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冬,格陵兰岛,西部。
这里终年被汹涌的风雪笼罩,蓝白色的冰层盖在大西洋上,映出天上拖了长长尾巴的云。
人类的足迹还不曾触及这片冰冷的冻土,在低缓的丘陵之间,唯有驯鹿和北极兔的身影很矫健地一闪而过,偶有几只成群结队的狼,嗅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也同样很快消失在冰雪当中。
然而在更深处的丘陵之下,情况就大有不同——一座浅灰色的大型建筑突兀出现。
它体表的灰色皮肤与周围冻土极度相近,而后被一层又一层的雪堆掩埋,只有少数地方能够露出本来应当呈现的颜色。
它只有一部分露在地表,但即使是这样规模已经堪称宏伟,将一片大概有一万平方米的地区罩了起来,四周的丘陵环绕着这头巨兽,至于它在地下的部分到底有着什么,恐怕只有亲身进入这栋建筑的人才能知道。
……
又冷,又硬。
鼻尖嗅到的是一股寒冷的药剂味道,和淡淡的腥甜。
顾胜醒过来了,但脑袋里的念头转的很慢,像是一台被丢在地下室几十年的老式唱片机,再拿出来时就连指针的转动都变得像是慢放。
顾胜抬头,看到了一圈围着他的白大褂。
他下意识撑了撑身子,想要坐起来,但手臂传递回来的是极致的虚弱感,就好像昨晚被一窝魅魔轮番战了一样。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在运送实验室最新研制出的黑光病毒,但这里似乎是医院之类的地方,是运输过程中出意外了吗
想到这里,顾胜的头又疼了起来。
醒了,他醒了!
不可思议……
这是神迹吗,他醒过来了……
耳边,有人在低语。
我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儿昨晚的行动出意外了么
顾胜感觉自己好像牙牙学语的婴儿,就连从口中蹦出这几个字都有些困难。
你的运气很好,现在待在这很安全,不要想太多。
一个戴着口罩、几缕金发从帽子缝隙中溜出的高鼻梁男人凑了过来,对顾胜温和地笑笑,先好好修养吧。
亚当·希尔顿。
顾胜从男人胸前的工牌上得知了他的姓名。
但紧接着顾胜就感觉有点不对,他似乎还没在公司内部看到过类似形制的工牌,而既然是昨晚病毒运输工作出现问题的话,公司不可能找个医院随便就把自己扔下!
你们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顾胜感觉到自己的屁股好像挨了一针,微微的刺痛感让他的脑袋转的快了些。
他瞪大眼睛看向那个男人,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忽然笼罩了顾胜本来就没有多清醒的大脑,重重的眼皮很快就抵挡不住沉了下去……
顾胜又睡着了,像刚才一样。
通知长官,编号19000苏醒。
……
……
Heiligtum,中文名字译作圣所。
圣所表面看起来像是一座被废弃在格陵兰岛的落后军事基地,但其实这是一处隶属于汉高家族的研究中心,始建于上个世纪初期。
在德国发生了那件可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的哀悼之翼事件之后,汉高家族中有些人蠢蠢欲动,在多少年之后他们终于从历史文献之外的地方听说了那些美丽而致命的生物的消息,带来的冲击比任何长辈们的讲述还要剧烈。
他们知晓了祂们的威能,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靠近祂们的领域,于是圣所应运而生了——
这座研究中心,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如何纯化混血种体内的血统,使之最终达到纯血龙类的姿态,并取而代之。
他们通过某种秘密手段将全球各地本应被执行死刑的犯人聚拢在这里,筛选出其中那些具有龙血的个体,送入圣所的实验室。
博士,对编号16549的血统纯化实验结束了,血统浓度只有微弱的提升,好消息是他还基本保持着人类的神智,只是会偶尔陷入无理由的暴怒和疯狂当中。
编号13440最近的状态不是很好,他的血统浓度超越临界血限太多,根据实验人员评估很有可能将会堕落为死侍,那边提交了原地无害化处理的申请。
还有编号……
好了,有好一点的消息出现么
安内特·汉高,我抽出时间来这儿,不是为了听那些让人心情郁结的坏消息的,医生说我需要保持好心情。
他伸出已经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走在身边陪同人员的肩膀上。
陪同人员沉默了一瞬:是……我想应该有一个消息是您感兴趣的。
他抬起头看向安内特·汉高,眼中映出这位老人的影子。
有传言说这位汉高是大家长的亲子侄,在以往的时间中曾长久地处于家族权力的中心,血统也达到了优秀的A级。
汉高家族在幕后的翅膀几乎可以遮蔽整个北美地区,而安内特则是这双翅膀的拼图中至关紧要的一块。
如果只看那头梳向右侧的整齐银发,毫无疑问这是位年事已高的老人,可那身完美贴合身材的搭配着马甲的深蓝色西装与有力的臂膀又迸发出属于年轻人的活力——
不,这样的活力远超年轻人,如果有人想要只穿着一套西装就在这片北极圈的冻土当中行走,那不出一刻钟他可能就会失温而死然后成为冰原上一座不起眼的冰雕,而安内特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对着整座圣所发号施令。
我们从因纽特渔民手里买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陪同人员组织着语言,据他们说,那个人是被他们从格陵兰海里打捞起来的,当时他们正在用鱼叉打算工作,但一叉下去捞上来的却是个人类。
当他们把那个人提上来的时候,鱼叉已经贯穿了他的整个胸口,领头的人大惊失色把鱼叉拔了出来,可这个时候怪事发生了。
那个人身上的伤口在几分钟的时间里缓慢愈合了,甚至最后就连一道疤痕都没有留下。
渔民脱掉手套按在他的身上,却感受到了属于人的体温。
哦经过血统检测了吗,是什么等级的混血种
安内特·汉高果然来了点兴趣。
最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博士。
陪同人员重新低下头,根据血统检测的结果来看……他是一名纯正的人类,身体内没有流淌过哪怕是一滴龙血。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目前掌握的技术不足以支持得出结论。
陪同人员的身体微微战栗着,他在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是底下的人在写报告时喝了伏特加才会搞出一份这么奇怪的汇报,不然怎么会有一个纯粹的人类漂流在格陵兰海里
他甚至还没有彻底死去,体检之后的结果显示,那个人类只是陷入了某种深度沉眠当中,各项身体机能都处于正常阈值!
有意思……
安内特·汉高微微眯起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你们试过解剖了么,他的身体构造真的是纯种人类
解剖呃,博士……
陪同人员倏地抬起头来,对上汉高那双显得有些淡漠的瓦蓝色眼睛,重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那么,安排解剖吧,我的时间有限。
在两个小时后,我要看到他的解剖报告,因为今晚在芬兰有一场重要的聚会,我不希望缺席。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但是博士,以他的自愈性来看,我们目前恐怕很难进行有效的解剖作业。
陪同人员的声音有些为难,不过目前,我想研究所里可能有个项目需要他,事实上很多项目都需要一个很难死亡的个体去辅助进行。
那就按你说的做。
安内特·汉高沉吟了一会,然后挥了挥手,示意后面的警卫上前来,但是……我不太喜欢有人忤逆我的想法。
这是编号19001,把他带下去吧。
几名警卫立刻在陪同人员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向后拖去,在安内特的身后留下了间断的呜咽。
安内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只是顺着之前编号19001的指引继续向前走着,表情一如刚刚的平和。
几分钟后,他的脚步停住了,视线透过厚厚的防弹玻璃落在一侧房间中的实验床上。
那里躺着一具身上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男性身体。
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材匀称,那张脸上的表情显得平静而……生动。
在灯光的照耀下,他的皮肤有些苍白,不过换其他人在格陵兰海中泡那么久的时间也会这样的。
变数……会带来改变么
安内特·汉高抬起如老化树根般手指,在玻璃隔离墙上轻轻地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