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语啊了声,有些欢喜,有些犹豫,可她们即便听闻有这些首饰衣裳送来,又怎知皇上这些是给我的
万一是给府里旁人的呢。
越崚非执笔抬眸望来,本还冷凝的眉目间慢慢漾起暖意,你当我这儿有多少女子可接陛下赏赐那么多年,向来到我院子的只有男子之物。首饰脂粉的可都是头一回。既是送来,定是你的。
可是。清语低着头,知道他好意,却还不得不说,我这身份,若被皇上留意到,岂不麻烦。
越崚非便笑了,有我在,又有何惧。
清语蓦地抬眸看他。
越崚非回望。她眸光清澈,映出他的身影。我若是察觉不对,定然想办法遮掩。我若不遮掩,说明无需担忧。越崚非缓缓说着,语气坚定,你只管在这里好好的。其他都交给我,你不必费心。
他的声音和目光有着让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片刻后又道:你十五生辰就在刚入府的那几日吧这些就当补给你的及笄礼物之一了。
清语讷讷,三爷怎知——
这个容易查。越崚非想到先前让协理云麾使帮忙探查简家案子,手指微微蜷缩又攥紧,半晌缓缓别开眼望向旁侧博古架。
协理云麾使至今未归,想必此案错综复杂难以探到真相。
你仗着身形像简家祖辈江南女子纤细娇小,对人说十四也没甚不可以。越崚非道:我知你具体年纪就好,对旁人说时改个日子。
他能知道简家女儿的生辰,下手的有心人自然也能。避开为佳。
清语心里忐忑许久后轻舒口气,绽开笑颜福了福身,谢谢三爷。那便依着三爷意思办。
越崚非就也很高兴。言道,院子很空,让她随意挑选个屋子做库房,免得日后东西越来越多不好归拢。
等她离开后看着闭合的房门,忍不住笑着叹了口气:真是没几句真话。
也不知她那时怎么敢一句句诓他的。
清语自忖很多东西都要再等两年多才能用,从厢房里挑了一间做库房。特意找了个大屋子,不然再被三爷说选得太小,还得折腾着另择大间。
箱子搬完后到了掌灯时分。
外院挂起灯笼,几步一盏摇曳在微风中照亮通畅道路。
有小厮来逸昶堂,恭敬道侯爷请三爷和小俞姑娘过去说话,还特意说明一定带着小俞姑娘。
清语正被盯着练字,闻言很紧张。
前段时间动土,有了三爷的话在先没人轻易来扰她。之后花圃成型,又逢三爷日日在逸昶堂,没人敢随意叫她去哪儿。曾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说老夫人要见她,都被三爷轻巧几个字给拒了。
故而眼下被老侯爷传唤,且三爷都要过去,想必是躲不过的,她不由自主便提起了心。
越崚非眉目淡然。
已经入冬天气寒冷,他衣裳单薄不怕冷,唯恐清语冻着特意塞了个手炉给她,你晚间甚少出行,带着以免冻伤手。
清语应声,小心翼翼跟他身后。
越崚非初时怕自己走太快,特意放缓脚步犹不见她跟上,回头去看发现小丫头紧张兮兮地挪着步子,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捞了她在身侧站着,怕什么,祖父是极和善的,不会为难你。
老侯爷的外书房布置简单。他是武将年轻时征战沙场,对文人那套附庸风雅的做派不以为然。平日此处多作会客用,几幅山水和一些古董作摆设,其余便是寻常桌椅。
桌上放着棋盘,颇为老旧边缘磨损。棋子摩挲得十分圆润已经起了亮光。
越崚非不慌不忙一撩衣衫下摆在祖父对面落座,清正端方的气度。
老侯爷须发花白虎目圆睁,亮起嗓子声如洪钟:能耐了,居然当了正三品。你这官儿是如何来的,你可明白
越崚非垂眸说道:孙儿明白。
明白你可知道外面怎么传的!常宁侯猛地一拍桌案,抬手指着屋中少年高声喝道:外间都在说,你为了夺取忠毅伯家儿子的差事,硬生生逼得他走投无路。还在皇上跟前进谗言,使得皇上斩了陶家二小子。现如今他的差事果然归到了你头上,外间传言一一应验。你竟敢说你明白!
越崚非抬眼望向对桌老人,气定神闲,并非斩首,而是绞刑。外间连这都没传明白,怎可信其真。
常宁侯张了张嘴,吹胡子瞪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句。
越崚非道:祖父也说是传言。那陶雷如何枉顾百姓性命、如何滥用职权,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不过是揭开那层遮羞面纱而已,如何算得上是夺取职务
你自己心里清楚又如何,难堵悠悠之口!你们护銮卫做的那些个混账事,又不是他一人所为。现抓了他一个,弄死了。其他那些呢你抓得过来你——
越崚非突然喊了声祖父。
常宁侯话语停在半空。
越崚非缓缓道:祖父可是今日在杜老将军家下棋输了不然怎的看什么都不顺眼。
常宁侯视线飘忽了一瞬,继续瞪眼,我没有。分明是那杜老儿使诈!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居然悔棋!我那一手棋下得极妙,他本已上钩。谁知落子后他反应过来了,居然敢悔棋!老子当时就掀了棋盘回来了。杜老儿想留我在他那儿用膳,门都没有!
越崚非让清语在旁拿过茶壶茶盏,亲自斟了杯茶碰到老人跟前,祖父且喝杯茶压压惊。等会儿我陪您下一局如何。
常宁侯嘴里说着不要,不稀罕。但看方才低着头的小姑娘着实漂亮,眉眼娇艳目光澄澈,且乖巧懂事颇有世家闺秀的风范,瞬间笑逐颜开,撸起袖子拿起棋子开战。
越崚非和老侯爷你来我往许久,最终以侯爷取胜结尾。
清语略懂些棋艺,看得出三爷是故意让老侯爷赢的,但是不动声色藏得很巧妙,所以老人家最后赢棋时哈哈大笑,还说小老三你不行啊,棋艺多年不见长进,须得磨炼。
越崚非见她躬身在旁应当累了,而且站的时间着实不算短,伸手拽了个凳子到自己身侧,你坐。
清语惦记着丫鬟身份,轻轻摇头。
越崚非怕她累着索性起身告辞。
常宁侯哼了声,拍着桌子问:她一个女孩子住你那院儿,合适要不我和老大家的说声,给她在内院安排个地方住下。指的是世子夫人。
越崚非侧身挡住祖父投向清语的审视目光,含笑道:不劳动大夫人,她在我院子里伺候,怎可麻烦旁人。
事实上,他谁也信不过。
需得把她搁在眼皮子底下看顾,方能安心。
刚不是说要走吗常宁侯见孩子不听话,气得开始赶人,立刻就走,别在我这儿碍眼。
等俩孩子要出屋了,常宁侯啊了声叫住他们,随手抛出一物给清语,送你的。拿着赶紧走。
待到出了侯爷的外书房院落,清语走到路边挂着的灯笼下看了眼。是一方玉牌,上雕如意云纹,温润光洁,比方才的棋子还要摩挲更久的样子。
那是我小时戴过的玉牌,少时因调皮被祖父收了。越崚非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望向她手中之物,没曾想居然给了你。
清语好半晌没想明白,既是三爷小时的,为甚侯爷不还给三爷反而给了我
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初次见面,话都没和老人家说几句,拿着恐不太好,打算塞回给越崚非。
越崚非推回清语怀中,既是给你,拿着便是。
他也不明白祖父为何如此。但,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有点任性,想必是她投了祖父眼缘。顺手将她斗篷上的兜帽拽起给她戴上。
第二天,越崚非先进宫拜谢皇恩,再去护銮卫应卯,还得去都察院走一趟,忙得不可开交。
连续数日都是如此。
逸昶堂里很平静,好像是没有什么波澜,与平日一般无二地过日子。仿佛三爷的升迁高位只是虚幻,对大家来说没什么分别。
清语却开始悄悄忧心一件事。她来癸水了,且是初次。
这事儿是大半夜发生的。
越崚非夜晚在书房批完卷宗,走到她身边想给她掖掖被角。天寒地冻,她身子骨弱,真凉着得了风寒可就麻烦。
屋里放着火盆,他嫌热,又怕清语冷,只能硬生生忍着热度让火盆每晚在外间烧起。
走到贵妃榻边发现她睡得不安稳。轻手轻脚给她塞被子时发现榻上铺着的厚厚褥子上鲜红濡湿一片。
越崚非眸光冰寒下意识想要看她哪里受伤,抬手触到她腰间发现了位置来源,怔了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冷脸瞬间通红。
忙叫几位妈妈过来帮忙。
田妈妈正守在廊庑下,唤醒其他三位共同忙活,给迷迷糊糊的清语换衣清洗。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然天色微明。
越崚非早练后直接去了卫所。
清语隐约听闻三爷走前询问她的情况,挣扎着想醒来,无奈初次遇到癸水问题没有经验,晚上睡得不好刚刚安睡不久,困得很,那念头只在脑海闪过一下就没了踪影。
待到醒来,已经日上三竿,逸昶堂的午膳时间都到了。
她洗漱后没有胃口,打算过会儿再吃。正要转去西跨院瞧瞧花圃里的长势如何,搭眼瞅见另一边东跨院中诸人忙得热火朝天。
陆源不知昨夜三爷卧房的外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三爷后来让几位妈妈给小俞姑娘清洗换衣。
再看小俞今日腰酸背痛的无力样子,他神色一凛,只当自己是猜对了,暗骂了自家主子一声禽兽连小姑娘都不放过,待小俞更加恭敬客气:三爷离开前说给您收拾东跨院来住,需得重新粉刷修葺,如今正忙着这事。您喜欢何种家具摆设尽管吩咐,我立刻给添置。
清语第一反应是,自己没守好夜,害得三爷一夜没睡,所以换了差事被发派到无人的空荡荡东跨院去了,喃喃道:陆总管看着办就好。
剩下的时辰都蔫蔫的没精神。
她不知自己除了守夜外还能做什么差事,顿感在院儿里是个没甚用处的。这次是到东跨院,下次可能就得到院外去。
于是越崚非特意提早下衙,在路上心里建设许久,不知是提起昨晚的尴尬局面与她诚恳道歉为好,还是就此揭过只当没发生免得她羞赧。好不容易决定了还是淡然面对昨晚的事情,只当没发生就罢。
结果回到逸昶堂后,对上的却是垂头丧气的清语。
头上短短扎不住的毛也长了一些,跟着她的脑袋一起没甚精神地耷拉着。
越崚非忙快步走到清语跟前,抬手想在那些好玩的毛上压一压。又觉她是个大姑娘了,这样不太合适。只能硬生生收起手,尽量语气平淡着问:可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