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熏殿灯火通明,寝殿旁边专门辟出來的产室外站着一群宫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端凝的表情,就连元曦和宝月这两个孩子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肃然來。产室里不时传出一阵令人心悸的喊叫声,每当声音响起,一国的帝王李启悯的表情都会闪过一丝不安。
他几次想进去,都被人拦了下來,内侍省首领太监曹红不停的安慰道:“皇上,您不能慌,您一慌,大伙儿就都跟着慌了。殿下和公主都……都还在呢!”
启悯冷冷看他一眼,只得坐下等着。
阵痛已经持续一天了,孩子却还是沒有出來的迹象。要说阿娆已经生过两个孩子,两个都有惊无险,但是……但是上回小产落下的病根,不知会不会有所影响。
他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如果为了生孩子让阿娆受这么大的罪,他宁愿不要孩子了!
曹红擦了擦额上的汗,偷看着皇帝的神色,已经拦了好几次,皇后娘娘要是再不生下孩子,他恐怕就拦不住了!
宝月悄悄牵住元曦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掌心里都是汗水,元曦的手也紧绷着。她抬头看了哥哥一眼,小声问道:“哥哥,你希望母后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呢?”
元曦的身子一僵,道:“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我们的弟妹,都好。”
宝月撇撇嘴,看了看产室,说:“我希望是个皇子,父皇已经有了两位公主,而母后也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我希望是个皇子。这样,母后的地位就永远不会动摇了。”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元曦,又道:“不过,哥哥你放心好了,不管母后生多少个皇子,你永远都是长子嘛!”
元曦淡淡看她一眼,说:“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吗?”
宝月嗤笑道:“你不在乎就怪了!自从知道母后有孕,你就一直摆着这幅臭脸,好像谁欠了你几百万两银子似的!”
元曦沉下脸喝道:“别胡说!”
声音太大,连皇帝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们。元曦的脸色更差了,宝月吐了吐舌头,注意力继续放在产室里。
戌时快过的时候,产室里终于传出婴儿的啼哭,启悯不顾阻拦,率先冲了进去。
元曦站着沒动,宝月也管不了那么多,抓住一个出來的医女就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医女显然还沒回过神來,宝月问了好几遍她才对宝月行了个礼,笑道:“恭喜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生了位小皇子!”
“小皇子!”宝月兴奋的大叫,指示自己的宫人,“快赏!快赏!”
元曦蹙眉拦住她,道:“父皇还沒发话,你怎么抢在父皇前头!”
宝月笑道:“父皇的赏是父皇的,这是我的心意!”说着,便进了产室。
元曦望着进进出出忙碌的宫人,似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容,双腿似乎有千斤重,怎么都不肯迈进那个房门。他转过身,幽幽长长的叹了口气,回了东宫。
三天之后,元曦还是踏进了这里,看到了他“名义上”的弟弟。
宝月腻在皇后身边,看着襁褓里粉嫩的小弟弟,元曦进來时,宝月抬头看他一眼,在母亲耳边说了什么,母亲的唇边绽放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目光投向了元曦。
“元曦还沒见过弟弟呢。”阿娆含笑说道。
元曦心虚的低下头,宝月眨眨眼,笑道:“哥哥在吃醋呢!怕母后有了弟弟,就不疼我们了。”
阿娆眉眼弯弯的笑道:“怎么会?你们都是母后的孩子,母后怎么可能厚此薄彼呢?”
宝月点头笑道:“我也是这样说,可哥哥就是矫情!”
元曦红了脸,瞥她一眼,嘀咕道:“我哪里矫情!你总爱胡说。”
宝月笑嘻嘻的过來拉着他的手说:“那你來看看弟弟嘛!父皇刚起了个名字,叫元明,很好听吧?”
“元明?”元曦低低的念了一声。
“是啊!有你的‘日’,也有我的‘月’,他是我们的弟弟嘛!是不是很有趣?”宝月骄傲的笑着说。
元曦低头看着那个还沒睁开眼的小家伙,红红的皮肤,黑黑的头发,他愣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元明的小脸蛋。触手柔软,像嫩鸡蛋。元明在睡梦中被人打扰,很不高兴的皱了一下眉头,立刻引來宝月的惊叹。
元曦先是一愣,随即瞪她一眼,道:“你小声点儿行不行!吵着弟弟了!”
宝月嘟着嘴,委屈的看着母亲,阿娆把她揽到怀里,她趁机说道:“母后,您是沒偏心,哥哥却偏心了呢!”
阿娆看着元曦微微一笑,心底却在叹道:难道真的是血脉天性?她抚了抚元明的额发,低声笑道:“这孩子和元曦生下來的时候一模一样……”
宝月抱着她的胳膊问:“母后怎么知道哥哥生下來是什么样子?那我呢?我生下來也是这样吗?”
阿娆笑道:“宝月生下來很乖。”
宝月撅着嘴道:“一听您就是在敷衍我呢!”
阿娆无奈的摇摇头,恰好此时启悯來了,她求救似的看着他。启悯笑道:“又來吵你们母后了。”
元曦和宝月行过礼,宝月叽叽喳喳的说开了,启悯抱起元明看了又看,笑道:“的确越看越像元曦。”又满含爱意的对阿娆道:“男孩子都很像你。”
宝月立即追问:“那我呢?那我呢?”
启悯只好说:“你也像!”
宝月嘀咕:“您两位都糊弄我呢!”
启悯和阿娆相视而笑,宝月沒在意,元曦却心头大震,悄悄打量着掩唇而笑的皇后。宫人们私底下曾经议论过,说自己和皇后长得十分相像,尤其是眉眼,如今一看,真的是像极了。
自己……不该是已故高氏的儿子吗?可是自己和高氏长得并不像,而且,和父皇也沒有相似的地方……元曦又忍不住看着启悯,虽然有时候表情一样,但五官……并沒有太相像的地方呢!
元曦惊骇的低下头,咬紧了牙关。皇宫中的秘辛很多,什么离奇的事都有!但是若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如果他不是父皇的儿子……他狠狠甩了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随即听到宝月叫他:“哥哥,哥哥!”
元曦连忙抬起头,宝月不悦的说:“母后要休息了,咱们回去吧!”
“哦,哦……好。”元曦匆匆行了个礼,不等宝月就退了出去。
宝月嘀嘀咕咕的追了出去,启悯坐在阿娆身旁,沉思道:“元曦……”却沒说下去。
阿娆叹了叹,道:“还是再等他大一些,等元明懂事了再告诉他吧!”
启悯点点头,然后又笑着逗弄起幼子來。
转眼,元曦和宝月十五岁,大年初一,宝月行过及笄礼。再上朝时,有人提到了宝月的婚事。
元曦从东宫出來就急急的的赶往南熏殿,今日在朝上,回纥提出迎娶公主,言语间似乎涉及到当年攻打西突厥时皇帝所做的承诺。而回纥部指明要宝月和亲!
若要宝月远嫁,别说母后不肯,就是自己也不忍心!
还沒走到南熏殿,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宫人带着二皇子元明在玩耍。元曦放慢了脚步,元明一眼看到他,冲他跑过來。
元曦忙走上前去,元明冲他伸出双臂,他蹲下抱起元明。笑着问:“怎么不在屋里玩?”
元明却小声说道:“父皇和母后在吵架,不让我听。哥哥,大姐是不是要嫁人了?母后哭的好厉害。”
元曦望着噤若寒蝉的宫人,走到了门口,就听到母亲哭着说道:“……你好狠的心啊!她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竟要她嫁到回纥去,回纥如今正为可汗的位置争斗不休!宝月要是嫁过去了,岂不是要卷入是非里!我答应过她,一定要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的!”
接着便听到父皇哄着:“阿娆,别哭了,太医说你这一胎怀相不好,小心哭坏了身子。当初攻打西突厥时,我便和回纥承诺过,只要他们不插手,就会嫁一个公主去,谁知他们一定要宝月呢!”
又听母亲哭道:“她虽非我亲生,但毕竟是我带大的,当初为了元曦……”
还说了什么,元曦已经听不清楚了,却只觉得后背湿透,脑中嗡嗡作响。如果宝月不是母后亲生,是父皇的女儿,那么……为了自己?到底为了自己什么?
元明忽然叫道:“大姐!”
元曦倏的回过头,就见宝月走了过來,问自己:“你怎么不进去啊?”元曦轻咳一声,道:“父皇和母后正在说话。”看着宝月,又加了句:“说你的婚事。”
宝月“哦”了一声,苦笑道:“我也听说了。”
元曦急问:“你是怎么想的?要是不愿意,换二妹三妹都是一样的!”
宝月古怪的笑了笑,说:“不一样,这次是顿莫那小子要娶我!我嫁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当个王后呢!”说着,她率先走了进去。
元曦一愣,连忙跟了进去。
宝月到底还是嫁了,有了朝廷的支持,顿莫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新可汗的最热人选。后來在老可汗去世,顿莫继位为新可汗,宝月真的当了回纥的王后。
就在宝月嫁了之后沒多久,皇后诞下了四公主。
四公主满月之后,阿娆带着元曦去了东内的玄元庙。
望着庙里一排排的牌位,阿娆跪着久久不语。元曦跪在她身后,也沒有说话。这些天,他一直在调查自己的身世,可是……毫无结果。
“元曦,”母亲指着其中一个牌位说,“那是长安王,是你哥哥。”
元曦眉心一动,长安王,先帝和母亲的第十二子,周岁之后就夭折了。他怔怔的看着牌位,恍惚的问:“那……我到底……是谁的儿子?”
阿娆转过身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是我的儿子。”
元曦是心“砰砰”乱跳,不敢看她,却不得不对上她的眸,想问,终究不敢问。
他的父亲是谁?
阿娆叹了口气,扶着他的肩膀,道:“元曦,无论何时你都要记住,你是我的儿子,是我和你父皇的儿子。”元曦眼中一丝茫然,阿娆又道:“这世上,你只有一个父皇,也只有一个母后。不管将來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你是你父皇的长子、是元明的亲哥哥。”
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元曦心中的茫然和困惑一丝丝消失,也变得和母亲一样坚定。他用力点点头,道:“是,儿臣记住了,无论何时,儿臣都是您和父皇的儿子,是元明的亲哥哥!”
阿娆的唇边终于露出了微笑。
接不接受都沒有关系,只要将來他们兄弟能互相扶持,兄友弟恭就好。
又五年,元曦受封东宫太子,加天下兵马大元帅,出征西突厥。
十三个月后,西征军凯旋,元曦身穿银甲骑在汗血宝马上,看到站在丹凤门楼上迎接他的父亲和母亲。父亲满意的笑着,母亲的眼里含着泪,元明趴在城楼上冲自己挥手……
他忽然也热泪盈眶,不管事实上自己是谁的儿子,他们永远都会站在那里等着他,就像他出征时一样。
也许,往后还会发生很多事,但只要有他们在,无论如何自己都能挺过去。像父亲一样成就旷世功勋,像母亲一样守望家园,像弟弟一样,对未來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