个称呼而已,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老妪先训了年轻人一句,然后对年长“猎户”说,“据老身推测,衣服能冻得这么脆,差不多应该下到最深处了。”
一直不吭声的炎鸦宗的一人终于开口了:“不可能!渊底距离千年冰潭也就是几百丈的距离,那寒冷程度即便是九品级高手也受不了的。不是我看低梁少侠,他根本不可能是九品级!”
“月下鬼”说:“真要是九品级高手也不会来争夺椋鹿戒了。”
“你看,他的同伴也说他不是九品级吧?”那人道。
老妪道:“本宗掌门连圣谦,曾下到距离渊底八十丈的深处,据他声称,在那个深度,连衣服都会被冻硬。注意,是‘硬’,而不是‘脆’。而且如我刚才所说,梁少侠从下面攀了上来,又烤了火,衣服仍然没有恢复原样,所以我推测,他刚才至少下到了距离渊底三十丈之内的深处。距离渊底三十丈,基本就是到底了。连掌门之言,你们不会不信吧?”
雨田宗掌门连圣谦,在《清微榜》上排名第十九位。
“连掌门尊为修仙大宗掌门,他的话我们自然是信的。”炎鸦宗另外一人道,“只是……‘距离渊底三十丈之内’,这未免让人难以置信。”
雨田宗的年轻人笑道:“蔚长老,您漏了一点,连掌门穿的什么衣服?他穿的又是什么衣服?兴许是布料太次呢?”
年长“猎户”立即带着两名同伴起身,对老妪行礼:“原来是雨田宗三长老到了,失敬,失敬。”
蔚长老瞥了年轻人一眼,指着地上的衣服碎片说:“都是寻常衣物,能比连掌门的衣服次到哪儿去?反正给我穿同样的衣服,我是没胆量下到足以将衣服冻脆的深度。梁少侠,还有这几位江湖朋友,之前是老身无礼了,在此道歉,还望海涵。”看来,蔚长老已经认定萧天河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了。
“梁少侠,在下贾彷榕,这两位是我兄弟,贾彷榆、贾彷栎。”年长的“猎户”也向萧天河行礼。
“贾氏三木,久仰大名。”东边那三位炎鸦宗人终于放下清高,也自我介绍一番。他们的来头也不小,虽不是掌门、长老级别的人物,但也是炎鸦宗实力高强的三位分堂主。
真是有意思,即便在萧天河一行出现之后,这些人依然互不理睬。但认定萧天河是高手之后,却纷纷寒暄起来。
既然别人都如此客气了,“雪上飞”他们三个也不好意思再掩藏身份了。萧天河当然还是以“梁上飞”自称。当听说四人的身份是江湖大盗之时,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然,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下来。
最后还是萧天河打破了沉闷:“其实我刚才真没下到渊底。”
此时雨田宗那位名叫邱子菁的年轻人更显不屑:“量你也不可能下到渊底。”
“不过我已经看到了渊底。”萧天河的话简直是在让邱子菁难堪,能看到渊底,也就意味着离渊底只差几丈的距离了。
邱子菁的脸有些发烫,但依然嘴硬:“这么说,蔚长老所言的‘距离渊底三十丈’还是低估你咯?敢问‘梁’大侠,不对,‘梁’义士,也不对,‘梁’君子,你是什么品级?”‘梁’君子,和“梁上君子”只差一个字,真是个讽刺的称呼。
“至境一品。”萧天河实话实说。
邱子菁先愣了片刻,随即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梁’少侠可否让老身检视一下经脉?”蔚长老道。
萧天河知道,蔚长老并非不相信,正是因为相信了,才提出这等看似无礼的要求。所以他也没什么好掩藏的,大大方方伸出手来。蔚长老握脉一试,果然是一品级。她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梁少侠以至境一品的实力,竟下到黄泉深渊之底,老身钦佩之余,也甚感疑惑,不知能否明言?”
邱子菁道:“蔚长老,都确定他是一品级了,你还信他刚才下到渊底的鬼话?”
“我只信我看到的事实。”蔚长老道。
“好,那就请‘梁’君子说说看,黄泉深渊底下有什么?”邱子菁一心想要揭穿萧天河的“骗局”。
自视甚高、年少轻狂,像邱子菁这样的“直头穗子”,萧天河见得多了。任他讥讽,毫不动怒。“底下什么也没有。”他平静地回答。
“这话我也会编。”邱子菁不以为然。
“‘梁’少侠,你是受不住寒冷,所以才回来的?”蔚长老问到了点子上。
萧天河摇了摇头:“我是去探路的,探明了下底的路,我就往回攀了。”
蔚长老为之一颤:“这么说你还未到极限,还能继续接近千年冰潭?”
“我想是吧。”
邱子菁仍然不信:“蔚长老,你休要听他信口开河。就算他隐藏了真正实力,还能强得过掌门去?他在《清微榜》上排名第几?”
此话倒是提醒了蔚长老。蔚长老盯着萧天河的眼睛,说道:“八大帝皇应该不可能。排名第九位、第十位、第十一位的高手都长久不出江湖,应该也不可能。第十二位是名女子;第十三位正是传出椋鹿戒消息的‘千臂金刚’。从第十四位开始,大部分人都是江湖各势力的领袖人物。老身也曾经见过不少。没见过的只有那些散人了。不过,本宗连掌门排名第十九,排在他之前的高手,只有第十八位的束雷派秀掌门未曾谋面。”
“他可不是秀掌门。”炎鸦宗的扈逢朝道。此次桂菊会,炎鸦宗以他为首。
说起束雷派,是位于太玄洲的魔道大宗,与炎鸦宗的关系,就好比仙道大宗冰鹤门与霏晴派的关系,实力难分伯仲,都自认为是天下第一大宗。身为炎鸦宗分堂主,自然认得束雷派的掌门。
“我想秀掌门也不会如此年轻。”蔚长老笑道,“我也是糊涂了,刚才分明已经探明,‘梁’少侠就是至境一品。”隐藏实力这种行为,对高手来说很难奏效。尤其蔚长老是通过握脉的方式直接探明的,想在这种方式下对她这样的高手隐藏实力,恐怕连八大帝皇都做不到。
“那‘梁’少侠究竟为何能忍受渊底的酷冷?”贾彷榕问到了关键。
“我也不知道。”萧天河耸了耸肩,“可能我天生比较抗冻吧。”
“嘁!”邱子菁还是那副“编瞎话谁不会”的态度。
贾彷榕又道:“如果‘梁’少侠下到渊底却依然不觉得难以忍受的话,那想必也能接近千年冰潭咯?”
旁边贾彷榆似是恍然大悟:“那岂不是可以先他人一步取得椋鹿戒?”
萧天河挠了挠头:“可是,光接近冰潭,破不了冰也是白搭啊!”
见萧天河有推脱之意,邱子菁更加不屑,他已经认定萧天河是在装象吹牛,小声咕哝道:“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你怎地如此心高气傲?‘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先不说别的,‘梁’少侠敢下去,你敢么?”雨田宗的一位中年男子道。此人名叫傅云芳,他是蔚长老的徒弟,邱子菁的师父,另外一人则是他的师弟。
邱子菁不服气:“他再下去一次,我就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