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三十四年七月,漠口城外。
熟了吧熟了吧少女急切地催着,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静丫头别急,还没熟呢,这时候吃了准坏肚子。中年男子乐呵呵的,手里小刀不停地忙着。
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身材纤细,脸蛋上还有一点婴儿肥,却更添可爱,能看出是个美人坯子。此时她一身淡青色长裙已经弄脏了,头发也有些凌乱,眼神里却是满满的神采。
在她旁边还有个同龄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面容和那中年男子很是相像,只是少了几分成熟。比起另外两名女子,少年身上的穿戴略显寒酸,可这少了的贵气又被他身上的正气弥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有活力。
中年男子正是张渡,其余两人则是武静和张书举。今年武静和张书举都从学士堂结业了,耐不住武静软磨硬泡,武伯安终究是同意了她来漠口玩,于是便让褚叶带着武静和张书举一同过来。
此时武伯安突然被传令兵叫走了,只留下他们四人。
咱们今天逮到的这只,是只母的,不好看。待到你们回阳雨前,我给你们抓只公的带回去。话语间,张渡手中的小刀终于也刻完了物件:一片好看的枫叶模样。
褚先生,书举便麻烦您多费心了。张渡一只手挠挠头,另一只手将枫叶递给了褚叶,我年轻时去过和封,便按着记忆里城里枫叶模样刻的,送先生了。
褚叶一愣,明显未料到这是送她的,一时不知收不收,倒是武静一把接了过来,然后又将叶子塞进了褚叶怀里:谢谢渡叔,叶子姐姐以前在和封城读过书呢!
褚叶收下叶子,轻声道:谢谢。却不知要如何称呼张渡,二人其实这些年常有书信来往,张渡问些书举的情况。褚叶因家中事务也来过两次漠口,便也见了两面。
张书举此时眉头一直紧锁,本是忧心忡忡的样子,但见了这一幕,脸上也有笑意,爹,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手艺若是当年在鲁卫你卖些这样的小物件,咱爷俩也不至于混成那副模样。
张渡嘿嘿一笑,漠口和伯安学的。这边夜里无事,不打仗时也不禁酒,喝了酒不闹事便好。我便教伯安打拳,伯安带着我读些兵书,还教了我这个。
兵书和算账比起来,哪个难点张书举坏笑着问道。
张渡知道张书举是估计戳自己痛处,当年因为不会算账,被马氏把祖产坑得一干二净。这些年思来想去,好像琢磨明白点了,可也懒得计较了。他很喜欢兵廷,虽然有些危险,可让他活得很有滋味。
兵书简单点。别看你爹我算账稀里糊涂,兵法倒是一看就懂。伯安总说要是我多看点兵书,早点来兵廷,也能成一代儒将呢!
张渡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正在烤的野鸡。似感觉不到烫手,撕下两只大腿,用大树叶包上分给递给武静和褚叶,再将火熄了,将野鸡放在上面用灰烬余温暖着。
那底下的红薯什么时候能好武静接过鸡腿,却还是觉得烫,便左右手交替着,可眼神还是盯着那堆灰烬。那下面是褚叶姐姐亲手种的红薯,种子是去年东方大陆带来的。那些使者将这红薯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吃一口红薯,胜十载逍遥。
张渡笑着劝道:不急不急,红薯要慢些。静丫头倒是个急性子,哈哈哈哈。
武静顿时有些脸红,也跟着腼腆一笑,似是安定下来了,可谁都能看出她眼神里的期待。
爹,近来漠口以北,是不是不太太平张书举忽然问道。
张渡点了点头:嗯。留湖垒那边半月前见到鬼族身影,后面又不见了。因为过去七八个月鬼族出奇的安静,兵廷有些担心今年那边要有大动作。不过就算鬼族倾巢而出,从留湖打到这里少说也要三五个月,你们不用担心,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张渡脸上并未有什么紧张神色,在兵廷八九年了,虽说这几年鬼族没什么大动作,可在漠口以北的阵垒附近还是和鬼族交了几次手的,倒不怕鬼族了:都是会流血会死的,虽然它们的血是绿色的。
张书举点了点头。来的路上,漠口气氛有些压抑,他猜到可能是要打仗了。
几人说着话,红薯也要烤好了。
来,我先给大家试试毒,看看熟没熟。张书举自告奋勇,从灰烬堆里拨出来一个红薯,剥皮咬了一口,嗯……这块没熟,然后又拨出来一块,剥皮又咬了一口,也没熟。
正当他要去咬第三块时,武静突然反应过来,一把抢过来:好呀!你是每一块都咬上一口,不让我们三个吃,是吧!
可那红薯在张书举手里乖巧得很,到了自己手里却烫得很,武静哎呀一声,红薯掉在了地上,惹得其余三个人哈哈大笑。
武静哼了一声,嘴巴撅了起来,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张书举连忙剥好一块放在武静一旁凉着,武静也不记仇,又一脸期待看着那红薯。
马蹄声渐近,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马上青年一脸英气。
你们四个才吃到嘴呀!
来人正是武伯安。他翻身下马,捡了块红薯咬了一口,呦呵,确实甜啊。
武静和褚叶发现那块红薯是张书举啃过的,彼此相视后坏笑起来,武静更是贴到褚叶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
张书举本想提醒,可看武伯安吃得香,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而武伯安看武静和褚叶古古怪怪的模样也没问,他还以为是女子间有悄悄话。
如何张渡问道,当然不是问红薯。
确实来了,动静还很大。留湖垒已经放弃了,人都回撤了。褚叶姐,明天你带着他俩回阳雨吧,过几日漠口要封城了。武伯安沉稳答道。褚叶比他大两岁,两个人一起长大,关系不错,这次很凶,推进速度非常快,很可能要打到漠口了。
褚叶点头:你们要小心些,等仗打完了我们再来漠口寻你们。
武伯安揉了揉武静的脑袋:好好学学算账的事。我和你二哥志不在此,武家的家业还要你来接。
说罢他又望向张书举:书举,你的事我听父亲说了。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你已经十六了,寻个时间去青海吧。
张书举点了点头:等回了阳雨,便准备动身去青海了。我情况比较特殊,老祖宗说可能要在青海修行一段时间才能把道种稳固下来,那之后才能放我出青海。等我武道小成,便来漠口寻你们,咱们一起上阵杀敌!
张渡神色略有恍惚,那个被拎在手里的小崽子,如今已经要变成自己的战友了。上阵父子兵,可谁又愿意儿子和自己一起拼命呢
张书举察觉到张渡的异常,一把搂住自己的亲爹,一脸笑嘻嘻:我说渡将军,可莫要懈怠了,我身上有宝贝,上八楼可快得很,可别被我比下去喽。
张渡故作高傲地冷哼一声:你想把我比下去,怕是八楼不够看啊。
凝势一瞬,却是天地一滞,你老子我,一个月前,已经在八楼看风景了!
武伯安笑而不语,而褚叶则大感吃惊。武静并未习武,张书举也和寻常人路子不同,可褚叶身为褚家长女,弟弟文的武的都不争气,将来褚家甚至要靠她的,这些事如何能不懂张渡这般年纪便登上了八楼,那岂不是……
没戏的。我四十了。张渡似乎知道褚叶所想,四十是个坎,很邪门。习武之人皆知,四十岁前上八楼便有资格敲九楼的门,可四十岁之后便没机会了。三十七岁那年我就只差临门一脚,体内大势却似停滞般,三年丝毫不涨。今年生辰刚过,却忽然开了窍,大势奔涌,没多久就开始破门了。我问了一下,影卫有些高手也是这般,也许是我们都没资格上九楼吧。说到此处,他看向张书举,眼中饱含勉励之意。
可全靖安八楼本就不过百人,四十岁的八楼更是最接近九楼的那些。张书举不管这些,依旧笑嘻嘻的,真不愧是我爹。张渡上了八楼意味着便是鬼族那边,也只有几个将军配和他过招了,书举是发自肺腑的开心。
那是,再说你爹我本就身子骨硬,打得过打不过不好说,但论起跑路的本事嘛,一般人还真比不过我。情况不对,我拎着伯安跑就是了。
几个人说说笑笑便回了漠口城。第二日道了别,张书举一行三人和一众护卫便启程返回阳雨城。
……
漠口,大帅府。
谢云看着地图,身后是此时在漠口的所有高级将领。
副帅周安;副帅王甫勇;谢云义子,青壮派将领谢守漠;昨日刚从寒谷关赶到漠口的,寒谷关副将韦遮;漠口大将,征北将军齐萧雨等十数位实权将领今日都在。
寒谷关关外一线,游骑兵有的已经交上手了。不过那边比较轻松,鬼族也没有将寒谷关作为主攻方向。这次,不是三部不是五部,是整整十二部,可以说能上得来台面、有战斗力的部族都来了,这不是莫屠一个人能号令的。韦遮开口。
看来,鬼族那边,那个上了九楼的鬼王,真的是统一鬼族了。王甫勇语气中满是凝重。
以往关外三十四垒便能让鬼族损失惨重。这次不同,他们全在急行军,遇到难啃的骨头都是直接绕过去的,丝毫不顾及补给跟不上的后果。恐怕稍作阻击,那些堡垒便要放弃,要回防死守漠口了。谢云背着手,盯着地图上漠口附近,我们把战线拉长,战场要纵深。
周安背靠着椅子,是几个人里神态最轻松的:最好,是鬼王亲自来。
您是想斩首谢守漠轻声问道。
如果他敢出现,周家影卫和镇北军的将领便是死绝也要杀了他。杀了他,鬼族不攻自破。周安语气里的坚决,令诸将心中一凛。
天下七八楼,半数归周家。若真要杀九楼,周家的影卫必定是主力。
联系教廷,让大骑士团增援。鬼族十二部数十万部众齐攻漠口,前所未有。谢云略有思考,教宗破九楼时出了岔子,道宗离不开青海。若是斩首,怕是真的要七楼八楼死绝才成,大方向上还是要做好退守漠口的打算。
周安不再言语,脸上却有不屑,不知是对那不知深浅的鬼王,还是对别人。
兵廷众将似乎习惯了:想让谢云和周安不吵架,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