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盼来了您!”正当壮年的米吉提握住了李工的手,他退伍之后面临着几个选择,要么选择国家分配的工作,要么就拿一笔钱,思虑再三后,他选择回到家乡接过父辈的班,将家里的养殖场扩大。
养殖骆驼绝不是口头上说说那么简单,动物不像人类能开口说话,有个头疼脑热的只能独自忍耐,米吉提为了养好骆驼耗费了不少精力,他想请专家来帮忙照看棚圈里的骆驼,可每年专家费用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将棚圈扩建后就有些囊中羞涩了。
更何况,即便是他想聘请专家,人家也不一定愿意过来,他这骆驼养殖场面积小,开出的条件不够吸引人。
袁松书记和他说起‘结对帮扶’政策后,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早早地就盼着技术员前来养殖场。
签订合同后,李工就迫不及待地让米吉提带着他去棚圈里看养殖的骆驼情况,并且就着平时骆驼的生活习性和品种问题交流起来。
袁松书记工作数年,阅人无数,见李工这个状态,知道是个实诚人。
“小葛,这回可算是能把心揣肚子里了,没准儿一年后这些棚圈就要再增新。”作为驻村第一书记,他前些年首要任务就是带领着阿勒屯的村民实现全面脱贫,现在他不仅是要守住脱贫攻坚战的胜利果实,还要让乡村重新振兴起来。
阿勒屯是个极美的地方,他要按照书记的最高指示,竭尽全力去实现美好乡村的崇高愿望。
但这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条路上他并不孤单,拥有相同志向的人,终究会走到同样阳光明媚的道路上。
葛云雀在回程的路上始终思索着李工说的那番话,‘一切应以村民为主’,她把玩着手机上的玻璃球吊坠,经过折射后的阳光落在手心宛如开遍了繁花。这句话到底该作何解释?她目前所有的工作都是围绕着村民的需求开展的呀。
她不认为像李工这样经历过许多事情的人,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番话。
总得有个由头。
俗话说——‘要想富,先修路’。
为了提高游客的舒适度,他们率先提交了重新改造旧房屋和道路的项目申请书,现在大部分都已经完成了,预计能够在过十月国庆节前竣工。
路上颠簸,车辆不稳,葛云雀没留神磕到了窗户边,手心握着玻璃球硌着疼,她捂着脑袋,这才恍然大悟,果真是刀子没落到自己身上,就真的一点儿不嫌疼。
她可算是明白了李工的用意。
“袁书记,咱们村子里的提示路牌可得多设置几个,要不多安装几个喇叭,等有人经过坑洞的时候就自动发出警报提示音,不然村民或者游客掉下去就不好了。”
后排落座的袁松书记赞同地点头,没有李工受伤,他还真没考虑到这一层,安全是所有改革发展中最重要的一环,他千叮咛万嘱咐,耐不住工人们具体施工的时候不按照规章秩序办事。
回去后就得开个会,一定要注意安全。
此事算是解决了。
“小葛,你待会儿是去村委会,还是其他地方?“车辆是村委会的办公用车,袁松还得继续回村委会办公,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看葛云雀是否顺路。
“那咱俩有些不顺路,我约了村民们在‘故梦’餐馆收购各类新鲜蔬菜、土鸡蛋和土鸭蛋。”葛云雀从车椅探出脑袋,笑吟吟道:“袁书记,刚才莱勒木给我发微信消息,但没来得及看,他又撤回了,估摸着是上次您找他谈天有结果了。”
袁松道:“说不准,你平时多和他沟通,都是年轻人,好说话些,多劝劝他回乡里发展,以后还是有前途的。”
“等我忙完收购的事儿,就去找他聊聊。”葛云雀想起了青年乡贤会的事情,按照规章制度,大学生毕业的莱勒木足够资格,”书记,要不然我跟莱勒木说说青贤会的事儿,他要是看见其他年轻人都在为村庄出钱出力,肯定也会有点想法的。“
“行,切记一点,工作归工作,别有旁的心思。”袁松作为领导,也是长辈,过来人,见惯了草原上发生的各种风流韵事,他知道葛云雀是汉族姑娘,草原风俗大不同,别起了不该起的心思,到时候受伤的是自个儿。
葛云雀稍顿住,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本来没往那个方向想的,现下要是解释,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嫌疑。
况且作为领导能说出这种话,就足以窥见袁松书记没拿她当外人,她怎么能不知感恩。
“您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车辆驶入村子里,街道上的无花果全都沁润着阳光,甜滋滋的,风中都是这般滋味。
葛云雀从半开的车窗里凝视,她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初次见到莱勒木时的场景,他就骑着高头大马,在她心情跌到谷底的瞬间出现,还有那只名叫白雪的猎鹰,她有些想念白雪热烘烘的羽毛。
一下午的时间,葛云雀都花费在了’故梦‘餐馆,知道政府收购本村农户的农产品,几乎家里有点儿存货的村民都过来凑热闹,来来往往人可真多。
好在西琳和她母亲都来帮忙,按照约定好的价格,一一清点土鸡蛋的数量。
“拿回去,这都不新鲜了,怎么还往我店里拿,真是好意思呢。”
有几个不太老实的村民拿了些放了许久的鸡蛋过来,打算趁着人多浑水摸鱼,被西琳母亲给骂出了餐馆。守在后边卖土鸡蛋和土鸭蛋的村民心里有数,见她们清点个数时仔细认真,也就不敢再弄虚作假了。
土鸡蛋加土鸭蛋,一共七百多枚,有几枚清点个数时不小心砸烂了,蛋清蛋黄流了一手,黏糊糊的,葛云雀去后厨洗干净手,先把钱预付,农产品都先放在’故梦‘餐馆,等明天一大早就来货车给运送到县里的各大超市和农贸市场。
西琳母亲把土鸡蛋全部挨个放在硬纸壳中,卖土产品的村民大多是提着个竹篮子就来了,她们就帮忙简单包装一下,减少损耗。
“终于搞定了,先把这些土鸡蛋都放在这儿摞好,等明天别人来取货的时候也方便拿取。”葛云雀在包装土鸡蛋的时候,往泡沫箱里边填充了许多碎穗子,就是筛选稻谷时的糠,正好用来减震。她拍了拍手上的碎穗子,时间已经不早了。
西琳母亲整理好硬纸壳和泡沫箱,把围裙捆上,“你留下了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没什么胃口,现在不想吃东西,晚点再看看吧。”忙了一下午,葛云雀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她住的地方有厨房,里边的生活用品都有,她要是饿了,能够自己下厨。
“多少吃点,省得你再麻烦。”
葛云雀还是摇头,收拾了下,就背着包往居住的地方走去。
天还未黑,橘红色的晚霞铺满了大半部分天空,抬头是翠色的无花果叶,空气中还夹杂着些许的饭菜香气,本来没怎么饿的她,忽然有些馋了。
路边有不少放学的小孩,脖子上捆着红领巾,欢声笑语洋溢在整条街道。
葛云雀心里还惦念着从骆驼养殖场回来时,袁松书记提到的那件事,路过一家卖馕的小摊子,她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买了一个,算是晚饭了。排在她前面的还有几个人,她买了馕,拎着袋子边走边啃。
说实话,她能够理解莱勒木的一些想法,这个年龄段的男生都热爱自由,很少有人愿意长期在一个地方驻足停留,更何况身边所有人都明里暗里逼迫他做出同一个选择,但凡有点逆反心理的人都会反抗的。
不管那么多了,还是先把莱勒木拉进群里,让他和其他村里优秀年轻人平时多交流,这些事情都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一滴雨珠落了下来,街边放学的学生们纷纷往家的方向跑,转瞬间的功夫,雨势渐大,葛云雀包里还放着文件,又不是皮包能防水,她只好半弯着身子,用身体去遮挡雨水,拔腿就跑。
眼前的宝蓝色墙面,不知不觉就回家了。
葛云雀用钥匙开门,进门,庭院中一人长身玉立,飘浮在天际的晚霞就在他身后。
没料到念叨了一路的青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莱勒木,你回来了啊。”
不等她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倒下,衣衫都被雨水打湿透了,如远山一般俊秀的眉眼都被雨水给晕染得更加分明。
葛云雀怔然一瞬,随后冲过去扶起他。
头顶是有些陌生,却又觉得熟悉的天花板,青年闭上眼,缓缓再度挣开,没有嗅到草原上的草木味道和羊群的腥臭,他此刻躺在床榻,身上还盖着一床柔软的薄被子。
“哐当”,背对着他的少女用力将窗户关上,拉下白色蕾丝窗帘,雨水混合着狂风,拍打在透明玻璃上。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层层叠叠,只听见了细碎的声响,随后属于少女的气息微微透了过来,带着几分清甜和花香,随后额上覆盖了一层冰凉的帕子,那股气息似有若无,却分外撩人。
莱勒木睁开琥珀色的眼眸,有些许的慌乱。
如画笔精描过的唇,靠得如此近,离他的面颊不过手掌宽的距离,仿佛下一刻便会触碰上那温软。
似没有料想到他突然醒来,葛云雀呼吸一滞,想要往后退去,手臂累得无力,一下子跌在他胸膛前,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形成了对抗的力。
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畔边,她眼睁睁看着他的耳根变得通红,她也开始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你刚才晕倒了,我扶你进来……”她连忙为自己做解释,同时挣脱出来站起来。
“我知道……”莱勒木的声音依旧悦耳,只是带了些微不易察觉的斟酌,他坐直身子,睁着双湿漉漉的眼眸,轻轻握住了掉下来的湿帕子,思绪有些乱,理了许久,才说道:“昨天我和阿爸他们吵了一架,然后跑了出去,在草原上骑了很长时间,三个小时,不,或许更长,我很长时间没睡好觉了,所以……”
他有些恼意,是针对自己。
葛云雀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去桌子上翻找出一盒药,掰出一片,塞进他的掌心。“没关系的,你还在发烧,本来我是想给你喂片退烧药的,可不太好喂,现在你吃上一片,再多睡会儿觉,等睡醒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白色的药品静静地躺在掌心,明明应该没有任何温度,却烫得莱勒木想要退缩,他觉得这个汉族姑娘真有些怪,换做往常遇见的那些人,应该会安慰他才对。
“好。”他有些无奈地勾起嘴角笑,就着葛云雀端来的温水吞下了药片。
等神志彻底恢复后,莱勒木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睡在主人房,而是在借给葛云雀的客房,他刚才枕着的还是一个桃红色的真丝枕头,身上盖着的同款薄被,甚至于被子边缘还有一圈柔软的蕾丝边。他一时有些无从适应,尴尬地挠了挠头。
察觉到他的不适应,葛云雀解释道:“你回来的突然,没来得及帮你把房间打扫一下,应该有灰尘,我想着在我这儿也方便照顾你,所以就没多想。”
“哦……”或许是发高烧的缘故,此时的莱勒木少了平时的恣意,多了许难以见到的脆弱,静坐了会儿,他又无力地躺了下来,桃红色的枕头绣着蹁跹的长尾凤蝶,将他的面容映照得妖冶迷离,多了几分内敛的风情。“那你待会儿睡哪儿?“
即便是生病中,他仍然没忘记这一点,库兰对他说过,千万要记得保持距离。
时间还早,再加上还有工作没处理完,葛云雀丝毫没有睡意,“我不困,你先睡吧,别操心这个了。”
她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文档里整理好最近一周的工作事项,随后在秀米里编辑好,准备待会儿再发一条微信公众号推文。
葛云雀的工作内容非常琐碎,要是换做一般人来,可能早就怨气连天,她要不是一腔热血,恐怕也难以坚持下来,确定好推文后,才关了文档。
而躺在床榻上的莱勒木却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碧玉色的发饰将长发挽起,温暖的灯光恰好照亮了她的一半脸颊,明丽端方,又像是上好的羊脂玉那么温润。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晴天。
一定会。
他阖上眼,伴随着清香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