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分家这个词并不罕见,但绝对是每一个家庭都不想面对的,因为那不仅象征着财产的分割,更象征着家道的没落。
尤其是许家这种有点资本且父母健在的家庭。
果不其然,许文东话音刚落,父亲就暴跳如雷地吼道:“分家?老子还没死呢。”
母亲也是一脸阴沉,咬牙怒斥:“老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的良心喂狗了吗?你还是我们儿子吗?”
“五年前就不是了。”
这一句,呛得母亲迟迟说不出话,二哥则借题发挥道:“老三,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说来说去,不就是想争家产嘛!
可你有没有想过,爸为啥把产业给我?那是因为我有能力,有本事,我能带领大伙发家致富。
而你呢?你能做什么?真不是二哥说话难听,别说给你一半的罐头厂,就算给你十分之一,都是在糟践东西。”
“跟他说那些干啥,不就是要分家么,让他分,就当咱们许家出了一个白眼狼。”父亲也来劲儿了:“但我丑话说在前面,现在这个家怎么分我说了算,你想要罐头厂门都没有,那是留给我孙子的。”
王秋雅眉毛翘了起来,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妖声妖气地提醒道:“爸,这间四合院你也说过会留给孙子,我可住不惯其他地方。”
“厂区旁边那间瓦房我跟老梁住着呢。”大姐也借机补充一句。
分家还未开始,众人便如狼似虎的争了起来,见此情形的许文东鄙夷一笑:“别争了,我对你们那三瓜两枣不感兴趣,也看不上眼,但有一样东西必须还回来。”
许文东的语气听得大家有些茫然,好奇地问道:“什么东西?”
“莲花啤酒厂。”
当这几个字出现,众人几乎同时一惊。
因为当时啤酒厂的效益并不好,已经处于严重亏损阶段,许家正一直寻找买主。所以谁也没想到许文东是奔着啤酒厂来的。
但即便如此,二哥也不想把这到嘴的肉吐出来,绷着笑脸道:“老三,如今已经是九十年代了,有钱人都喜欢喝白的喝红的,谁还喝马尿呀?那啤酒厂我都干不起来,更何况是你了。
听哥一句劝,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当保安呢。
可千万别着了某些娘们的道儿。”
二哥最后的半句话意有所指,大家也瞬间回过味来,纷纷将矛头对准了姜然。
“我说老三怎么回来就嚷着分家,原来是你在使坏。”
“姜然,我们许家待你不薄吧?你安的什么心?”
“祸害完我们家老大,又想来祸害老三是吧?”
众人的话让姜然有些慌了,她刚想解释,许文东就握住了她的手。
“嫂子,不用跟他们解释。”
“瞧瞧,瞧瞧。”王秋雅扭动着腰肢起身,语气中全是醋味:“他俩进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原来是勾搭到一起了呀。
大嫂,你手段挺厉害啊,把大哥伺候走了又开始准备伺候文东了呗?
怎地?下面那张嘴不吃点东西……”
噗啦!
沉闷的泼水声立刻封住了王秋雅的嘴巴,许文东端着一个杯子怒目而视。
“你……你敢泼我?”
王秋雅声音有些撕裂。
“王秋雅,你再敢逼逼一句,老子撕了你的嘴,我已经进去五年了,不怕再进去一次。”
许文东指着对方骂道。
王秋雅身体一震,硬生生地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二哥立马起身维护:“老婆,坐下,你跟他一个大牢里出来的较什么劲?”
“少踏马在那阴阳怪气的,我今天把话放这,三天内如果不把啤酒厂还回来。
你,许光祖——
你,许长顺——
你,李秀莲——
你,许美娟——
还有你,梁冰,以及你,王秋雅,一个别想好过。”
许文东伸出一根手指,像是军训的教官,依次点了父亲,二哥,母亲,大姐,大姐夫,以及他曾经最喜欢的女人。
冷漠的口吻充满了杀伤力,语毕,许文东拉起韩雅,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造孽啊!”父亲摆出了一副心寒的模样,他竟然还委屈上了,看着许文东的背影,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
“等等!”
许文东停了下来,没有回话,更没有回头。
“啤酒厂可以给你们,但是从此以后,我许光祖没有你这个儿子,哪怕你在外面饿死,许家的门也不会为你开——白纸黑字,写个清楚。”
“求之不得。”许文东扬长而去,声音回荡:“三天内,记得把协议带来。”
天色越来越暗,一桌子饭菜早已凉透,但却没有任何人动筷,不知过了多久,许长顺才黑着脸道:“爸,啤酒厂凭啥给他啊?就算效益不好,那块地,那些设备,也值个几万呢。”
“咱家在崂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任凭老三闹下去对谁都不好,更何况啤酒厂现在很难找到人接盘,能趁此机会和他划清界限,也未必是坏事。”
“话虽如此,但损失太大了,而且这明显是姜然那娘们的主意,把厂子还回去不就等于给她送钱。”
许光祖一听这话觉得很有道理,沉思片刻后道:“一会我给刘行长打个电话,你明天拿着啤酒厂的手续过去做个抵押贷款。”
——
马路上,一辆自行车悠哉地前进着,这一次姜然坐在了后面。
天有些黑,两个人的心跳个不停。
“文东,其实嫂子看出来了,五年前那场闹剧的确是他们有意而为,但嫂子还是想说……”
“嫂子,你不用劝我,有些事一旦发生就回不去了。”
“哎!”姜然想到许文东受的那些苦,无奈地叹了口气:“嫂子也不想劝你,但留在许家至少能让你衣食无忧,可出来单干,一切都是未知数。
你在里面那么久,根本不清楚现在生意有多难做,尤其啤酒生意,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举步维艰,仅仅这一年就有十几家啤酒厂倒闭。
你二哥虽然说话难听,但他毕竟是大学生,眼界比咱们强得多。”
许文东笑了,如果是前世他的确没能力单干,但如今呢?他几十年的记忆无疑会成为主宰世界的密码。
“嫂子,相信我,咱们的啤酒厂一定会成功。”
姜然虽然觉得许文东有些异想天开,但听见咱们这个词之后,她还是感觉心里暖暖的。
而且她也清楚,许文东今天所做的一切除了出气之外,更多的则是为了自己。
“文东……”
姜然本想说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生疏,转念道:“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嫂子支持你。”
“嗯!”
许文东沉沉地点了下头,与此同时,眼前已经出现了两栋四层的筒子楼。
这种建筑大部分都是七八十年代的产物,主要作用于一些事业单位的员工住房,一条长廊串通着许多单间,每层至少有十几户,一家挨着一家。
到了九十年代,随着生活越来越好,筒子楼虽说依然盛行,但由于环境差,管理差,几乎已经成为了打工者的聚集地。
说白了,别看筒子楼是楼房,但条件和农村的瓦房都比不了。
“到了,就是这里。”
姜然刚刚说完,许文东就已经把自行车停好了。
“嫂子,你回去吧,明天我再来看你。”
“好!”姜然答应一声,但走了两步后又转过了头:“文东,你……是不是还没地方住呢?”
“啊……我……”
“要不嫌弃这里的话,就先在我家住下吧!”
许文东心里乐开了花,但他还是决定矜持一下。
“我睡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