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姑娘,你献给太后的百寿图上错了字,太后震怒,你实在罪无可恕!”
燕国,皇宫内狱,小太监的声音尖利刺耳,对着跪在地上止不住颤抖的瘦削身影说道。
石昭身上还穿着一月前为恭贺太后寿辰而精心准备的华服,可衣服上沾满大片大片的污秽,一时让人分不清她究竟是贵女还是乞丐。
小太监道,“余姑娘,太后问你,知错否?”
知错否?
石昭的头不堪重负的低垂着,看着青紫流血的双手,一阵恍然。
她本是小山村的流浪孤儿,有一天,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冲到她面前,哭着说她是文安侯走失的嫡次女,余璇瑶。
认亲,入族谱,她被宠成了京都最骄傲肆意的姑娘。
直到真正的余璇瑶出现,石昭才发觉,这只是南柯一梦。
她准备悄悄离去,可文安侯府不肯,他们承诺会将她当做亲生一般看待,文安侯府永远是她的家,她只需要改名,叫余思瑶。
她相信了。
可一月前太后寿宴,文安侯府献上的百寿图出错,面对皇帝与太后的怒火,文安侯府将石昭推了出去。
“余思瑶虽说年纪尚小,可对太后寿礼如此不慎,实在是大不敬!”
“听说这余思瑶不是侯府血脉,不过是哪个乡村野丫头,怪不得如此愚笨。”
“是啊,给文安侯府带来这泼天大祸,侯府真是白养了这个人!”
高台之上的人三言两语,就定了石昭的罪,而文安侯府众人却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百寿图先由石昭书法,后余璇瑶针绣,石昭确认她写的字无一差错。
是余璇瑶不够认真绣错了字,都是余璇瑶的错。
但最终被关进内狱受尽折磨的只有石昭。
即使文安侯府知道真相,即使石昭跪在地上嘶吼哀求着他们给她作证。
他们依旧沉默着,将余璇瑶护在身后,直到石昭被内侍捂住嘴巴,拖到了内狱。
“余姑娘,咱家问你话,你哑巴了不成!”
小太监一声暴喝,将余思瑶恍惚的神思被拉回。
石昭缓缓朝着文安侯府的方向跪下,重重的磕了下头。
“草民知错。”
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贪恋本不属于她的温情,不该相信那些所谓的家人。
余思瑶从来不是她的名字,从今以后,她只是石昭。
“太后恩典,念余姑娘年纪小,饶了你这次,望你莫要辜负太后的一片慈心,”
小太监高高昂着头,拉着长音说,“余姑娘,文安侯世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你快点走啊。”
他语气嫌弃,仿佛在看什么垃圾。
石昭木着脸,这些刺耳的话语她已经习惯,她浑身颤抖的从地上爬起来,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
浑身疼痛难忍,可石昭双眼死死的盯着内狱的大门,那里是生的希望。
扶着墙,石昭艰难的走到门外,刺眼的阳光扎的她眯起眼睛,她贪婪的呼吸着空气,欢喜的差点哭出来。
然后,她看到了阳光中白衣翩然的英俊男子,文安侯世子余思文。
她的长兄。
每当她撒娇耍赖,都会无条件为她做任何事的人,在太后寿宴上亲手将她从怀中推开,任由她被污蔑。
石昭本来欢喜雀跃的心,陡然被愤怒填满,夹杂着酸涩和委屈。
随即,深深的疲惫感将她的一切情绪凐灭。
她太累了,太疼了,没有力气和他们玩亲情游戏。
“思瑶,你感觉怎么样?”
余思文快步走近,看着脏兮兮的小人,眼中满是心疼,抬手就要将余思瑶揽在怀里。
余思文怀中淡雅香气扑面而来,这本是石昭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她却条件反射般抬起左手,将余思文轻轻推开。
这味道让她有些恶心。
她摇摇头,“草民一介民女,实在不能让文安侯世子有这般举动,不若让竹青来扶民女一把。”
余思文心中一跳,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失望道,“思瑶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兄长!”
石昭垂着头,“民女不敢。”
言语恭敬,却又充满疏离。
余思文胸膛猛地窜出一阵怒火。
这一个月侯府上下忧心忡忡,生怕余思瑶折在宫里,母亲险些哭瞎了眼睛。
他将同窗好友跑了个遍,尝试所有途径试图将她救回来,在得到宫中传信后又马不停蹄的跑到了宫里,满心欢喜的接她回家。
结果他们殚精竭虑,余思瑶却如此冷漠,难道是怨上他们了不成!
侯府养了她这么多年,她有什么可抱怨的!
余思文训斥的话语涌到嘴边,看到石昭憔悴蜡黄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重重吐出一口气。
“罢了,看在你糟了不少罪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咱们先回家!”
身后的小厮竹青迅速上前,伸出手将石昭的右臂搀扶住,却见石昭的右手手腕无力的垂着,青得发紫。
石昭的右手腕断了。
竹青瞪大了眼睛,刚想喊出声,却被石昭眼神制止住。
他这才想起现在还在皇宫。
竹青抬起头向主子求助,可余思文早就迈开步子大步向前走去,他又不敢高声喧哗,只得小心翼翼的扶着石昭往前走。
越往前走,竹青越是惊骇。
二姑娘看着只是衣服脏了些,面容憔悴了些,可她只走了几步路,袖口处隐约露出的小臂就渗出了血痕。
二姑娘这一个月在内狱遭受了什么!
正是艳阳天,石昭被晒的出了汗,身上未愈合的伤口更是刺痛难忍,她沉重的呼吸着,抬眸远远看到余思文的背影。
他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二姑娘,您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宫门了。”
竹青额头也出了细密的汗珠,察觉到石昭在看远处的世子,他莫名的感到一阵愧疚,不由为自己主子辩解道。
“世子殿下这一个月茶饭不思,想的都是如何把你尽快接出去,二姑娘您这般言行,实在是让他伤心了啊。”
石昭却只觉得搞笑。
等石昭艰难的挪到了宫门口,余思文早就站在了马车边上。
余思文看到石昭满头大汗,脑海中闪过她小时撒娇的娇俏模样,怒火一滞,又有些懊悔。
“思瑶,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可你就不能看在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把这事儿忘了吗?”
怕石昭这冷心冷肺的模样让家里人伤心,余思文忧心,完全没有注意石昭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与汗水,絮絮叨叨的劝导着。
“璇瑶从小就体弱多病,在外面遭了许多罪,回到侯府后更是不知吃了多少汤药,她如何受得了皇室雷霆之怒,
不像你,从小身子被养的喷嚏都不打一个,又性子倔强不服输……”
石昭听着,本以为麻木的心又开始针扎一般抽痛,痛苦回忆涌上心头。
思瑶,虽说侯府把你错认,可你毕竟在侯府享了这么多年福,求你替璇瑶把罪认了吧。
思瑶,太后娘娘听了你的话,要让你亲手刺绣和那百寿图比对针脚……你不要怪我们心狠,要是让皇帝太后知道文安侯府有所欺瞒,必是杀头之罪。
痛苦的哀嚎响彻牢房,以书法、绘图名闻京都的石昭,右手腕被生生折断。
浓烈的戚悲涌上心头,石昭再也忍不住,左手用力挥去。
“啪!”的一声脆响,她一巴掌打在了余思文喋喋不休的嘴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