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整个京城都陷入寂静,我趁着夜色,从偏门出了太子府。
今夜柳千峰依旧没有回来,那青石巷内的戏子姜玉兰吵闹着头疼,缠着不许他走。
我心中早已经没了波澜,只觉得恰好方便我行事,甚至对姜玉兰还有几分感激。
外面早已经有马车在等我,我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个木箱子,里面装满了价值连城的明月珠。
就算再怎么恶心柳千峰,但人总不能和钱过不去,我要投奔大周国,这些明月珠就是最好的礼物。
进入马车后
,我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周国的太子,周逸。
我愣了一下,赶紧行礼：见过太子,这种小事手底下的人来就可以了,您不必如此以身犯险。
这里可是楚国的皇城,就算楚皇再怎么昏庸无道,敌国太子跑到他眼皮子底下接人,还是有很大的风险。
周逸人如其名,五官清秀俊逸,气质温雅,闻言他莞尔一笑：楚将军不必多理,常言道要想收拢人才,须有千金买马骨的魄力,更何况楚将军并非马骨,而是真正的千里良驹。
听了他的话,我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中半是酸楚半是熨烫。
在楚国多年,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却因为帝王的猜疑,不得不嫁作人妇,远离朝堂,其中苦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今听到周逸一席话,竟有些眼眶发热。
我郑重道：承蒙太子看重,芳蕊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夜色中,我最后看了一眼太子府,坐着马车逐渐远去。
在我的身后,太子府中火光冲天,太子妃的院落被大火吞没,仿佛我的过去也被埋葬在此。
因为这场大火,京城里起了骚乱,周逸带着我趁乱离京,出城的那一刻,我掀起窗帘,看见了柳千峰。
他似乎刚从姜玉兰那里出来,衣衫散乱,姿态狼狈地往太子府的方向跑。
我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脑海中过去的那些时光历历在目,曾经日日给我寄来书信,赠我鲜花的柳千峰。
为我挡剑,视我如命,恨不得将一切珍宝都捧到我面前的柳千峰。
与姜玉兰翻云覆雨,一同耻笑我,侮辱我的柳千峰。
得知起火后,慌乱不堪,只穿着里衣疯了一般赶回太子府的柳千峰。
一桩桩一件件,让我只觉得犹如雾里看花,什么也分不清。
如果爱我,为什么要养外室如果不爱我,又为什么要表现出这般珍视的模样。
或许,我从未了解过他。
我轻叹一声,不再去想这些,把楚国和柳千峰全都抛在了脑后。
赶了半个月的路,日月兼程,我们终于来到了周国的皇城。
这里和楚国是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楚国崇尚舞文弄墨,路上行人多作书生打扮,而周国尚武,百姓个个身强体壮,精神饱满。
下了马车后,我多少有些疲倦,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扶住车身,便被一双手拖住了。
没事吧
我一抬头,正对上周逸的脸,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还有些我读不懂的情绪。
我赶紧站稳,与他拉开距离：多谢太子。
周逸似乎有些失落,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带我去皇宫见了周王。
周王虽然年迈,但是周身气势极为摄人,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拼杀过的,而不是楚王那种软弱无能的废物。
他打量了我一番,突然笑道：听说半月前楚国的太子府失火,烧死了太子妃,太子柳千峰悲痛欲绝,为太子妃守灵了七日不说,还发疯一般找道士问灵,甚至把自己养在外面的外室当众处以极刑。
可见他对太子妃用情至深,不知楚将军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这是在试探我,对柳千峰还有没有感情,可我的心早就已经死了,闻言只是淡淡笑道：是吗,这么说来楚国太子还真是情种,只不过芳蕊一心建功立业,对这些儿女情长并无兴趣。
周王大笑,当即道：好,楚皇有眼无珠,让明珠蒙尘,但朕绝不是这样昏庸之人。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太子,希望你不要让朕失望。
于是从这天起,我便成为了太子的副手,被他安排进军营里,从副将开始做起。
周国民风彪悍,军营里的女子比楚国更多,除了炊事部外,还有专门的娘子军。
训练结束后,这些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话,不知不觉便把话题引到了我的身上。
听说楚国的太子妃死在了大火中,太子差点疯了,据说他以前追了太子妃两年,还给她写了一大箱子书信,什么时候能让我遇上一个这么痴情的男子啊。
想必太子妃定然是美若天仙,艳如桃李,否则怎么会让一国太子对她这般痴迷只可惜红颜薄命……
不对不对,我听说太子妃根本就没死,只是假死脱身了！
说起来,这位太子妃曾经是楚国的将军,我曾经见过一眼她的画像,似乎……和我们的周将军有些像
是的,为了笼络我,也为了掩人耳目,周王赐了我周姓,如今我名叫周芳蕊。
面对她们的视线,我平静地道：你们在瞎想什么呢若我真的是太子妃,他也真的对我如此痴情的话,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姑娘们恍然大悟,纷纷打消疑虑,回营帐休息去了。
周逸走过来,为我披了件披风：夜里天亮,早点回去休息。
再过两日,就要正式和楚国对上了,你可有做好心理准备若是下不了手,此次便由我来领兵吧。
这两年周国和楚国多有摩擦,如今终于要正式开战,作为领兵的将军,说心情不复杂,那是假的。
我深吸一口气,反而露出笑容：不,我不会下不了手,相反,我很期待。
曾经正是楚国那些尸位素餐,贪污军饷的害虫向楚皇进献谗言,我才会被夺去兵权,如今在战场上见面已是敌军,我激动还来不及！
果不其然,楚国的军队对上周国,根本没什么还手之力,我一马当先,直接带人冲破了关隘。
连我都没想到,楚国居然已经腐败到了这种程度,军士们根本吃不饱饭,一个照面就被周国的军队打趴下,毫无还手之力。
接下来的战事异常顺利,我和周逸领兵作战,直接打上了皇城。
时隔三年,再次回到这里,却是以敌军将领的身份,我也不由得有些唏嘘。
皇宫里的人早就四散奔逃,我带人上前追捕,寻找楚皇的下落,耳边却突然传来周逸惊慌失措的喊声。
小心！
下一秒,一根利箭破空而来,射中了我的后背。
我眼前一黑,控制不住地倒了下去,昏迷前只看见周逸慌乱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浑浑噩噩中,似乎有人握住了我的手,一直不停地念叨：芳蕊,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你听见了没有快醒来吧……
再次醒来时,我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周逸疲惫的脸。
他的眼睛猛然一亮,开口道：芳蕊,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迷的这两天里……
说到这里,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后,我叹气道：殿下,您不必如此的。
周逸沉默了,他苦笑了一下,声音很轻：我知道,但是……
芳蕊,喜欢你是我的事情,你不用为此困扰,像你这样的女子,谁能忍住不心动呢
我一时无言,他作为周国的太子,对我称得上是礼贤下士,体贴入微,这份知遇之恩摆在面前,我实在说不出什么过于强硬的话。
片刻后,周逸又道：对了,楚国已灭,楚皇自刎而死,倒是太子柳千峰被生擒活捉,他现在一直嚷嚷着要见你。
我有些讶异,迟疑了一会后,还是答道：既然如此,我就去见一见他吧,也算是为过去做个了断。
地牢中阴暗潮湿,没有一丝光线,柳千峰从小娇生惯养,在这种地方待了不过两天,便已经狼狈得不像样子了。
我站在牢房外,看着披头散发的他,淡淡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柳千峰死死盯着我,双眼通红：芳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死！
你受伤了,是不是很疼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见我不说话,他又喃喃自语一般道：我知道你是因为那个戏子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那个戏子已经被我处死了！
芳蕊,你原谅我好不好你离开之后,我才发现我真正爱的人只有你,没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你才是我这辈子唯一认定的太子妃,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我冷冷地看着他：柳千峰,我们已经和离了,别再说我是你的太子妃了,我现在是周国的将军！
柳千峰疯了一般晃动着牢门,嗓音嘶哑地喊道：我不承认！那份和离书,我根本,我根本就不知道它是和离书！
我不同意,只要我不答应,你就还是我的太子妃！
芳蕊,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全都改,以后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求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摇了摇头：你的心里只有我,可你的身体还能睡别人,可怕得很。
更何况,我只是一个不知情趣的男人婆,太子殿下还是去找你娇俏可人的外室吧！
闻言,柳千峰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脱力一般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地道：你……你都听到了
难怪你会离开,难怪……可是,你不能因为我犯了一次错,就给我判了死刑啊！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睛里突然有了亮光,叫道：当初我那么爱你,对你那么好,难道你全都忘了吗
我身为太子,放下身段追了你两年,给你写了整整一箱子的书信！还为你挡了一剑,我为你甚至可以拼上性命！
我还给了你那么多价值连城的明月珠,你怎么能那么狠心,连一次改过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之中染上了几分悲凉。
柳千峰,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啊。
我没给过你机会吗你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给我明月珠,都是因为你去了青石巷找姜玉兰,所以给我的补偿
柳千峰面色一僵,我继续道：至于那一箱书信,你还记得我离开前那天,你和姜玉兰一番云雨后回来,看见我在烧东西吗
听完我的话,柳千峰的眼中彻底没了神采,他目光呆滞,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原来如此……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你是什么时候打算离开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道：在你给我的明月珠,装满那个箱子时。
你为我差点丢掉性命,我也因为你死了一次,我们就当是扯平了吧,楚芳蕊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我,只是周芳蕊。
说完,我转身就走,全然不顾身后传来柳千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芳蕊……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别走！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不该养外室,不该心存侥幸……
那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连同柳千峰这个人一起,被我完全抛在身后。
作为楚国的太子,被俘虏后下场会是怎样,我并不关心,但想来也不会太好。
庆功宴上,周王毫不吝啬地夸赞了我一番,用词之夸张,让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等赏赐,更是堆积如山,比柳千峰过去赐给我的,要多了不知多少倍。
就在我以为赏赐结束了的时候,周王突然开口道：芳蕊,朕原本想着再过两年,但太子不依,非要求朕来将这件事提前了。
闻言,我心里一突,下意识地看向周逸,但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
他该不会是要让周王赐婚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周王已经年迈,再过两年太子即位,我定然会入宫为妃,那和在楚国又有什么两样
我深吸一口气,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拒绝才能不触怒天威,却听见周王道：爱卿战功赫赫,朕欲封你为常胜侯。
此言一出,漫长哗然,我顿时瞪大了眼睛,只呆滞地谢了恩。
周逸走上前来,温声道：多谢父王恩准。
他在我身边低语：芳蕊,我知你志向远大,绝不愿被后宅困住,所以向父皇请求,提前两年封你为侯。
你只管翱翔于天地,不必再入牢笼。
我微微愣怔,随即与他相视一笑。
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什么太子妃,只有周国的常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