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那温软如水,轻若无骨的柔荑搭在他的右腕上,裴珩只觉得被触碰到的那片肌肤升腾起难耐的痒意,他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好在并未忍耐太久,纤细的手指收了回去。
“如何?”裴珩敛起凤目,眸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身上。
若欢蹙起秀眉,略思索了下,道:“公子的脉象涩而弦,似淤血内阻,气机不畅,脉道不通则痛,血瘀日甚,气血不畅,终成瘀血。血瘀不得畅行,或因于气,或因于邪。但血既不能畅达,则经脉失于疏通,气机因之不利,气血失于调达和畅,终则必会导致血结不行,积而成为瘀血。”
除此之外,裴晏的脉象颇为古怪,她方才竟摸到了两股脉息,另一股脉动极为鱼跃有力,不停地在顶她的指腹,好似要从裴晏的手腕中钻出来似的,但跳动的节律毫无规律可言,并非是人的脉象。
裴珩听完后不置可否,与宫里的太医诊断的倒是一般无二,对脉理这般得心应手,显然不止是学了她外祖父几分的医术。
若欢从他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来,扯出一抹笑,乖觉道:“不然我为公子开副方子调养一二?瘀血内结,妨碍气机,阻滞经脉,久则脏腑虚弱,瘀滞丛生,瘀滞成则怪病生。”
听她侃侃而谈,那双乌黑的杏眸清亮逼人,裴珩错开眼,随手从凌乱的书案上取出一封折子,没再看她,“不必了,你既会医术早些将身上的伤治好才是。”
若欢听他声音没方才那般冷淡,多了几分温和,笑着道:“公子昨夜给的伤药十分好用,抹上后便不怎么疼了。”
她目光看向裴珩受伤的左手,语气关切地道:“人的掌心经络穴位最多,公子左掌的伤不可轻忽,我对治疗刀剑外伤也颇有几分心得,不然我帮公子再看看伤口,以免溃烂脓血。”
裴珩搁在桌几上的左手僵了一瞬,凤目微掀,眸光朝她脸上掠去。
见她双目澄澈,细腻光洁的脸上挂着关切讨好的笑容,颊边梨涡若有似无,倒显得格外明艳娇憨。
似乎只是出于关心,并非别有试探。
裴珩手指垂下,却落了个空,腕间的檀木佛珠不知去了哪,他动了动唇:“不用了,不过是小伤而已。”
若欢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咬了咬唇瓣,轻声道:“昨夜承蒙公子搭救,又不嫌沈家门第旁落,重信守诺愿意给若欢一处遮风避雨的栖身之地,若欢只有这一手医术,实不知还能为公子做些什么。”
裴珩看着她脸上惶惶无措的表情,颇有几分可怜,想到她家中突然出了那样的变故,生怕国公府嫌弃,便先一步提出退婚之事,颇为懂事体面。
而今婚事保住,无依无靠便花费小心思想要讨好他,就像丛林中稚嫩孱弱生怕被抛弃的幼兽一般。
扫过她怯怯的眉眼,裴珩神情少了几分冷淡,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罢了,二嫂信中还托付过他对其照顾一二。
他温声道:“帮我开副调养身子的方子。”
若欢眸光一亮,神情欢快了几分,赶忙应好。
“借公子的笔墨一用。”
裴珩微微颔首,扫了一眼杂乱的桌案,正要唤人进来收拾,就见她动作利落地将案几上的文牍归置整齐,扶起了笔架,在砚中注入清水,拿起墨条开始研磨。
对上他清润的眸光,若欢轻轻一笑,解释道:“从前我常帮父亲整理书房。”
父亲的公文书信皆是由她整理,从不防备于她,所以若欢确信父亲不可能贪墨私盐贿赂,掺和到淮王谋反的案子里。
从她家中抄没出的淮王密信,更是凭空而来。
想到这些,若欢心中不免郁结,她漫不经心的往裴珩身上看去,想着该如何开口才能求他答应让自己去牢中和父亲见上一面。
眸光心不在焉的落在他手中的文书上,猝不及防地看到一个名字,若欢眸光一凝,细细盯着看了起来。
察觉到她的视线,裴珩合上了手里的文书,掀起眼皮看向她。
若欢忙垂下眼,见墨已研好,便道:“借公子的纸张一用。”心中却思绪纷乱,她虽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却能瞧出那文书写的是方浮玉的父亲方昌运任盐使司转运使后,两淮漕运激增的私盐贩子和流入北地的私盐数目。
为何文书之中会有方昌运的名字?难道裴晏来扬州是为了私盐案?
大景设有水陆转运使、粮道转运使、盐铁转运使等,掌管征解钱谷、仓库出纳、权衡度量等事务。
盐铁官营专卖,能够为朝廷带来巨大的收益,不仅可以充盈国库兵库,还可以取民不怨。
尤其是盐课,煮海成盐,无本巨富。
朝廷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福建设有五个都转运盐使司,严苛掌控官盐买卖,置都转运使一人,副使一人,掌盐引限制,并施引岸制,凭引支盐运往指定区域卖盐,不准任意销往其他地区,其中以两淮规模最大,年额盐约占全国三分之一。
因为私盐利益巨大,私盐贩子屡禁不止,常有私盐贩子将私盐运往不靠海,不产盐的北地获取巨额利益。
而她父亲背上的私盐案,便是与漕帮奸商勾结,贪污受贿,私卖盐引,倒卖私盐,中饱私囊。
据抓住的漕帮私盐贩子指控,她父亲沈长安任两淮盐运司副使这些年,从他们手中获利达三百万雪花银。
这三百万脏银的去向,则被安到了谋反的淮王身上,沈长安被陷害将脏银孝敬给了淮王,助淮王私下普施德惠以偱抚百姓,流誉天下,招纳天下贤士,集聚粮草兵器,以成大业。
从沈家抄出的淮王密信成为了百口莫辩的证据,他们沈家一夕之间满门入狱,她父亲头上被罗织的罪名,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见若欢握着狼毫,却久久未曾落笔,裴珩神思微凝,想起两淮私盐案的主犯便是沈长安,此次他奉密旨来扬州所要查的便是那三百万脏银的下落。
去岁,河南、北直隶、陕西等地均大旱,后又遭蝗灾,赤地千里,百姓颗粒无收,流民载道,饿殍盈野,死者枕藉。
朝廷为赈灾抚民,开仓放粮,奈何三地大旱,几乎掏空国库赈恤。
淮王正是在去岁大旱时,施粥赠衣,在民间博得美名,但从淮王府抄没的家产和内库清单,却远远对不上数目。
他到扬州已有半月,却仍是没查出什么眉目来,两淮之地的盐运司,水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