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荣茵再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昨天王氏将她禁了足,不必去请安,琴心也就没叫醒她。
听到她醒了,琴心和琴书端了热水进来伺候她洗漱。
姑娘,丹桂又开了许多,可以做桂花糕和香囊了,等您吃过早饭,咱就去把桂花摘了吧。琴心在给荣茵梳头,昨夜做了噩梦,她怕今天姑娘心情又不好,想给她解闷。
荣茵笑了笑,如今不能出去,这日子跟在道观其实没两样,不过离母亲近些,想着母亲就在隔壁的院子,她心里就安稳。就算母亲不想见她也没关系,她只要知道母亲在那里就好。
吃过饭,荣茵到院子看了看,丹桂确实开得正好,好多花骨朵,只开了一点点口,这样的花香最浓,最适合晒干了做成香囊。阳光也正好,荣茵带着琴书摘了许多,用簸箕装了晒在院子里。
琴心则把绣绷和丝线找了出来,荣茵打算亲手绣几个香囊,等哥哥仲秋节回来送给他,放在装书或者装衣服的箱笼里最好,书和衣服都能染上香味,连熏香都不用了。
荣茵八岁之前都被关在栖梧堂里,没有绣艺师傅教她,八岁以后能出院子了又爱跟着哥哥和齐天扬一起玩闹,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教女红的师傅。倒是在苏州的四年,能耐得住性子做绣活了,只是道观里师姐懂得也不多,复杂的花样不会,基本功却扎实了不少。
绣废了好几块布都不满意,琴心倒是会女红,不过只会简单地缝补,琴书和琴棋就更别说了,之前一直在外院扫洒,根本就没学过。
算了,我记得母亲院里的秋燕姐姐女红很好,经常得母亲夸赞。琴书,你去把秋燕姐姐叫过来,让她教教我。
不一会儿,秋燕就过来了。
日头西斜,栖梧堂的院子开始变得昏暗,荣茵放下绣绷,转动酸痛的脖子,再有半日,香囊就可以完成了。
荣茵从妆奁里拿出一枚金镶宝花顶簪递给秋燕:今日多亏了秋燕姐姐。
秋燕推辞:是姑娘自己聪慧,奴婢没帮什么忙。
不单是为了香囊,秋燕姐姐也知道,我才刚回来,这几年府里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还有些事想向秋燕姐姐打听打听。昨天请安时,王氏提到了弟弟妹妹,荣茵有些奇怪,府上何时添了个小公子。
听到是二房的事,秋燕收下了簪子,缓缓开口:是二房的兰姨娘,姑娘去苏州的第二年,兰姨娘便有喜了,隔年生下来一个哥儿,老太太很是高兴,亲自取名华哥儿,叫记在二太太的名下当做嫡子来养,这事还没正式办,不过差不离了,阖府都知道。
莹表妹是几时来的京城,怎么没有看见姑母,她一个人来的吗荣茵原以为徐婉莹跟以前一样,是从安庆特意来看望王氏的,只是疑惑这次姑母怎么没有跟着。
秋燕回道:您去苏州没多久,府里就接到安庆来的信,姑奶奶难产去世了,小公子也没保住,老夫人得知后哀痛欲绝,出热孝后就派人接了表小姐来。
徐婉莹上面还有一位哥哥叫徐砚书,十岁那年发烧烧傻了,姑母一直很自责,这么多年都想再生下一个嫡子。父亲去世时姑母大着肚子,未能来大兴参加葬礼,没想到再听到消息却是一尸两命。
不到一年就失去两位亲人,虽然与姑母关系并不太亲近,荣茵还是觉得难过,对徐婉莹也多了些怜惜,想着等禁足结束去看看表妹,不由问道:表妹住在哪个院子
秋燕心底一紧,迟疑几息才道:一直住在夫人的院子里呢,在东厢房。荣茵的之前的脾气大家都清楚,最是爱争宠的,若是知道这几年她不在时夫人是如何疼爱表小姐的指不定怎么发火。
秋燕忐忑的等着,却没想到荣茵很平静,只是淡淡的应了声,又说起了其他事。
荣茵本来还想问二叔铺子上的事,可秋燕一个内院丫鬟,想来也是不清楚的,这件事只能找范妈妈来问。之所以要问,是因为荣茵从苏州回来前表哥对她的说的一番话。
荣茵外祖家是苏州府有名的富商,祖上建立的罗氏商号在苏州一带颇具盛名,这几年虽然没落了,但影响力仍在。只是在苏州四年,除了派丫鬟琴心送节礼外,荣茵很少上门去请安。
也不是不想去,刚到苏州时也曾亲自登门拜访,被管家请进偏厅等了半日,只等到了匆匆而来的大表哥罗成。听说当年父亲在苏州公干时对母亲一见钟情,欲上门求娶,可祖父母自诩诗书世家,瞧不起世代经商的外祖家,不许父亲上门提亲,虽然后来在父亲的坚持下同意了婚事,可对外祖父一家还是没有好脸色。外祖父硬气,不想被人瞧不起,因此也渐渐减少了与母亲的往来。
大表哥很是客气,解释说是去庄子收账才来晚了,几番留自己在家中小住一段时日,表兄妹之间好好亲近亲近。但荣茵和哥哥自小就没有来过苏州,也没有见过母亲的亲人们,更没有听母亲提起过,想来隔阂已深,外祖一家怕是不愿见到自己,荣茵也不想强求。
原本以为不会与外祖家再有任何往来,不想大表哥对自己照顾周到。听说自己要在道观禅修,亲自帮自己打点好一切事宜,还派小厮长安隔三差五上山来看看,差些什么都能及时送来,荣茵心里充满了感激。在这陌生的苏州府,至少还有人关心自己,与表哥也渐渐亲近起来。
回京前,大表哥曾特意到道观找她说话,问她熟不熟悉家中的生意。
荣茵的祖父生前虽然有几房妾室,可都没有生下孩子,祖母就只生下了父亲二叔还有一位姑姑。父亲在世时,因身处官场多有不便,家中的生意就一直交给二叔打理,因此,荣茵对此一点都不知情。
见荣茵表情迷茫,罗成只能直说:不瞒表妹,罗家这几年在苏州生意场上被一个外来的泰兴商号挤兑得厉害,如今更是到了举步维艰的境地。表哥今天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表哥多方打听到,该商号的二当家是京城人士,姓荣。
荣茵这才反应过来,大表哥怀疑这商号背后是荣家,这怎么可能!
表哥,家中的铺子和生意都是二叔在打理,可二叔不可能故意欺压外祖父的铺子……荣罗两家虽为姻亲,早年却互生龃龉,私下早就断绝了往来,祖母至今言语中都还存着不满,荣茵想到二叔冷硬的脸,对罗氏商号动手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罗氏商号盘踞苏州多年,父亲在世时又严禁二叔借着自己的官威做生意,荣家祖上也没有出过巨贾富商,断不可能有这个能力,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荣茵实在不愿两家关系进一步恶化,于是又问:大表哥,荣家在京城虽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可是父亲在世时不过四品府丞,且也没有这个能力将手伸到南方来,你打听到的这个消息属实吗
这也是罗成觉得蹊跷的地方,泰兴商号出现时间不过五载,却横行无忌,扩张极快,这背后定有官场势力相护,荣茵说的极是,荣家自大姑父去世后,是不可能有能力做到的。
表妹勿急,表哥也不确定就是你二叔,所以此次是想请表妹回京之后帮忙打听打听。只是……,若表妹为难,表哥另想他法。
荣茵颔首,大表哥能想到的,她也猜到了,这个事恐怕不简单,她一个闺阁女子,能做的也不多。虽然如此她还是答应了表哥尽量帮忙查查,她也不忍心让祖父的一生心血付之东流。
第二天范妈妈来的时候,荣茵正坐在西次间的炕上给香囊缝边,窗户开着,一抬头就看得到院中的丹桂。这香囊是用黛色锦缎做的,荣茵觉得单调,还在上面绣了读书人都爱的四君子之一的墨竹。
昨儿秋燕回去就跟我说姑娘的女红比以前长进了不少,今日一看,果真如此,不错,不错。范妈妈赞不绝口。
荣茵知道范妈妈这是鼓励她呢,反正也要等桂花晒干,就先把绣绷放到一旁,把范妈妈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叫琴棋沏一壶六安瓜片上来。
妈妈请坐,我昨天想了想,女红还是要跟着专门的师傅学,也不知道如今四妹妹和婉清表妹有没有师傅荣茵想过了,单独找一位师傅挺兴师动众的,不如跟着四妹妹和婉莹表妹一起学。
范妈妈感到很欣慰,姑娘经此一遭,人懂事了不少,小时候不知道气走了多少个师傅,如今竟也能耐住性子学女红了。
有呢,府上请了一位擅长苏绣的沈娘子,住在西跨院,奴婢这就去帮您问问。
妈妈不急,我还有些事要问。琴棋这时把茶端了上来,荣茵倒了一杯茶递给范妈妈,接着说,我昨儿听秋燕姐姐说,祖母要把兰姨娘的华哥儿记到二婶名下,等二叔回来就办,二叔出远门了吗
范妈妈没有多想,回道:福建的铺子上出事儿了,正月就出的门,前不久来信说会回来过仲秋,应该也快到了。如今都七月底了,算算日子,确实也就十几天的功夫了。
我怎么不记得府上在福建还有铺子……荣茵端起茶杯,啜了口。
是二爷前几年捣鼓来的,做的什么营生奴婢也不清楚,想来是大生意,不然二爷不会亲自去。
岂止是大,应该还很赚钱,只是这么赚钱的生意没道理二叔远在京城会知道,他是搭上了什么人脉吗想到这儿,荣茵放下茶杯,朝着范妈妈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又问:范妈妈对府中铺子上的事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