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穿越小说 > 割鹿记顾留白裴云蕖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夜来嘲讽声

当这名身穿黑衣的男子额头破开大洞而死去时,比剑台上的冲谦老道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些时日,长安城中的一些石榴树,柿子树的枝丫、树叶上出现了一些晶莹的凝露。
这些凝露日出之后也不消失,比一般的露水更为黏稠。
有不少人出于好奇,不只是触碰,甚至品尝了这种露珠的味道。
发现味道十分甘美,犹如蜜糖。
天降异相,凝结甘露,很多人视为盛世之祥瑞。
然而他们这些强大的修行者知道怎么回事。
八品化神通,天地自感应。
这是这座城里,有修强大真气法门的修士真正晋升到了八品,修出了神通,自然引起了一些天地元气的异变。
长安城里头每隔几年出现一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这在盛世的大唐一点都不稀奇。
在这样的盛世里,整个天地的修行资源都似乎在朝着长安倾斜。
然而方才他又感知到了这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而引起的天地元气异变。
新生的八品一般都会韬光养晦,如果不是被迫出手,而是主动出手,在今夜之乱局之中,这名新生的八品,也是异类,也是真正的厉害人物了。
李得意的马车停在嘉会坊。
他也感受到了那名新生的八品修行者出手时的气机。
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先有李熏,后有这名新生的八品。
若是像他这样的人,就此接受命运的安排,那么等待他的或许就是萧真微那样的一生。
……
顾留白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沧浪剑宗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和之前出战的所有剑师都不同。
他的动作很慢。
而且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并没有那种赤裸裸的敌意,反而很无奈。
甚至于因为阴阳天欲经在精神层面的小神通,他认真的看着冯宗闵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出来,这名沧浪剑师眼神里蕴含着请求之意。
更何况按照之前五皇子和裴云蕖给他的资料,这名叫做冯宗闵的剑师虽然是七品,但也只不过是七品中上的水准,轮三轮四都似乎轮不到他出场。
沧浪剑宗真没人了
他故意大笑了一声,声震两岸,但接下来却是压低声音,传音问道,我看你也不像想要出来和我比剑的人,有什么事想要我帮你的,你便偷偷和我说了。
冯宗闵身体一震。
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顾留白,他并不能完全信任这名少年,但想到自己的家人有可能遭遇的可怕命运,他还是轻声传音道,被逼无奈,以家中人胁迫。我定然会输给你,只是我想请你多给我些时间,若我输得太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顾留白就已经出剑。
冯宗闵骇然。
见着顾留白剑光分为三点,落向自己的面门,他下意识的就往左踏出半步,瞬间拔剑反刺顾留白的手腕。
铛的一声。
火光四溅,顾留白剑势一变,将他手中的长剑荡开。
身影交错间,他却听到顾留白的声音传入耳廓,知道了。
冯宗闵顿时反应过来,顾留白是生怕他停在当地悄声的说得太多,被人看出来。
顾留白身影晃动,他就如同脚踩着被波浪摇动的荷叶一般,身子在数尺范围之内摇摆不定,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不知以何法刺出,瞬间就带出数十道剑光。
明明只有一个人,但落在曲江两岸的看客眼中,却像是有四五个人在冯宗闵身周闪动,同时急速的出剑连刺。
冯宗闵对顾留白刚刚心生感激,但接下来感知着四周的这些剑影,却是手足都有些冰冷。
这是什么剑招
这是将沧浪剑宗的天街风雨栖和枯荷听雨声两招秘剑揉合在了一块
他在沧浪剑宗虽然并非最拔尖的高手,但排个一二十位也没有什么问题,他连想都没有想到过这两招能合在一块用,而且也没想到这两招合在一起用之后,竟能形成这样的八方风雨之势。
这些密密麻麻的剑影过来,他一时连顾留白手中的那柄长剑真正在哪里都来不及感应。
这是配合自己拖延时间么
这是第一剑就能结束战斗,或者彻底抢占先机吧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胸口处微凉。
有一道寒气似乎已经提前落在他的胸口。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顾留白的用意,长剑横扫,挡住胸口。
当!
他的胸口荡起一团火光。
只见顾留白往后飘落。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震荡不已,强劲的冲击力让他脚下的木板都发出了吱哑的响声。
挡住了!沧浪剑宗的画舫上,所有的剑师都松了一口气,就连一脸阴戾神色的白有思都面色稍缓。
他也从未想过这两招剑招竟然能如此使用,这四面八方剑光一起,他第一时间也觉得冯宗闵恐怕也撑不过两个照面。
眼下这冯宗闵竟是能够精准的捕捉了对方的剑路,且将对方一剑震开,让对方无法占得先机,这冯宗闵在宗门内以剑守闻名,看来这防御能力倒是的确比其余的人强出许多。
冯宗闵已经清楚顾留白非但是有意相让,而且是尽可能的演得逼真,他心中感激无法言表,当然也不抢攻,只是虚张声势的抖出一蓬剑花,与此同时,真气疯狂朝着手中长剑喷涌。
只见随着他手中长剑的划动,他的身周出现三道如透明水浪般的剑气,缓缓流动,煞是好看。
顾留白往天空一冲,直飞起两丈有余,直接越过冯宗闵头顶的刹那,眼看着他还要往前飞去,但是手中长剑往下一压,他突然头重脚轻般倒了下来,对着冯宗闵的头顶就是一剑。
这笔直的自天上来的一剑原本就十分难挡,冯宗闵往上一撩,身前身后顿时全是空当。
顾留白体内一阵轰鸣,他的身体突然又横飞了数尺,这一下,他的剑就不是刺向冯宗闵的头顶心,而是刺向冯宗闵的后背。
这不只是翻转加速下坠,下坠之后还能横移我沧浪剑宗的剑招和身法能这么用的
白有思固然是面色越发难看,他身侧不远处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更是看得十分气馁,他们哪怕眼下见着了顾留白是怎么使的剑,他们只觉得自己也根本使不出来。
这不只是身子够不够灵活敏捷的问题,而是剑气的运行,真气的行走,剑招的熟练度要配合到完美的问题。
更不用说面对真气修为不弱于自己的对手,如此头下脚上倒立出剑还能如此的镇定。
这几名沧浪剑宗的年轻俊才真气修为也才六品,但都比顾留白大了几岁,等到当的一声,冯宗闵一个回旋,挡住顾留白这一剑的刹那,他们再看到顾留白借势轻飘飘的翻转过来,剑尖又刺向冯宗闵的脖子,他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的剑法是怎么练出来
郑冬至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之前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现在顾留白和冯宗闵过招一多,这身法和剑法施展开来,他觉得自己的这个老师简直厉害得和鬼一样。
这人一会还能变成几条身影,这一剑还能变成几十剑,这人忽上忽下,剑刺出来却不带停的。
原来我老师这么厉害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吴嫣红看得眼睛都挪不开,听到自己这个儿子这么说,顿时忍不住笑道,多揍揍你,你以后就也变得厉害了。
我就说呢,怪不得他敢和娘嬉皮笑脸。郑冬至叹了口气,我看我爹危险。
吴嫣红一愣,旋即反手就是一个巴掌,你瞎说些什么呢。
就两个人说话这一会功夫,顾留白和冯宗闵就已经过了五六招。
冯宗闵接招越多,他心中就越是雪亮,就越是对这少年佩服不已。
这顾留白每次出剑,都是暗中弹动手指,用一缕劲风标明真正的剑路,他这才能够反应得过来。
他心中越是清楚,就越是觉得白有思可笑。
他可以肯定,若是他和顾留白真正生死相搏,他绝对撑不过三招。
顾留白和当年的郭北溪一样,这样的人对于剑招、身法和真气的运用和一般的修行者完全不一样,和他们这样的人比剑,根本不是正常剑师比剑那种见招拆招,而是一个照面就分出强弱,抓住破绽抢占先机,接下来的一招或是两招,就已经依靠着变招或是剑招的精妙运用,让人招架不及了。
除非真的比这少年强,否则平时再怎么擅长防御的剑师,上来和这少年比剑,结果也是一样。
就压根不可能拖延很长时间,就是几个起落分出胜负。
换句话说,这白有思虽然贵为副宗主,但认知都不够,对剑招的理解也永远不可能到达郭北溪的层面。
这样的人,哪怕修炼得时间再长,真气修为再高,又有能多高的成就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萧真末和我们一些沧浪剑宗的修士,根本不赞成如此对你,他们和白有思在比剑之前就已经谈崩,他们已经返回洛阳,想自禁于沧浪剑宗的玲珑剑林。心中唏嘘之下,乘着身影交错间,他也偷偷给顾留白传音,我现在后悔未和他们一起。
顾留白倒是有些意外,怪不得没见到萧真末,但他们自个将自个囚禁算是什么回事,这算是反抗
我们和你不同,我们哪怕不怕死,也怕连累自己的家人,连累自己的家族。冯宗闵叹息道,也就是萧真末,他至少有萧宗主可以保他,别人也不可能对付他的家人。
说完这些,他又认真传音道,多谢顾兄弟了,你刺我一剑吧,差不多了。我抵挡这么多剑,再受些伤,也算尽力了,换了他们,绝对做不到如此。你再多和我缠斗,枉费真气。
顾留白身影如大浪往前一涌,突然一折,反手从腋下刺出一剑,正中冯宗闵持剑的右臂。
咄的一声,冯宗闵手中长剑坠地,扎在剑台的木板上。
他手臂上多了一个剑孔,鲜血如泉水流淌。
这伤不轻,应说得过去,至于你们那些人的家人,无需多虑,今日来的贵人多,我会帮你打个招呼。
顾留白微微躬身行礼,借势轻声说了这几句,抬起身子的时候,他才朗声说道,你这用剑虽然主守,但好歹还有些样子。
曲江两岸的看客此时也是欢声雷动。
这一场打得剑光滚滚,人影翻飞,在他们看来,这剑气纵横,人如鬼魅,这才是厉害剑师对战的模样。
之前那些沧浪剑宗的剑师,一个个的,是个什么东西啊。
冯宗闵原本也不想多礼,就想转身离开,但突然之间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也缓缓躬身行了一礼,同时传音道:其余人应该对你不成威胁,但崔白塔就在底舱之中,等到时间拖延得差不多,他一定会出手。此人精通各种秘术,而且他是双手剑,双手都可以用剑,他身上带着两柄名剑,一柄叫做分金,一柄叫做流尘。
冯宗闵原本还想讲讲那两柄剑的特殊之处,但知道若是多说必定被人看出来,于是他只能挑最重要的说道,除此之外,这人以前生长缓慢,用了很多药物,以至于他的右手比左手要长,他的右手五指经常会不自觉的抖动,但越是如此,他反而利用这右手五指的无意识的抖动,练就了一门奇术。他的右手剑的剑锋行走会变得十分怪异,没有规律。
顾留白面色丝毫没有变化,此时为了替冯宗闵遮掩,他甚至已经冲着沧浪剑宗的画舫叫道,白有思,这么多人都不中用,你真的不自己来么
但与此同时,他心里头倒是有些发紧。
其实这冯宗闵若是提及那凰血丹也就算了,崔白塔若是用凰血丹,那他可以反阴一手。
但冯宗闵连那凰血丹提都没提,这便说明崔白塔和崔氏那些人说的一样,这人高傲得很,都不屑于他们的建议,不屑用那种阴暗手段。
至于那分金和流尘两柄名剑,分金这柄剑之前就得到了消息,是吴郡张氏送过去的,背后有三皇子的影子,至于那流尘虽然不知道是崔氏自己的手笔,还是别的什么人送去,但具体的妙用,他也是清楚得很。
这些也没让他太过忌惮。
但一名修行者基于自身的特点,自创出厉害的对敌法门,那就真的很厉害。
这就说明这崔白塔真的和传闻中的一样,修行天赋不是一般的高。
再者,这种自身毛病导致的右手五指无意识的抖动,若是真的没有规律可言,那再加上崔夜食和崔雁鸣说过,这崔白塔还精通崔氏的关节技和激窍术,那近身战斗起来,顾留白觉得自己似乎根本占不到便宜。
若是不近身,这崔白塔的真气修为应该也比自己高。
那恐怕真的只剩下游走缠斗一途,那最后真的要比真气消耗不成
等到冯宗闵转身掠回画舫,他又沉吟了一下,心想若是真的兵行险着,那这崔白塔有关节技,自己也能用阴十娘的法门伸长一下手臂,关键的时候打他个措手不及,争个一尺之内的胜负。
冯师弟,做得不错。
白有思倒是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看着右臂鲜血直流的冯宗闵,既然之前已经赤裸裸威胁的话都说出了口,现在他也不再藏着掖着,也不是和师兄弟说话的语气,而是直接权贵说话的语气,事成之后,必有重赏。
林师弟,罗师兄,你们两个剑守虽然不如冯师弟,但一个胜在擅长远攻法门,一个有剑煞手段,若是也能和冯师弟一样拖延足够时间,那今日功成,必定会有很大的好处。白有思又看向右侧的两人。
冯宗闵垂着头,由一名师弟开始包扎,听着这样的话语,他的嘴角却是露出难言的苦笑。
按着这白有思的意思,恐怕今日在这画舫之上的,所有沧浪剑宗七品的剑师,都会被派出去和这少年一战。
现在那林北宫和罗青峡这两人之后,在场的七品,就只剩下那些白发苍苍的沧浪剑宗长老了。
罗师兄,那我先去。
林北宫这人长得一脸正气,身材高大,相貌威严,但市侩得很,听到赤裸裸的提及好处,他的心思顿时活泛,他只觉得这顾十五虽然口头嚣张无比,但出手真的不算重。
哪怕和冯宗闵一样,持剑的手臂被刺上那么一剑,最多一两个月就能恢复得过来,但因此获得的好处,却可能受益无穷。
那罗青峡比白有思还大上几岁,而且原本就是洛阳城防军的将领,他性子本身就沉稳,这种时候他本身就不可能想要抢先。
和林北宫眼神一对,他马上就颔首为礼,道:那林师弟小心。
林北宫从画舫上一跳下去,就是小心控制着真气,慢慢的在江面上走着,他走得慢得不能再慢了。
顾留白一眼看见此人,就直觉这人心里还有些兴奋,再和他眼神一对,瞬间就觉得这个人在想什么好处,压根不是和冯宗闵一样被迫无奈。
你痔疮破了么,夹着屁股走这么慢。
顾留白直接就从比剑台上跳下去了。
刷刷刷…
江面上涌起三朵白色水花,他的身影涌动起来,一次比一次快,瞬间就到了林北宫前方不远处。
林北宫心里面还因为自己这魔鬼般的步伐在得意,他还有点小心机,想着是不是乘着这少年不注意,先斜着走一段,再横过来走一段,这样拖延时间岂不是比比剑的时候拖延时间舒服得多
他真没想到顾留白会如此没有武德,直接从比剑台上冲下来。
他更没想到,顾留白一冲过来,竟是二话不说抽剑就直接斩了过来。
草!
他第一时间就想拉开距离。
他毕竟擅长远攻。
他看上去像是左撇子,平时长剑都是左手使,但实际他这长剑叫做摘风,特异之处便是能够不断激发剑气。
他平时对敌最擅长的就是用这长剑激发剑气远攻对手,但真正伤敌,用的却是左手衣袖里的袖里剑。
这袖里剑就像是流星镖,剑柄上连着软索。
沧浪剑宗的秘剑里有一招叫做浪里乱穿风,他就是专练这一招,右手剑气如浪,遮掩对方视线和感知,左手用这袖里剑穿浪暗算。
近身缠斗他可是一点都不擅长,而且近身战几乎从未和差不多修为的人打过,这厉害的对手一近身他就心慌。
可是顾留白身法本身就比他还要快,再加上这不是脚踏实地,而是在水面上。
这水面柔软卸力,他原本还是往前走,现在这突然之间要暴起发力往后退,那他这一下起速可真起不来。
他脚下水面轰的一声震响,他的身子才刚刚拔起来,还没真正往后飞出,顾留白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
顾留白见着他眼神慌乱,就知道这人恐怕马上就要乱了章法,所以直接就走中线,剑招也是沧浪剑宗之中纯粹追求快的剑招。
只见十余点寒光流星般朝着林北宫的胸口落去。
林北宫惊骇欲绝,下意识的叫出声来。
他连袖里剑都根本来不及调用,右手长剑疯狂挥动,连精妙的剑招都来不及使,只是剑身上的剑气肆意乱洒,想要阻止顾留白一瞬。
但顾留白的身体骤然往下一缩,十余点寒光缩成一个剑尖。
这剑尖斜斜往上一刺,瞬间刺穿他的手腕。
啊!
林北宫再次发出一声惊骇的惨叫。
他毫无斗志,转身就逃,那长剑朝着水中掉落他也管不了了。
痔疮没破啊,逃得挺快的啊。
顾留白伸手一抓,将林北宫掉落的剑抓住。
反正要开剑谱,这剑不能浪费。
他也是懂长安这些看客老爷的心理的,这种战阵之中的粗鄙话,这些看客老爷听得反而觉得有味。
果然,他这话音传开,曲江两岸哄堂大笑,接着便是如雷般的喝彩声。
也得亏他逃得快,否则管他有没有痔疮,给他屁股上再开个屁眼子,一定拉得畅快。
走得这么慢,索性把画舫靠在剑台上得了。
有许多人哈哈大笑,大声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