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轰隆隆~,几声炸雷过后,暴雨便倾盆而至,噼里啪啦地拍打着屋顶的瓦片,空气中的闷热也随之消散了。
开门!快开门!大雨掩盖了驿站大门外传来的砰砰敲门声,守夜的驿卒歪着头仔细听了半晌才上前开门,敲门的人早已等得不耐烦,衣裳都被雨淋湿了,一脚踹在了驿卒的腿上,骂骂咧咧:他娘的,磨磨唧唧的干啥,耽误了大人的差事有你好果子吃。
驿卒挨了一脚也不敢喊,瘸着腿把人迎了进来。来的人有十来个,都穿着程子衣,打头的人一身玄色锦衣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武官。
荣茵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腹中饥饿,反正也被雨声吵得睡不着,干脆翻身下床,去后厨看看可还有吃食。看琴心上睡得正香,想着这一天在马车上颠簸,大家都累了,遂也没叫醒,披了外裳,轻手轻脚出了门。
来到楼梯口轻声唤道:驿臣,现在还有什么吃……话还没有说完,荣茵就噤了声。大堂的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人,闹哄哄的正吃喝着,听到她的声音皆抬头看过来。
武官看到荣茵眼睛一亮,没想到荒郊野外竟有这等美人,放下手中的酒碗和肉,脸上的横肉往两边一扯,咧开油亮的嘴笑道:有缘能在这荒郊野岭的驿站碰见小娘子,长夜漫漫坐下来陪哥儿几个喝两盅如何
荣茵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不想武官一使眼神,手下立即拦住了她的去路。
雨声渐歇,荣茵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小女子是斋戒之人,沾不得酒肉荤腥,只能辜负大人美意了。
武官上下打量荣茵,说出的话越发下流:不打紧,不能喝酒陪本官去房里坐坐也使得。周围的人也不怀好意的笑着,口中尽是污言秽语。
你敢!这里可是官家驿站。荣茵何曾受过这种羞辱,脸色又青又白,大声呵斥道。
武官哈哈大笑起来,一脸轻蔑:本大人可是江西卫镇抚奉命北上述职,我就是这里最大的官,谁敢管我
荣茵往四周一瞧,驿卒果然都躲得远远地,连头都不敢抬,她急急地朝下房的方向大声喊道:荣成!荣成!出事了,快来救我!
武官又是一阵笑:小娘子,我劝你就别费劲了,你的下人来了也打不过我的手下,春宵苦短,咱们还是别白白浪费了。
这幺半天了下房还是没动静,荣成等人只怕是醉了酒已经睡死了。荣茵急得满头大汗,眼看武官没了耐心,伸手来抓自己急中生智道:大胆,我是京城镇国公府陆听澜的妻子,你今日若伤害了我,明日我夫君便叫你人头落地。
荣茵面容冷峻气势十足,站在楼梯上倨傲地俯视众人,不慌不忙地样唬住了武官,他迟疑了会儿嗤笑道:我怎么不知陆听澜娶了个姑子,你胆敢骗老子,兄弟们给我抓住她。
住手。不知何时,二楼西面廊房的房门已经开了,一主一仆站在阴影里似乎已经瞧了许久。
呵,又来不怕死的,你是谁也敢管老子的事劝你识相点滚回去睡觉!武官一只手已经抓住了荣茵的肩膀,就要往房里拉。
这次巡按地方,表面上是考察地方官员,实则是为了福建布政使吴守敬贪墨自裁一案。陆听澜与吴守敬为同科进士,深知吴守敬的为人,世代白衣,上有老母下有妻儿,不可能自裁,为人虽然圆滑,但胆小如鼠,更不可能贪污受贿,这其中定有隐情。
陆听澜以为妻守制之名,借故南下巡按地方,实则为了暗中探查,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暗中的调查会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实际上这次南巡确实也有了不少收获,吴守敬的死的确有蹊跷,巡抚赵珺奉命押解回京,途中吴守敬留下认罪书便自裁了,这究竟是有人想杀人灭口还是找替罪羔羊呢
陆听澜刚启程回京就发现被人跟踪,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嘱咐陈冲和玄青按兵不动。相安无事了这些天,夜里驿站却突然闯入一批人,原本以为刺客终于忍不住了要在驿站动手,却没想到是一群兵痞。
陆听澜往前走站到廊下昏黄的灯笼下,整张脸露于人前,穿着墨色杭绸直,镂空白玉发冠束着头发,玉质上乘;眉眼修长疏朗,气质温和儒雅,像一块温润的暖玉。眼睛直直地盯着武官,冷冷开口:镇国公府陆听澜。
武官一怔,荣茵挣脱了他的桎梏,转身朝着西面跑去,不管不顾地扑进了灯笼下那道人影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呜咽着:夫君,救我……
陆听澜措不及防,被撞得往后退了一步,他稳住身子眉心微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陈冲瞪大了眼睛,这……自己要不要上去阻拦还从未见过七爷如此窘迫。
陆听澜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他忍住想要用力扯开环抱住自己双手的冲动,僵直身子低声说:好了,没事了,有我在。
荣茵还是死死地抱着不放手,柔弱无骨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的。她不能放手,一直强忍着的情绪如万千潮水般向她涌来,她不敢想,要是面前的人晚出来一步自己会怎么样,她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摇头。
陆听澜胸前的衣裳被泪水浸湿,滚烫地贴着他的胸膛,那种湿润感令他感到不自在,双手无力的垂在身旁,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别怕,我会保护你。
眼见着到了嘴的鸭子飞了,武官气急败坏:你说你是就是了无凭无据,本官凭什么信你假冒三品大员可是死罪,不想死的话就把人交给我。
陈冲冷笑一声,从怀中掏出名帖扔了下去,武官接过一看,脸唰地就白了。竟真的是陆听澜,而且还是这次江南的巡按御史,他闯了大祸了。
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滴,武官跪在地上抱拳求饶: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和夫人的清净,小的该死,该死。说完左右开弓扇了自己两耳光,其他人也纷纷跪地求饶。
七爷陈冲询问陆听澜,见他不置可否就大声对跪着的人说道:还不赶紧滚。此行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耽搁不得,兵痞的事就只能先放过。
是,是,小的这就滚。武官一群人顾不得外面还下着雨,拔腿就走了,连留宿都不敢。
这位仙姑……陈冲看向角落里的荣茵,她刚才可是自称是七爷的妻子,迟疑着不知道要怎么办,假冒官员是死罪,假冒官员的家眷也……是有罪的吧。
陆听澜顺着陈冲的眼神看过去,荣茵站在角落里一身青色戒衣,因刚才的动作有些松垮,并没有挽发髻,黑发如瀑,一点朱钗也无;气质清冷似冰霜,鹅蛋脸上远山眉微蹙,肤白似珍珠,莹润光泽,大大的丹凤眼布满了惊惧,湿润得像放在雨里清洗过。琼鼻樱唇,看起来年岁甚小,在桦木三足烛台下像一朵深夜迎风开放的昙花,颤颤巍巍,显然被吓坏了。
虽身着道袍,却不像是真的出家人,想起驿卒的话,陆听澜大概猜到了几分,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荣茵的腿还有些发软,想起自己之前的话苍白的脸慢慢爬上红晕,她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陆听澜,不好意思地道:事出紧急,无奈冒充大人的夫人,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陆听澜顿了顿,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落寞:无事,你回房歇息吧,下次夜里不要这么胆大自己一人出门了。
晨醒起床,雨还下着,淅淅沥沥的,空气中全是湿润泥土的味道。
姑娘,你的鞋呢琴心记得昨夜姑娘临睡前换了双青色底绣兰花坠着流苏的软缎鞋,现在却不见了。
呃……我昨晚闷得慌,出门在走廊上吹了会儿风,许是不慎弄丢了。荣茵昨晚也是在回房后才发现鞋不见了的,她猜想应是奔跑时不小心掉在哪里了,因为害怕也没有再出门去寻。
荣茵并没有打算把昨晚的事告诉琴心,怕吓坏她,催促她道:别管鞋了,你去看看荣成他们弄好了没有。
也不知道陆听澜走了没有,荣茵贴在门后听了听,有人的说话声,听不真切,又走到窗户前往外看,隔着雨幕,什么也看不清。
姑娘,你看什么呢琴心回房时正撞见荣茵趴在窗户跟前往外张望,有些疑惑,顺手把托盘上的暖壶和吃食放在桌上,姑娘,荣成大哥说再等一会儿看看,若是雨还不停就冒着雨赶路,您先来把饭吃了吧。
荣茵走过去,就着琴心兑好的水擦洗,边洗边问:你下楼时可看到了其他人
琴心背着荣茵正在收拾床铺,闻言停下动作,想了想:您说什么人驿站里只有我们的人,倒是听到驿卒跟荣成大哥说了,有一个什么巡按御史天才亮就走了。
荣茵想了想,等会儿叫荣成改道走水路好了,定然遇不上那伙人,冒充别人的妻子还被逮个正着,荣茵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尴尬极了。
另一边,临近午时,雨早就停了,陆七爷一行人在林子里停下来修整。众人席地坐在树荫下,陈冲取来瓦罐,倒出卤汁儿,再打开小竹筐,从里拿出一些用大米小麦制成的糗和鹿肉牛肉制成的脯修,众人就着卤汁儿进食。
七爷,不好了。前去探路的玄青翻身下马走到陆听澜身边,躬下身,语气略显焦急,昨夜大雨,前方走山了,车马都过不去。
坐下慢些说,先吃些干粮垫垫肚子。陆七爷招呼着陈冲给玄青递来一些吃食。
玄青接过,却没有开吃,而是继续说道:属下向当地村民打听过了,这里离淮安最近,可绕道淮安走水路,乘船比骑马还快些,即使绕道也不耽误差事。
陆听澜听完细细地嚼碎嘴里的鹿肉,喝了口水吞咽了才笑着说:那就绕道淮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