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人并不是村主任袁松。
这也让她从窒息般的潮水中一下子涌了出来,能够自如呼吸。
入目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清俊青年,眉宇英挺,衣着简单,整个人给人一种温润的感觉。
在库兰打量他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她,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一双黑色眼睛认真地将她看着,俊秀的脸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耀眼如灿烂的阳光,毫不克制地照耀着长期处于黑暗的她。
库兰忙低下头,“我……”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自己太笨了,明明只是来这里办事的,却无意间动了别人的电脑,要是说出去的话,羞也羞死个人。
凭借高个头,阮舒扬轻而易举地看到了库兰的局促和她身后那台电脑上的一连串乱码,他很快反应过来,身子轻伏下,灵活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恢复了先前那一个版本。
“好了。”
他声线舒朗。
库兰心底泛起一层层涟漪,没想到自己棘手的困难被他轻松解决,她头一回认为自己落伍了,应该多学些新东西的。
要不是遇见了这个好心人,她还不知道待会儿要怎么面对村书记。
“小问题,你小心点别再碰到键盘或者鼠标就行。”阮舒扬回了趟公司,临时有事,需要他来村委会和袁松交代一声,没成想还顺手做了件好事。
“你有看到袁松书记吗?”他左右环视了一圈也没看到人。
原来是来找村主任办事儿的,库兰也是来办事儿的,莫名多了一些亲近感,她指了个方向道:“袁书记去帮我取东西去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你坐下等等吧。”
见状,阮舒扬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等候。
在最无助的时候被人帮忙,还是个颜值很高的年轻帅哥,库兰对他好感度很高,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视线是无法欺骗人的,更何况是这么近距离的窥视。
阮舒扬轻咳了声,觉得干坐着未免太尬了,主动发起话题,“你是来找袁书记谈论分红的事情吗?”葛云雀和他说起过,最近他们和村委会都在忙着处理这一个月的分红,很多村民不懂怎么查询账户余额,就总是跑来村委会让工作人员帮忙查询,他以为库兰也是这样。
“分红?”库兰没听明白,她可不是来讨要什么分红的,况且村里修建改造,即便是占用了些土地,可他们家什么也没有出,还能分到什么红利,便摇了摇头道:“不是的,没占到我们家什么东西,我就是来兑换一些奖品的,就是那个平台上的奖励,可以用积分兑换。”
她怕这个年轻人不懂村级事务处理平台,还拿出手机给他讲解了几句。
阮舒扬自然是听说过这个平台,他手机上也登录过,只是除却刚开始被村委会强制要求配合工作,打开了一下之外,之后就再也没有点开了。
他摸了摸鼻梁,转移话题道:“怎么会没有分红,我听葛云雀说你们应该都会有一份分红才对,只要是村集体的,每个人都有。”
“每个人都有吗?”库兰觉得这是一件大事儿,她正定神色,让这个年轻人再详细说一说。
阮舒扬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一时半会儿走不开了,他对于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不太了解,只是当时简单听过一嘴。
葛云雀所在的晴朗团队入驻阿勒屯后,进行整村运营工作,和村集体合作,向上面申请了一些公共项目占据了部分村集体用地,也占据了一部分村民的土地,村里旅游分红是每个人都会发放的。
他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都和库兰说了一遍,”现在分红是按月发放的,上个月的分红应该早就打到你们提供给村委会的账户上,你回家查一查,要是还没到账,就赶紧和袁书记说一声。“
库兰倒是从旁人嘴里听说过这件事,只是她没想过会是每个人都有,丈夫巴尔塔从来不管这些琐事,他们家居然少了一笔金钱入账,幸好她今儿来村委会了。
相隔甚远的草原上。
碧绿的牧草,羊群悠悠,雪白的毡房零星坐落期间。
阿勒屯的草原不像内蒙古的草原那么一望无际,站在草原上可以看到草地与天空相接的地平线,和连绵不断的山巅。
才下过雨,返程的地上混合着草屑和泥浆,摩托车开过去留下一条很深的印记,甩起长长的水点子。
“莱勒木,你回来了!“摩托车上的少年欢呼。
马上的青年控制着缰绳,“你又在当导游了,最近下雨了路滑,小心点骑车。”随后沿着小路慢悠悠走,路旁布满了鲜花的草原上有许多外地游客,初次来到草原的内地人心潮澎湃,无异于生活在草原的他们初次见到广阔的海洋。
“我们可以邀请那个骑马的男生过来拍照吗?”聚在一起拍合照的女生们发现了这个气质独特的哈萨克青年,他骑在高大的棕马上,好奇地看着她们在草原上撒欢。
导游小哥表示可以去问一下。
女游客和朋友小声商量:“可以让他骑着马站在我们前面,然后我们跳起来拍照,就像小红书刷到的那样,拍出来很有活力。”
等莱勒木站定以后,咔嚓,游客们齐声欢呼,险些吓得马匹撩蹄子,好在他的马术绝佳,及时拉扯住了缰绳,才没有让其他游客受伤。
“以后别这样了,万一惊马可不是件小事情。”莱勒木皱了下好看的眉眼,随后一勒缰绳,沿着自己要去的地方前行。
莱勒木骑马继续往前走,没过多久,在临近一处景区的地方,又遇见了两个走散的姑娘。
其中一个穿着薄款冲锋衣,身上沾了不少泥浆,用湿巾纸擦拭手上的脏污,看样子像是不小心从山坡上滑倒。
另外一个姑娘状态稍好些,可脸上微白,不知道迷路多久了。
见有人来,两个姑娘起先一喜,刚想张口求助,可随即意识到对方是个陌生人,便有些谨慎地问他是不是附近的牧民,“你看到过一群游客吗?领头的是你们当地的牧民,还有很多女孩,都跟我们俩年纪差不多。”
应该就是他刚才在路边遇见的那个旅游团,那些女孩看上去和她们很像。
“她们刚才找我合影了。”莱勒木见两个姑娘的状态不太好,主动解下腰间悬挂的马奶酒和袋子里的马肉干,这是最快补充能量的食物了,“信我的话,你们可以稍微吃一点,我带着你们回去找她们。”
他跳下马,在两个姑娘还愣神的时候,把装马奶酒的牛皮酒壶往其中一个姑娘怀里抛去。
许是见莱勒木不像是个坏人,再加上他的汉语说得还不错,两个姑娘的警戒心放低,确实是饿了、渴了,也就一人吃了点马肉干。
那个脸色发白的姑娘吃过东西后,总算恢复正常,“谢谢,我们本来打算去景区玩儿的,可是走了半天也没找到地方,刚才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景区离这儿不远,过了这个小山坡,再往那边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路标了。”莱勒木手一扬,指了个方向,原本这里是没有什么景区和路标的,就是他们当地牧民的生活区,随着游客的增多,乡镇安排人过来添置了很多路标,方便游客寻找。
但其实草原这么大,光是有路标也没有多少用处,还是得靠他们牧民去带路才行,所以不少会汉语的年轻人都兼职当导游,能为家里补贴些金钱。
喝了马奶酒,吃了肉干,身上也恢复了力气,两个姑娘把剩余的东西归还,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喵呜。”那个穿薄款冲锋衣的女生怀里钻出来个黑白配色的猫咪,嘴怒子圆鼓鼓,见到陌生人也一点儿不害怕。
莱勒木惊讶道:“你们居然带了猫来草原。”
“舍不得留它一只猫在家里,就带着一块儿出来了。”女生把猫从衣服里掏了出来,抱在怀里,骄傲地说道:“它几乎把咱们全国各地都走了一遍,我朋友都说它是一只行走江湖的小猫。”
猫咪特别配合主人,昂着脑壳,真的像一个江湖侠客。
莱勒木觉得稀奇,头一回遇见把猫也带到草原的,他以前见到过各种宠物狗,有时候牧民还会向游客询问能不能把狗子留下来守家,当然通常都会遭到游客的拒绝。
“我送你们回去,或者带你们去景区观赏一圈。”莱勒木牵着马。
两个女生对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那还是麻烦你带我们去趟景区吧,难得来一趟,总要去看看才好。”
莱勒木对这片地区很熟悉,随口说起了自己从小到大的趣事,不知不觉间,那只黑白猫咪就到了他手上。
他把猫咪放在宽阔的肩头上,软乎乎的毛发贴着脸颊,他觉得舒服极了。
“怎么回来这么晚,你不要像他们一样成天在草原上晃荡,要去城市里找个正经工作,长期做下来才行。”傍晚时,毡房旁边,莱勒木的母亲在煮东西,她絮絮地唠叨,无非是让儿子尽快找个工作,再寻个合适的姑娘结婚,以后过上稳定的生活。
莱勒木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合适的工作哪里那么容易找到。”
“你都没出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你的那些大学同学呢,他们不是留在市里了,就你要回来。”妈妈敲了敲勺子,苦口婆心地相劝,见儿子漫不经心的样子,自然是没听进去她的话,“我没什么文化,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工作、婚姻,这两样你总得选一样,不能像以前一样散漫了。”
每次都说这些事情,莱勒木敷衍地点了点头,端起盛满油饼的盘子往毡房里走。
”你是不是还惦记着萝珊?”妈妈把煮好的马肉汤面放下,忧心忡忡,“萝珊是个好姑娘,可是她已经结婚了,你不该再想她了,以后你会遇见你的妻子。”
触及心事,莱勒木的眼眸低垂,看不清楚情绪,声音低沉了许多,“没有,我没有再想她了。”
一顿饭吃得左右不是滋味,说实话,莱勒木自个儿也没想明白到底想要些什么,他知道萝珊是个好姑娘,两人自小就认识,所有人都以为他喜欢她,他也这样以为。
可现在他知道,或许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喜欢。
否则,他怎么会甘愿看着萝珊嫁给另外一个小伙子。
他一定会骑马将她带走的,离这些人远远的。
妈妈说道:”你和萝珊都是同一个部落的,同部落不允许结婚,这是上天注定你们无法结为夫妻。“
莱勒木连头都没有抬起,埋头吃面,他心里憋着气,可是不知道要朝谁发泄,只能憋住。
见他油盐不进,妈妈沉默了一会儿,取出一页纸,是个协议书,两方人都已经签订好姓名,只差摁上红手印就可以生效。
协议书摆在莱勒木面前,他不想去看,视线却不受控制地移了过去。
“为什么要把房子过户给堂哥?!”饶是一贯不在意这些的莱勒木也坐不住了,筷子掉落在地上。
妈妈弯下腰捡了起来,用帕子擦拭,平和地说道:“你堂哥日子难过,前段日子相看了个姑娘,以后打算留在村子里好好过日子了,反正你也不回去,我和你爸打算把村子里的房子借给他们先住着。”
“借,那为什么要写过户协议?”
“你堂哥说,外人要是知道他是借房子结婚,讨论起来不好听,还是过户比较好,房子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借给他用着。等以后你要结婚了,就让他再还回来。”
毡房里一下子沉寂下来,莱勒木觉得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圈套,哪儿有人会借房子结婚,即便是亲人,也要明算账才是。
更何况他堂哥从没和他说起这件事,根本就没有还房子的想法。
“我不同意,房子不能给。”莱勒木摆出自己的态度,村子里的那栋房子是他父母多年来的积蓄,他们家虽然时常在草场上,住在毡房里,少有回去的时候,可这并不代表房子就能够随便赠与别人。
一直没有出声的阿爸严肃道:“房子是给你结婚用的,要么你就找个合适的姑娘结婚,要么就把房子赠送给你堂哥。”
这个主意是夫妻俩花了好长时间共同想出来的,草原上的小伙子怎么能老是惦记着那些情情爱爱,萝珊虽然好,可到底是别人家的,莱勒木不能一直不结婚,更不能一直留在草原上没出息。
“随便你们怎么办,反正我不会考虑结婚的事情,要取新娘子,你自己去取,我不乐意。”莱勒木是个倔强的性子,比牛还倔三分,他认定的事情少有改主意的。
抛下这句话以后,莱勒木扯下壁上的马鞭子,冲出了毡房,去牵自己的马。
妈妈在后边追了出来,“天快黑了,你要去哪儿?”
“别管他!”阿爸带着火气,作为父亲的威严并没有让儿子屈服,他觉得颜面有损,非得要这混小子自个儿吃了苦头回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