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玄幻小说 > 怜金枝 > 第1章  为何不愿和离
屋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沈若欢站在挤满了人的花厅之中,漠然地看了一眼身旁跪着的男人,转瞬又变得柔顺恬静。
跪在地上的男人固执出声:“求祖母应允孙儿娶清晚过门,孙儿与沈氏本就无半分情谊,当日成婚也不过是母亲强逼,母亲顾念旧日与沈夫人的情分想要救她性命,而今沈家既已保下了,孙儿施恩不图报,只求休弃沈氏,娶清晚为妻。”
此言一出,落在沈若欢身上的目光便多了些看好戏的打量和讥讽。
若欢抿了抿唇,强忍着难堪挺直了脊背。
堂上的老夫人皱了皱眉:“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老二家的,沈氏这门亲事是你定下的,眼下你也由着晏儿如此胡闹吗?”
二房太太季氏面上带了一丝羞惭,“是儿媳未能管教好晏儿。”她叹了口气,满是无奈,“这几年晏儿总是不着家,儿媳也不是没有后悔,当日是否不该将这段姻缘强加于晏儿身上……”
季氏这话一出,态度已是不言而喻。
若欢心下已然明白,倘若季氏不松口,裴晏又如何敢闹到老夫人跟前。
她双眸微红,却不肯低下头,一截雪腻白皙的脖颈如雪中青竹,自有一番风骨,任众人将她的委屈看在眼底。
“孙媳并未犯七出之条,缘何要被休弃?”前些日子,她收到母亲书信,父亲又病重了,北疆苦寒之地,父亲当年下狱遭了重刑,身子骨被折腾坏了,这些年沉疴难愈,汤药一日也不能断,阿弟年幼,单靠母亲做针线活根本无法糊口,这几年全靠她暗中接济。
若是被国公府休弃,父亲的汤药钱怕是无以为继。遑论除却北疆流放之地,她已无家可归。
沈家遭难,她是高嫁进国公府的,是以平日素来恭顺小心,委曲求全。
裴家二房正是欺她无依无靠,才明目张胆的要休妻另娶。
季氏徐徐出声:“若欢是个好的,素来恭柔孝顺,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可偏生……晏儿不喜,几年来都未曾怀上子嗣,不能为国公府开枝散叶,长此以往,我二房只怕是要人丁凋零。”
跪在地上的裴晏接过话去,言简意赅:“七出者,无子,一也。”
无子亦在七出之内,且是首条,季氏只以一句晏儿不喜,便提前堵住了若欢去争辩并非是她不能怀上子嗣,而是裴晏不肯碰她。
若欢看了一眼季氏,止不住地心冷,虽她与裴晏自幼便有婚约,但当年沈家败落,二夫人愿意伸出援手,履约让裴晏娶她过门,很是让她心中感激,是以这几年她对季氏恭顺孝敬,无有不从。
甚至抛头露面帮着季氏将手底下的医馆打理得转亏为盈。
可无论她如何卖乖讨好,总是抵不过别人的母子情分。
若欢缓缓跪在地上,红着眼眶道:“祖母,您最是公允,求您给若欢一条生路。若欢入府三年,孝敬公婆,顺从丈夫,既不是妒妇,也不曾犯口舌淫佚,亦未盗窃,身生恶疾,便是无子,也非是我的过错。”
若欢言辞铮铮,眸光澄澈:“何况大景律法有言,妻无七出及义绝之状而出之者,处徒一年半。”
她看了一眼裴晏,不卑不亢地说:“相公莫非是要逼我对薄公堂?让满盛京城的人都瞧一出国公府的热闹?”
裴晏勃然大怒,“你敢?”
季氏忙拉住了他,看向沈若欢的眼神里闪过不悦,只是她在府中素来春风化雨,便苦口婆心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晏儿的心不在你身上,便是强求下去,也不过是一对怨偶,倒不如就此和离,各自安好。”
季氏退了一步,从休妻变为和离,裴晏却不愿给沈若欢这样的体面,只是对上母亲告诫的眼神,只得隐忍住心下的不满。
和离听上去似比被休弃要好听一些,但事实并非如此,大景民风不比前朝,被夫家赶出门的女子深受人诟病,想要独支门户万分艰难,常有无赖痞徒滋扰下堂妇的门庭,若无娘家撑腰,多半苦不堪言被逼无奈去做那半掩门。
若欢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她不能被赶出国公府。何况她父亲身上的案子尚未得以沉冤昭雪,离开国公府,她再难寻到助力。
“若欢虽出身不过小门小户,不抵谢家姑娘门楣高大,但断断不愿受此折辱,相公若非要赶若欢下堂,迎谢家姑娘进门,那若欢便只能以死为贺!”
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剪刀,抵在了细嫩的脖颈上,动作决绝。
她并非是不爱惜自己,只是身后并无得力的娘家,无人能够依仗,才只能使出这等下下之策的手段。
众人不曾想会有此变故,何况这位三少夫人自打进门后,便性情贞静柔顺,脾性软和,任人揉搓,眼下竟如此烈性决绝,可见已是穷途末路,忍无可忍。
“住手!”老夫人出声制止,不赞同地看向季氏:“我国公府向来是守规矩的人家,晏儿这几年任性妄为在外头闹得风言风语,而今若真休妻另娶谢氏女,岂非叫人齿寒?御史台少不得也要弹劾国公府行事不端,为攀附权戚,不惜逼死发妻。”
季氏为难道:“母亲,非是晏儿任性妄为,这其中另有缘由……”她含糊道,“清晚已经怀了身孕……”
老夫人神情一变,蹙眉问道:“当真?”
季氏忙点头,“晏儿请大夫号过脉了。”
沈若欢跪在堂下,一颗心直直向下坠去。
只听老夫人道:“如此倒是难办了。”
季氏瞥了一眼仍攥着剪刀一脸决然的沈若欢,往日当真是她看走了眼,以为是个柔顺懦弱好拿捏的,随意就能打发出府,这才没费别的心思,若知她如此烈性,便该用些神不知鬼不晓的手段让人消失。
季氏:“若欢,晏儿心意已决,必是要娶谢家姑娘入府的,谢太师的孙女如何肯屈居人下?你既不愿和离,那便只得委屈你做妾室了,如此你可甘愿?”
若欢闭了闭眼,隐忍下满腹的屈辱,终是点了点头。
谢清晚虽是庶女,但她怀了裴晏的孩子,谢家那边若是知晓了,顾忌名声势必会威逼裴晏尽快娶了谢清晚过门,她若一直从中作梗,待谢家出手,恐怕有的是法子能叫她这个阻碍彻底消失。
裴晏迎谢清晚过门已成定局,若非是在乎国公府的名声,她自戕的招数其实根本吓不到国公府的任何人,没有成为下堂妇,已是今日她所能争取的极限了。
花厅中众人散去,裴晏临走前恶狠狠对她道:“来日清晚过门,你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否则我不会让你好过!”
若欢麻木站起身,将剪刀拢在袖中,她并非是恬不知耻,只是身似浮萍,没有任何后路。
她也不是未曾没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只是……那人的话如何能当真呢?
他那样光风霁月,贵不可攀的人中骐骥,真的能践行诺言娶她吗?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尴尬的身份,那人不过是拿她当玩物罢了。
若欢眸底溢出一丝苦涩,她是不敢去赌的,不然今日也不会站在这里如阶下草一般,任由人作践,却不肯离去。
几日后,裴国公府挂满红绸,四处热闹,裴晏如愿娶了谢家姑娘进门,唯有若欢的偏僻小院冷冷清清,无人踏足。
夜风里夹杂着说笑声吵得人耳朵疼,隐约能听到有人欢喜地道:“……爷回府了。”
若欢心神一跳,有些心浮气躁,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未成眠,过了子时喧闹的动静方歇,若欢合上眼正要睡去,忽觉床前覆来一片阴影,她倏然一惊,睁开眼看清站在床头的高大身影,才稍稍定神。
那人见她醒了,无声坐在了床榻旁。
虽瞧不清他的脸色,但若欢能感觉出他周身的气息有些沉冷,无端地有一种压迫。
若欢迟疑着柔声说:“你回来了?”
男人粗粝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问:“为何不愿与他和离?”
若欢侧了侧脸,想要躲开男人粗糙的指腹,却不想这避开的动作惹了男人不悦,施力捏住了她的面颊,重复道,“为何?”
“离开国公府,我无处可去。”若欢小声开口,似对男人有些说不出的畏惧。
男人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却倾身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似在泄愤。
若欢疼的蹙眉,知晓若是抗拒,只会让自己更遭罪,便乖顺地抱住了男人的腰。
绣着木槿花的小衣落在了床尾,随着罗汉床微微颤动,摇曳不止,半晌方歇。
“往后……莫要弄在里面了。”若欢躺在男人怀中,弱声开口,“避子汤……喝多了不好。”
男人蹙眉,捏住了她的肩头,“避子汤?我准你喝了?”
若欢被攥得有些痛,小声争辩:“可我若有了身子……”她与裴晏从未行过房,若怀上身子被人发现了,她恐怕不知会死得怎样惨。
“那便生下来。”男人沉静地道。
若欢避开眼,男人这话她听听也就罢了,若真的信了,便是傻。
男人似看出她的不信任,眉目肃寒了几分,警告道:“往后不许再服避子汤。”
若欢避而不答,抱着他的手臂,反问道:“若我真的与他和离,你当真会娶我为正妻吗?”
男人冷嘲道:“总归不会叫你做妾。”
“可府上这些人他们如何会愿意?”若欢虽然不相信,可听得多了,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几分妄念来。
男人攥了攥她的腰肢,淡声道:“这府中还没人能做得了我的主。”
这话虽狂悖,却也是真的。
只是……外头那些身份尊贵才名远扬的世家小姐,大多都心慕此人,那些女子才是与他身份相配的,自己与他的事若真过了明路,也算是好大一桩丑闻了。
若欢窝在他的怀中没再作声,男人却品出她的不安来,在她脊背上拍了拍,温声道:“待我从北疆回来,便娶你。”
若欢听到自己低低应了一声‘好’,大抵是被折腾得有些疲累,她窝在男人怀中沉沉睡去。
翌日若欢醒来,床榻上已没了那人的痕迹,她起身穿衣欲去熬一碗避子汤,却发现屋里的药材全都不见了,显然是被那人拿走丢了。
若欢摸了摸小腹,想着只这一次不喝避子汤,应当是无碍的。
然而……天不遂人愿,几个月后季氏带着婆子围住小院的时候,若欢正在给自己熬药,仆妇摔了瓦罐,捡了药渣去给季氏看,季氏手里有间医馆,轻易就分辨出药渣里的药材,立即叫人捆住了她的手脚。
季氏摸完她的脉象,当即狠狠甩了若欢一巴掌,叱骂道:“贱人!我儿要与你和离你不肯,死乞白赖地要留下来,却背着他与人通奸,竟连孩子都怀上了,我瞧你是纯心要让晏儿当冤大头,替你养这奸生子!”
季氏骂着饶不解恨,狠狠啐了沈若欢一口,“你犯下这等丑事,别想活了。”
若欢被仆妇箍住手臂紧紧押着,她用力挣了挣,却根本挣不脱,那人还未归京,季氏要将她打杀了,只怕无人会庇护她。
“你可知我腹中孩儿是谁的?婆母,他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若欢强自镇定,“你若敢动我与孩子,他必不会饶你。”
季氏冷笑,嫌恶地道:“你当这国公府真有不透风的墙?你这样的下贱玩意儿,真当男人会放在心上?好叫你死了这颗心,我且告诉你谢家嫡长女正在与国公府议亲,不日就要下聘了!”
若欢霎时间心灰意冷,原来竟是如此,那人都要与谢家嫡长女议亲了,到头来他也不过是哄骗自己罢了。
什么娶她为妻,怀上那便生下来,全都是假的。
若欢神情恍惚。
季氏打骂完吩咐婆子将沈若欢捆住关押进房里,到了夜间,小院忽然燃起了大火,火中弥漫着桐油味,若欢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眼看着大火朝她烧了过来。
火舌之中,她瞧见了裴晏似要冲进来,但又畏惧冲天的大火,朝屋内喊着她的名字。
若欢被烟雾呛得有些意识不清,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万分奇怪,虽说她与裴晏做了三年夫妻,但他最是厌恶她,为何在她要死之前,愿意来救她的人却是裴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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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若欢被烟雾呛得闷咳几声,她看着挂着刑具的暗室恍然清醒过来,原来是自己又发癔症了。
周身是烧灼的大火,有人冲了进来,将她给带出了着火的房间。
“快逃。”救她之人低声道,“我放了一把火,只能拖延片刻,你快走。”
看清面前之人的脸,沈若欢从方才那场大梦中醒过神来,哪有什么国公府,她仍旧被方浮玉囚禁在暗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