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雾气渐渐散去,那黑暗的山洞和牢笼也消失。
眼前的世界变得苍白一片,荒凉、绝望……就像死亡本身。
突然,她的脚下燃气了炽烈的火焰。
陡然间窜高的火焰像巨大的野兽,仿佛要将这一切吞噬。
她感觉到了灼烧之痛。
文潇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踉跄奔逃,火舌撩过她的脸颊,感觉流出的泪不过片刻间便化作水汽消失。
半空中传来阴冷的狞笑,你如今已经是世间最强的槐树妖,可是……还不够、还不够……哈哈哈……
槐树身死而为槐鬼,就让这凤凰玄火慢慢烧裂你的皮肤,燃烧你的血肉,让你在痛苦中得以永生吧,哈哈哈……
地下的空间突然裂开。
文潇只觉身体一阵悬空,手在慌乱中抓住了一块岩石。
底下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火焰扭曲了周围的空间,模糊了视线。但是她仍然认出了那个在火焰中心痛苦挣扎的人影——
是离仑!
杀了我!杀了我——他痛苦地朝虚空哀求,烧灼的痛令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双眸被炽烈的火焰映得通红,彷如血色一片。
浑身的皮肤在火焰的灼烧下起了溃烂的水泡,然后再灼烧成焦黑一片,皮肉分离。
快!拉住我的手。文潇朝他伸出手去。
他的视线隔着虚空,似乎与她汇聚。
战栗着,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来——
剧烈的罡风将地底酷烈的热度传到她身上,长发和衣衫飞舞着,像一只扑向火焰的飞蛾。
啊。她最终疼得呻吟出声。
在他复杂得难以描述的目光里,迎着灼热的火焰,尽力将指尖伸向深渊里的那个人。
纤细白皙的手指,渐渐与那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的手靠近……
五指相扣的一瞬间,她醒了过来。
手中的实感令她有一瞬间迷惘。
这是……在哪里……
视线沿着紧紧相握的双手望去——
一张冷峻的面容闯入眼帘。
他虚弱地躺在海边,黑色的长衫飘在水面上,仿佛浸润进了月光里。眉峰紧促,狭长的眼睫在面上切下一溜阴影。
离仑
她下意识后退,松开了紧握的手。
轰鸣的波涛声掩盖了她此时慌乱的心跳。
带着腥咸味道的海风刮来。她这才感到湿漉漉的衣裙贴着身体,带来刺骨的寒冷。
赵远舟!
卓翼宸——
她的声音被吞没在海浪的咆哮里。
这里像是大荒某处的景象,可是其他人在哪里,难道这里才是日晷里
方才的景象……难道是误打误撞进了他的识海。
文潇看着此刻昏迷不醒的人,心中百感交集。
看来他真的伤得不轻,就连对妖族最重要的识海竟也未做防备,任人长驱直入。
方才没能在识海里杀了他,也许此刻也是个机会。
她坐在礁石的阴影里,抽出了袖中藏匿的短剑。
可那剑似有千斤重,令她始终无法对他下手。
脑海中萦绕着他在凤凰玄火里最后望向她的眼神。
杀了我——
她秀眉紧蹙,举起的手在微微颤抖,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也就是这时,昏迷的人猛然睁开了眼,看着离他咽喉不过寸余的匕首,他眼中精光乍现。
她纤细的手腕被他一下握在手中,猛地向后拖开,让她完全沦为他的掌控。
你想……杀了我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贴着她耳侧,就像苏醒的毒蛇吐出了蛇信。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不是吗文潇抬起头来,清丽的脸上是一滴未干的眼泪。
他恶狠狠威胁道,杀了我你将会永远迷失在日晷里!
话音刚落,妖红的鲜血溅开,落在他衣襟,仿佛绽出艳丽的花。
瞳孔一阵涣散,在文潇震惊的目光里,倒了下去。
竟真是强弩之末了。
文潇背着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纤瘦的肩背因他的重量而弯曲。
当视线中终于出现一个狭小的岩洞时,她心中一喜,身上的力一松卸,身体仿佛再也不能承受他的重量。
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山岳般的重量随之压下。
离仑、离仑!文潇用力推着他的胸膛。
他的胸膛像壁垒一般坚硬,炽热的体温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令人无法忽视。
她紧咬牙关,用尽全力,一下将人从身上推开。
看着无知无觉的大妖,她拖着他的手臂,一点点、一点点……将他挪入了岩洞。
狭小的岩洞将狂躁的海风隔绝在外。
文潇生起了一个火堆。
明亮的火光将岩洞内照亮,她这才注意到他半边身体已经如烧红的火炭,手臂上更是隐隐显出本体槐树的脉络。
不烬木!文潇的声音在冰冷的岩洞内微微颤抖。
没有妖力的压制,不烬木的燃烧越来越盛,大有将他魂魄燃烧殆尽的趋势。
文潇拿出了刚才的短剑,果断朝着手腕处青紫色的血管脉络割去。
鲜血沿着白皙的手腕流出。
她暂时将匕首扔在一旁,将离仑的头枕在自己双膝之上,将鲜血喂进了他嘴里。
晨光初绽,绚烂的日冕将海洋周围的云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狭小的岩洞内。
离仑长长眼睫下的双眼一阵轻颤。
随着神识的回笼,出于与生俱来对周遭危险的戒备,让他在醒来的一瞬间,下意识地伸手扣住了落在他咽喉上的手。
细弱的手腕握在手里,就像白腻的瓷器,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碎了。
她的手腕上殷红的伤口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愕然地抬头,落入了一双仿若秋水剪影的双瞳里。
你醒了她声音依旧悦耳轻柔,可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她此刻的身体情况。
他目光变得古怪,紧紧盯着她。
目光似乎想要穿过她的血肉,看清楚她此刻心中的想法。
她推了他一下。
他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他发现他此刻竟枕在她腿上,她竟然抱着他睡了一晚……
他豁然起身,剧烈的动作扯动身体的伤口,疼得他骤然弯起腰来。
为何救我他不可置信地眯起眼问到。
不然呢她勉强笑道,是你说的,你死了,我也出不去。
他紊乱的心绪稍定,冷笑道,神女……若我无法恢复妖力呢……
文潇淡淡道,这里时间止息,就算不能出去,多你一个,总比我一个人的好。
离仑神情冷漠,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愚蠢的凡人女子……
一人一妖,就算不死又如何,如果真的要被困在一地,他宁若死!
他寻了远离她的一处空地,运行妖力,开始自己疗伤。
直到他探查识海时,一段记忆猛地钻入他脑海。他身体一僵,只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逆流,令他脑海有片刻的空白。
他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那即将熄灭的火星,幽深眼底的情绪却如海啸翻涌而起。
他识海中一个羸弱的女子,迎着烈火,忍着烧肉烹骨之痛,用尽全力,朝他伸出了手——
那一刻,他感觉呼吸停滞,仿佛有什么从他四肢百骸钻进了血液,在他的心脏生根,扯得他每一次心跳都隐隐作痛。
他猛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她每一寸死死装进自己眼睛里。
文潇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发现自己似乎又发起了高热。
离仑看着即将熄灭的火星,忍着疼痛,调动妖力,化出几根本体槐木,扔到了火堆里。
她似乎有些冷,紧紧抱着双臂,他将外衫解下来,扔到她身上。
文潇看着身上宽大的衣衫,有些不解地微微掀起眼帘。
他神情冷漠道,如此脆弱,何时才能平息不烬木的灼烧。
做完这些,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出了岩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