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夫人示意潘雪凝赶紧放下,让杨妈妈去接,你是来做客的,怎好做这些丫鬟们的活计。
潘雪凝侧身避开杨妈妈伸来的手,我日日在老夫人这儿受疼爱,什么都做不得反而闲得慌。服侍老祖宗本是我们该做的,顺手的事。
越老夫人视线下斜望向她捧了盘碟的手。
算是好看的,悄悄涂过凤仙花的汁液指甲是漂亮的淡粉色。可惜的是涂得不够得体边缘处溢出来,反倒不如不涂。
越老夫人收回目光再没看那点心一眼。
潘氏脸色不太好看。若说服侍是该做的,那她和在旁坐着的二夫人又算什么。便道:你且坐下吧。
潘雪凝大方得体地微笑,倒也应声了,却还是端点心依次给潘氏、邵氏她们。
越老夫人也不吃刚捧来的点心,虽点心是她让人做的,只和二儿媳妇说着话。
潘雪凝每个主子给端一份,最后塞给小俞一份,顺口问:听闻逸昶堂在动土,似是修整东跨院。不知三爷可是来了贵客要住
潘氏抬手拿茶盏,掀开茶盖的时候顺势瞥了潘雪凝一眼。
清语低头道:三爷说我如今帮忙管账,平日来来回回地与管事们对接,恐扰了他查阅卷宗,又不想我挨近书房,以免有窥探朝廷机密的嫌疑,便辟出东跨院来让我处理日常事务。
这些话,越崚非当初在大夫人潘氏跟前也说过。
潘氏看老三待这丫鬟不错。左右留这丫鬟是他自己要差遣的,不会图谋到大房这边来,潘氏乐意作个顺水人情帮小俞一把,若效果好了,指不定还能让老祖宗对老三有意见,便道:
小俞这话我可作证,老三真就那么想的。前些日子我去过逸昶堂一趟,老三这般说过我。他那书房矜贵得很,我们女子是等闲挨不得的。
潘雪凝就很高兴。
显然三爷只把小俞当个算账的丫鬟,关键物什都还防着她,那就好。
越老夫人嗯一声,问潘雪凝:表小姐是如何得知老三院子里动土的
院子里的人都在议论,无意间听到而已。潘雪凝垂下脸,露出好看的后颈,适当表现出温顺良淑,我在廊庑下等姑母时有丫鬟婆子在议论,她们声音太大,不小心听闻。
潘氏紧了紧端着茶盏的指,慢慢把它放回桌上。
若她不知侄女对老三的心思,听了那番话或许会去敲打身边伺候的人,觉得她们做事不够周全居然在屋外大胆议论主子们的事情。
现在听到,只觉好笑。
明明是她潘雪凝自己遣了人打听的,非要怪到底下人头上,顺带还要提醒一句为了等待在廊庑下候着许久,好似多大委屈似的。
潘氏本还没想要抬举那小俞。
现被自家侄女背刺一把,心里头不舒坦,特意与小俞道:你到婉姐儿旁边坐着吧。那边有个杌子,天冷总站着多累。
今日潘氏唯一的宝贝亲生女儿,四小姐越朝婉也在。她举止端庄娴雅,坐姿端正,明明刚及笄,却很有大人风范行止一丝不苟,极有嫡女做派。
明年她就要出嫁了,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屋子里绣嫁衣,旁人等闲见不到。
听闻母亲这般说,越朝婉起身,笑着与小俞道:你挨着我来坐,这儿暖和着。还主动帮忙拉了一把旁边锦杌靠近点。
她身量很高,比清语实际上大一个月却足足高了一头。
清语没料到四小姐如此谦和。
她只听闻逸昶堂的小厮们说起过,庶出的大房五爷做事极不着调,没听闻过关于四小姐的事。
见状忙福身道谢。
越朝婉温和摇头道不用客气,让人放了个小桌子在她旁边,这样她就能把一直端着的那碟点心放下了。又让人给她上了杯茶。
潘雪凝见状气得肝疼。
想她这几日见到四小姐的时候都客客气气的,四小姐却和她一直不亲近甚至有些疏离,远不如上一世时亲和。
只和她摆脸也就罢了,她无所谓。偏看不起她的同时又抬举个小丫鬟,这算什么事。
潘雪凝冷着脸在旁落座,寻机想要和小俞扯几句关于逸昶堂的事。
邵氏隐约察觉出不对,索性拉着小俞嘘寒问暖,旁敲侧击问三爷最近身子如何,可还康健。让潘雪凝一个字都插不上。
越老夫人见状暗暗叹息,与邵氏道:你嫁进来也有段时间了,多给我们添几个孩子,热闹热闹。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欢。
若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邵氏也不用那样尴尬地去打理和老三的关系了。
邵氏知道婆母的好意,闻言道了声是,笑得勉强。是该快点怀上,可这种事情,只她一个着急有什么用。
二老爷和她关系很淡,即便宿在后宅,也多是到姨娘的房里。
二房算起来如今只三爷一个孩子,虽二老爷有五个妾室却都未曾有过身孕。听闻每次姨娘伺候过都有避子汤。
那汤药不是她准备的,她还不至于刻薄到二房有了嫡子后还不让姨娘们怀孕,显然是二老爷准备的。
可二老爷待三爷一直不亲近,也不知他坚持如此是为了什么。
这时有人来禀:亲家奶奶来了,已经过了垂花门不多久就能到安宁苑。
说的是邵氏娘家嫂子孟氏。
孟氏青州人士,早先跟着父亲在西北任上。恰逢邵将军身为副将跟着上峰镇守西北,邵氏父母看中孟氏性子爽朗不拘小节,一段时间后主动结亲。
邵氏兄长浓眉大眼极其英武,也得对方父母喜欢,这事儿便定下了。
邵副将年轻时候有伤,人过中年旧伤一并复发再不好继续征战。陛下体恤,给他升为将军在京中安排了个职务。
如今邵家兄长在外征战,妻子孟氏跟着家里其余人在京中安稳过日子,一家人和和美美。
唯一不足的便是邵氏嫁的这个夫君,人瞧着不错实际上性子凉薄,邵氏便是不说,家里也看出七八分夫妻不睦的端倪。
邵母没少责怪夫君,给女儿谋了这样个亲事,填房不说还不是个疼惜妻子的。
邵将军有苦说不出。
他一个没有根基的武夫,官至将军还是陛下怜爱才得的,能和公卿联姻也是在给后辈铺路,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努力了。往后有侯府帮衬,自家儿子及孙辈的前途也能更有奔头。
可这话不能讲。
对妻子来说,自家孩子的日子才最重要,什么前途不前途的都是后话,虚无缥缈做不得准,眼下过得好才是正经。
邵将军每每都不吭声任由妻子责怪。
孟氏身为嫂嫂担起责任,主动常到侯府探望小姑子,看她好得好不好,回去后与公婆细说。
好在小姑子的婆母妯娌都不算难相处,孟氏到这儿来也没太大压力。
只是前段时间忠毅伯府因为他家嫡次子的事情求到了自己跟前,孟氏寻邵氏的时候特提起此事,邵氏含糊其辞地推脱着,让孟氏心中不快。
虽说是自个儿娘家与忠毅伯府有亲,和邵家干系不大,但人伯府都求到这儿了,让见三爷一面总是好的,小姑子却也推脱不答应。
入到安宁苑,待小丫鬟打起帘子,孟氏深吸口气脸上挂起笑容,进屋先和越老夫人请安问号。又和大夫人二夫人一阵寒暄。
待到落座,左右那陶雷已经绞死多说无益,孟氏和众人攀谈时便刻意回避话题。后见小姑子始终不冷不淡的,索性顺口提了句路上见闻:
刚遇到那一家人了。虽说我娘家有远亲前些日子刚死了个嫡子,但那家更惨,近亲一家全门不留一个活口,实在,唉!
虽没明说是哪户,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点点头。
潘氏关切询问:许久不见他们出门,如今能出来走走也是好的。亲家奶奶可见他们气色如何
怎能好得了。孟氏记起路上的刻意几次偷瞄,眉心蹙起,一脸忧色,早先听说他家哥儿大病一场,翰林院的差事都没顾上请假多日。现在倒是正常上衙了,可镇日里失魂落魄的出过不少差错,最近才堪堪好了点没再听闻出过岔子。得亏陛下和蔡相体谅,虽有一两错处造成的过失颇大,并未计较,只罚俸几月而已。
邵氏:他也是个情深义重的了。
可不是呢。孟氏扼腕叹息,听闻他姑家全家遭难,先是细问表妹情况,得知她和家人一起死了,残肢到处都是,且附近猛兽出没尸骨都不全的,当即晕厥过去。有人上他家提亲,他但凡知道都把人轰了出去,闹急了亲自拿棍子驱赶也是有的。
潘氏颔首,我家老二也是守了大半年才开始议亲。那些人太着急。
不止呢。孟氏道:那家哥儿可是唯一嫡子,早先请封世子都早早御批的,却放言说再不娶妻,往后谁都不准再提此事,若有人提及,都和乱棍打出去的那人同等下场。
潘氏正招呼丫鬟上果子,闻言抬起的手顿在半空,片刻道:这倒是个痴儿。
邵氏亦是大惊,他可是新科探花郎,据说相貌太好才点为探花的,论才干本该是状元之才。若真如此……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静寂的屋子里突兀响起瓷器落地的碎裂声。
孟氏下意识循着声音望过去,见有个小丫鬟的墙角处,身形纤弱,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潘氏不知刚才还端坐的小俞何时跑到了墙角处站着。
暗道一声这小丫鬟挺懂事,没有坚持坐在嫡出小姐旁边免得让外人看了笑话。笑道:新买进来的,还没调教好,倒是让亲家奶奶见笑了。朝郭妈妈使个眼色,向墙角处轻喝:打碎茶盏扣你月例。还不快下去!
郭妈妈过去唤了小俞离开,却见她连路略略蹒跚,肩膀微有颤抖。
想这姑娘是在三爷和老夫人跟前都得脸的,郭妈妈顺手自己的披风给小俞披上,拉着她出了屋,宽慰道:不过是打碎个茶盏而已,不妨事。回头我和夫人说一声,定不会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