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槿忙到很晚才把自己的片段拍完。
倒不是因为她或者对手演员的配合不好,而是现场出现了点状况。拍一半时隔壁剧组的乌鸦飞了进来,绕场三周半,最后还一个俯冲把摄像机给创翻了,众人追了半天才把它缉拿归案。
宋槿趁着排饭的功夫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总算感觉好了些。可一想到吃饱后休息休息就得去跟温妤拍戏,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空气里扑鼻而来都是饭香,勾得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挤出一声闷响。宋槿很没骨气地吞了口唾沫,恨不得立马杀到打饭阿姨跟前。
没办法,黎杭剧组里的饭实在太太太好吃了。
队伍好像煮得咕噜冒泡的咖喱汤,又好像晚高峰的大马路,浓稠而缓慢地挪动着,一眼望不到头。
宋槿就这么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排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自己。
今晚排的是面汤,宋槿轻车熟路地点了碗番茄肥牛,顺带婉拒了阿姨给她加葱加香菜的提议,乐滋滋端着个碗在隔壁拿筷子。
妹啊,想吃什么啊
跟她一样吧。
身侧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宋槿拿筷子的手一顿,条件反射地转头看了过去。也不知道温妤在她背后站了多久,她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见宋槿朝她看来,温妤倒是很礼貌地先跟她打起招呼：下午好。
午好。宋槿回道,但又觉得这样讲话有点生硬,于是便扯了个话头：怎么不回去休息我记得你只在早上有拍摄任务啊。
反正如果她早晚有活中午没事干的话,绝对会回家补个觉再说。
温妤摇摇头,顺手从收纳盒里抽出餐具：跑来跑去太麻烦了。反正我回去也是看剧本,在这里看也一样。
嚯,这么认真。不过想来也是,每次看见温妤的时候她都在翻剧本,一动不动跟个等身蜡像似的。
一大勺番茄汤汁淋在刚捞出的乌冬面上,热腾腾冒着雾气。阿姨一手拿碗,笑呵呵道：妹妹,要放点香菜和葱不
葱可以,香菜不要。宋槿伸着个脖子回答干脆,手上的动作也是行云流水,直到拿完筷子转身想走时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刚才阿姨问的好像不是她吧！
她僵着脖子一点点往后扭去,就见温妤两手捧着个碗,正一脸耐人寻味地端详着她。
啊哈哈,刚脑子抽了一下以为是在问我呢。宋槿尴尬地给自己找补,一时半会想不出别的理由解释这个怪异的举动。
总不能跟人家说：因为我在梦里给你做过饭,所以知道你的忌口吧——虽然这忌口究竟是真的还是厨子杜撰的,宋槿也不知道。
好在温妤只是略微点头,并没有纠结这个。
于是宋槿就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找了个没人的位置,落座后头顶又传来女人阴魂不散的声音：请问这里有人吗
没,但我可以给你找个过来。
心底是这样想的,面上还得保持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将友爱同事精神贯彻落实：没人,你坐吧。
塑料凳被一条纤细笔直的腿勾了过去,同水泥地摩擦发出声响很快就被周围的嘈杂吞没。温妤一屁股往那一坐,从衣服口袋里扯出条皮筋把长发扎起,这才慢悠悠开始吃饭。
原以为她跟来拼桌是有话想说,比如什么聊聊剧本啊,又或者哪壶不开提哪壶地聊起昨天的热搜,但宋槿等了半天对方都没开口,终于承认她只是单纯想找个地方嗦面。
心里掖着事,连带着香浓可口的汤底都索然无味起来。宋槿低头吃着面,时不时偷偷抬眼打量起温妤。
她今天穿了件宽松的酒红色卫衣,胸口处印了个黑色的狐狸轮廓,衬得整个人很有气色。温妤吃饭的时候很认真,也不看手机,就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细细地嚼着。
宋槿不由得跟着放慢了吞咽的速度。
你有话想对我说冷不丁的,温妤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殷红的薄唇沾了点番茄汤的颜色,宋槿的目光停滞了一瞬,随后上移到温妤的眼睛,糊弄她道：没什么,就是在想为什么你会吃食堂。
很奇怪吗温妤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之前一直听人说黎导这边的伙食好,就想着趁这个机会过来试试。说着,她往嘴里送了颗牛肉丸,右脸脸颊瞬间鼓起一大块：味道确实不错。
噗。
她看着好呆。
宋槿没忍住低笑了声,反应过来后连忙把嘴角压了回去。筷子在面汤里挑挑拣拣后夹了片生菜,宋槿低头咬了一口,耳边又传来温妤的声音：待会有空吗要不我们一起对下戏
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宋槿从面汤里抬起头,有些悲愤：别吧,这就开始聊正事了
啊,抱歉。她的眼底浮现出一抹歉意,似乎真的因为打扰到了宋槿而有些困扰。
宋槿又塞了口肥牛卷,连带着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没事没事,我们吃完就来对戏。
距离下一场的拍摄还有两个小时,除去中间的妆造和设备调试,两人的空闲时间大概还有一个钟。
左右这个时间化妆间里没有人,宋槿想了想,提议干脆去那边对戏,完事后原地等待造型师上班就行了,省得两头赶。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个错误的决定。
化妆室的隔音很好,嘈杂和日落全部阻挡在玻璃窗外面,这也导致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翻页声和挂钟的嘀嗒声。
现在的感觉跟刚才食堂里的还真不一样。
虽然同样都是面对面坐着,但当时好歹还有别人在场,而现在则是正儿八经的孤女寡女共处一室,还真有些不适应。尴尬从脚趾一路爬进宋槿的嗓子眼,堵得她开不了口。
宋槿悄悄抬头瞥了温妤一眼,祈祷她能打破这现在的死寂。奈何对方看剧本看得也很认真,完全没注意到宋槿的小动作。无奈,宋槿只得清清嗓子,道：那我们开始了
好。她点头,将早就烂熟于心的剧本放下。
今晚要试拍的片段是两个女主五年后重聚的部分,这一段的台词不算多,但很考验演员的眼神戏和对细节的把握,尤其是江怀月这个角色,表演难度要比褚韫高得多。
宋槿不是科班出身,对表演的理解大多出于主观感受。她喜欢在解读后构建,在大脑里生成扮演角色形象,让她根据不同的情景需求动起来,随后模仿她所有的反应。
宋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地上摆了个擒拿的动作——毕竟主角再见时,两人正在大街上抓同一个扒手。温妤很快反应过来,从原地一个滑铲溜到宋槿身侧,随后动作利落地单膝跪在地上,装作刚打完架气喘吁吁的样子。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眼底是不同程度的震惊。
褚……温妤在看清那张脸时有些失神,积年累月的思念在顷刻间哽在喉头,噎得她喊不全对方的名字。
这时候有赶来的片警协助制服歹徒,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打碎。宋槿比了个交接的动作,趁着温妤跟人谈话功夫企图拍屁股走人,怎料还没迈出两步呢手就让人给死死攥住了。
她转过身来,有些心虚地看着温妤,打着哈哈道：你好你好你好。
我不好。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温妤看了她好一阵,眼圈从最开始的泛红到后面慢慢又恢复正常。她深深压下一口气,依旧不肯撒手：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阿姨有多担心你！
我——宋槿眼神躲闪,心虚使得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她尝试着挣开温妤的钳制,却根本抽不出来。
宋槿瞪大眼睛,就着这个姿势倔道：这好像跟你没关系吧
温妤死死瞪着她,心底一片翻江倒海,想骂她,想质问她,想把挤压了五年的怨愤全部倾倒个干净。可她的性格又不允许她将这些情绪吐出来,只能将差点脱口的话全部吞回去。
松手。宋槿凶道,手上的力道一轻,总算借着这个机会把胳膊抽走。
谁料下一秒,肩膀被人往后一推,宋槿猝不及防地后扯几步,在即将一头撞到墙的前一秒,后脑勺被温妤的手护住,做了缓冲。
熟悉的发香再度钻入鼻尖,宋槿就以这么个暧昧的姿势被壁咚住,大脑瞬间宕机。
不是,里头没这段啊
褚韫,你能不能别总瞒着我眼圈再度泛红,甚至蓄上了泪水,失态到不能自已,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你就是不肯信任我,有什么事从来都是自己抗,你也从来不在乎我有多担心你！褚韫,你到底有没有心！
宋槿恍然大悟,这段演的是中后期褚韫独自行动险些受伤,得知此事的江怀月给人堵在墙上新仇旧帐一块算。也是在这场戏后,她们开始重新思考两人的关系。
嚯,难怪跟她对过戏的都说她是节约型演员,从不浪费自己的情绪,合着是这么个节约法。
宋槿内心腹诽,同时迅速在脑子里找出这个片段。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抬起手,用大拇指指腹小心翼翼地蹭去温妤眼角的泪：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小宋啊,咱们那个——呀！
黎杭一推开化妆间的门就看见了这一幕,语调瞬间扬了八度。听到动静的宋槿和温妤同时看向她,不曾想,门外站着不仅是黎杭,还有其他演员外加造型师林林总总十余人。
还不等宋槿解释,黎杭已经目光涣散：你们这是……已经谈上了
宋槿：
不是,这误会大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