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乐语今早说过的话,过往线索被串联在一起,格外地清晰起来。
所以,我懂了,照这么来说,我成为驱灵师确实要比你早很多,在你尚且是普通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能够独立完成工作的驱灵师了。
不但如此。姚千摇头,我视线中隽秀苍白的脸显出回忆神色,接着微微笑了一下,那时候你已经是相当有名的驱灵师了。
苏吉光,你和别人都不一样,你是天才。
说来实在惭愧,由于听得太多,我对天才这个词竟然已经失去了敏感性,听到这句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我想了想,道:所以,我们其实并不是因为同为驱灵师而认识的,而是因为你的那次遇袭。
是的,姚千道,在那之后,我觉醒了灵能力。之后在大学中再次相遇,我们熟悉起来,你便开始带着我参与驱灵工作了。
哦。我道,所以乐语说你是我的徒弟也就是这么回事
姚千仿佛是被戳穿了一样地显出莫名的尴尬来:嗯,作为驱灵师的一切,确实都是你教给我的,所以也常常以老师的身份开玩笑。
姚千的这个反应实在是让人感到很有意思,我在长椅上平移几十公分,往姚千的方向靠了靠,有点恶趣味地想要多看看他的表情。姚千感知到了我的动作,轻咳一声即将恢复原本的平淡神色,却又被我下一句话打断。
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挑眉道,乐语说,他不知道你和我谈恋爱的事情,这件事情不会是你在诓我吧有见证人吗
我第一次在姚千脸上看到类似于瞳孔巨震的表情,虽然只有这么一瞬间,但也被我观察得十分清楚。
没有见证人。姚千连声音也僵硬了,紧接着又跟上一句,但我没有说谎。
没事没事,这个不重要。我十分满意地拍拍姚千的肩,已经因为刚才的乐子从紧张中恢复了心情。
原本我也不是真的怀疑姚千,在这种问题上他实在没必要撒谎,况且情侣之间没有对外说明恋情,似乎也是人类的常见操作之一。
自顾自站起身,我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朝姚千道:我们回去吧,乐语还在马戏团呢。
姚千抬头看我,表情显示似乎是有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嗯了一声起身跟上我的脚步。
话说,我走在前面,边走边道,你之前怎么没有说起过这件事
我说过,我想你知道那么多生前的事情,或许并不是好事。姚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怎么突然又说了我转身看他。
姚千缓声道: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即便我不说,你早晚也会知道的。
时间确实很可怕,他自顾自地继续道,曾经的我是不会犯这种错误的。
我们和乐语在马戏团门口重新汇合。除了乐语,还有一个看上去和我年纪相仿的女青年站在他的身边。
我叫简一冬。她朝我和姚千伸出手,神色中除了隐约的悲伤外,更多的是坚毅和干脆利落之感。
陈哥说过,万一他出了事,组织就由我来负责。她平静道,但说实话,我也觉得够了。我能够理解陈哥的选择,即便被混沌吞噬,他也希望能了解到更多真相。
所以组织的事情我交给其他人,继续陈哥的工作,来见你们了。
很显然跟着我们会比较危险……
陈自同的死亡还近在眼前,我难免存在心理阴影,如果不是刚才我们在陈先生面前说了那些话,他就不会死了。
没关系。简一冬摇摇头,轻描淡写道,我们早就已经死了,神志也迟早会归于覆灭。如果你们成功破除了灵域,我们将会在一无所知中死去,与其这样,倒不如多知道一点。
她歪头看着我,说实话,其实我现在很想知道你们到底说了什么,令规则的惩罚如此剧烈。
我干笑:还是别了吧
我开玩笑的。简一冬抱臂,所以,你们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我还有一个问题。确认姚千和乐语都没什么要问,我想了想道,回答完这个问题,就请你先回去吧。
作为工作人员,是禁止和游客商讨关于乐园秘密的,这也就是为何刚才只有陈自同会被混沌认定为违反规则,而我们却并不会。
听到我的问题,简一冬皱了皱眉,神色似乎有些古怪,略微回忆了一下,随即说出了答案。这个回答虽然并非我预料之中,却也证实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沉默片刻,我道:谢谢你,你先回去吧,我们有自己的事情想做。
简一冬审视地打量我几眼,没有多说,转头便走,刚走出几步,却又被我叫住了。
我斟酌措辞,小心道:话说,你刚才说,陈自同不怕死,你也不怕,那你们工作人员是不是都不怕
简一冬:
乐语也惊悚地看我:你想干什么
我耸耸肩:就是随便问问。
姚千则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乎在揣测我的想法。
简一冬的身影终于远去,消失在马戏团的场馆之中。我转头,回身向不远处的动物馆走去。和之前所见到的绝大部分设施一样,动物馆中同样没有工作人员,想来也是在躲着我们。
在门口,我们找到了属于动物馆的规则,上面记载着动物馆每日表演的时间,以及观赏动物表演时需要遵守的规则。
大略地看了两眼,我便伸出手去,揭掉了眼前的这张纸,随即从中间撕开,重复几次,将整张纸撕成了碎片。
陈自同曾经说过,想找到管理员的方法之一,就是撕掉张贴在游乐设施旁的规则。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一道黑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动物馆的门口。
确实如同陈自同所说,那道影子只是隐约拥有人类的形状,仿佛是一个全身披了黑袍的人类,应当露出脸的地方却如同是一团一眼见不到底的黑洞,连光线也被吸收进去。它从动物馆建筑的黑影中渐渐凝结出形状,随即朝着原本贴着规则的地方踱步而去。
走到近前,它才发现应该已经被撕掉的规则,此刻正好端端地贴在原处。
那道黑影停住了,似乎是感到了一丝茫然。
它分明感知到,自己所管辖的规则受到了破坏,那眼前这张出现在眼前的纸又是什么
黑影忍不住凑近了一些,想来很快它便会发现,这张纸相比于原来张贴的那道规则要新上许多。但发现之时,也已经晚了。
安静张贴在墙上的那张轻薄的、似乎因风吹日晒而略微泛黄的纸张,突然动了起来,如同骤然苏醒的怪物,霎时间放大到原本的数十倍不止,张开的白色大口朝着黑影猛扑过去,只片刻的愣神之际,便已经吞吃入口。
还挺单纯的。
乐语一笑,操控着纸张,将黑影紧紧缚住。
虽然拥有着类似混沌的形态,眼前的管理员却比混沌要好对付太多了。这也是为什么陈自同说他们已经多次杀死过管理员,却依然对混沌束手无策。
从隐蔽处离开,我们来到被擒获的管理员面前。躯干被纸张裹粽子一样裹得严丝合缝,管理员只露出一个没有脸的头,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虽然这存在并没有五官,但从细微的动作上也能看出来,它应当拥有属于人类的理智,见我们走近,它发出了人类的语言。
原来是陷阱。
不待我说话,它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们还试图从我口中打听到灵域之主的下落
它的声音仿佛是从空荡的容器中反复碰撞,传导出来的,和人类的声线相去甚远。想想也正常,毕竟它也不存在人类的声带。
我站在它的面前,需要略微低头,才能与它那张不可见的脸两相对视,即便见不到它的眼睛,我也仿佛感受到了对方淡漠的视线。
这倒是不用。
我朝它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天。
呵。它发出了一声嗤笑,显然并不相信我,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我的话打断了。
其实,从刚才被混沌所追逐,我就感到很奇怪了。
我眨眨眼,语气温柔地朝它道,或许你还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来跟你解释一下。
就在一小时前,有一位工作人员即将被混沌吞噬之际,我切断了他的恐惧。没有想到的是,在此之后,我却成为了混沌的目标,即便跨越半座游乐园,它们也试图追逐并吞噬我。
为什么呢我自问自答。
仔细想想,我做的事情不过是减少了那位工作人员的恐惧,并不违反游乐园对游客的规则,也不违反马戏团所在的规则——在这个以规则为主宰的灵域内,混沌却突然开始袭击我。
要知道,即使是在混沌盛行的夜晚,只要我强制自己按照规则进入睡眠,混沌也会放弃对近在咫尺的我的攻击。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似乎只有一种解释。有一些我所不知道、并没有张贴在纸面上的规则在束缚着这里。相较于纸面上的规则,混沌更听从于这真正的规则——
其实早已经很明显了。我笑起来,正如同遵守规则失去黑色印迹超过三天的游客会变成工作人员,黑色印迹过多的人会被混沌吞噬——这一切虽然也没有写在纸面上,但也都是属于这个灵域的规则。这些可比那些张贴在门口的规则,重要多了。
混沌从违规者的体内吸取恐惧,以维持混沌本身的运行,显然也是灵域的底层规则之一。
这个灵域中存在着更为重要的底层规则。
基于此,我突然明白了……这个灵域中其实根本不存在所谓灵域之主的实体。我叹息一般地轻声道,要怎么寻找,都也只是白费功夫而已。如果真的存在那个所谓‘灵域之主’的存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可能连任何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见过她。
在陈自同说出他们杀死过你之前,其实我最怀疑的对象就是身为‘管理员’的你。但如果连你也不是的话,我想,或许还有一个答案。
灵域之主根本就不是在以人类的形貌存在。
夏依然,她变成了我所说的,属于这个游乐园中真正的规则。
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眼前的管理员。
些微的震颤已经出卖了它。
我知道,我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