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强烈,来人又背对着光。
洛云姝眯了眯眼。
姬君凌长身玉立,日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打了过来,和他微冷但透着说一不二的魄力的眸光一道覆落在她身上。
他一身玄衣金冠,和她蛊毒发作时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样!
方才,不会真是他吧。
那她岂不是在前夫怀里对继子抛媚眼!洛云姝目光落在他襟口金线云纹上,尴尬得几欲眩晕。
对视那一眼,姬君凌错开目光,视线恰好落在她委地裙摆上。
日光和水光的强烈折照下,雪白的裙摆半透,裙摆下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止不住地颤抖。
洛云姝留意到他的视线,怕他误会,没来由地想并紧腿。她不认为纵情声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或许是少时刚来中原时被冠以南蛮子的笑名,这些经历让她的好胜心和反骨更重,变得极重颜面。尤其是面对姬君凌这样自幼重礼的世家子弟时。
她竭力心平气和地回看他,:长公子,真巧啊。
她的嗓音天生温柔,蛊发过后更是风情万种,像如云似雾的蛛网,以慵懒姿态等待愿者上钩。
姬君凌反应平淡。
良久,才轻描淡写道:是很巧。
洛云姝心里乱,也不想管他会不会误会,略一颔首就要提步离去。
姬君凌已先迈开步子。
他朝她走近了两步,目光落在看着她殷红润泽的嘴角。
那里有一道浅浅牙印。
是何人所留下的不言而喻,他蹙了眉,眸光倏地暗下。
察觉他在看她的嘴角,洛云姝长睫轻颤,不自觉抿了抿唇角。
脚还不听话地往后退一步。
姬君凌往前一步,她心烦意乱地又退了一步,刚要发难,姬君凌停下步子,他影子落在她胸口。
洛云姝还想离他再远些,又不甘心落荒而逃,她仰面平静地看着他。
长公子有事
姬君凌被问得竟一怔。
随后他似是回过神来,眼底幽暗的深意敛下,和从前一样客套疏离:无事,只见您面色不佳。
口吻还是一样的尊敬。
洛云姝才不管他的尊敬是虚礼还是真心,她只想要表面上的和睦,只笑了笑:老毛病了,早前在林子里歇息时还出现了幻觉,竟看到好几个你的父亲立在周遭,歇歇便好。
有意说完这番话,洛云姝悄然觑向青年,见他眼底的思忖散了些。
她提步先行离去。
姬君凌亦迈开步朝反方向走,只是走出两步时,他余光看了眼水中渐行渐远的倒影,剑眉攒起困惑。
方才,他为何要朝她走过去
-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初次和姬君凌见面时认错了人,洛云姝尴尬了大半日,第二次引逗他的鹦鹉被逮个正着,她又难堪了小半个时辰,后来替他解毒时共处马车……
这一次她情蛊发作时和姬忽亲近被撞见,洛云姝虽尴尬,等到她走到所在院落时,已恢复了平静。
只要他不误会她有意引诱他,就算撞见也不算什么。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嘛。
本着这样的心态,此后再次见到姬君凌时,洛云姝依旧能落落大方。况且,她要担忧的事太多了。
譬如阿九的毒、复苏的情蛊。
云儿近日似有苦恼
来到山庄的第五日,姬忽细心地察觉到洛云姝心事重重。
洛云姝顾左右而言他:没什么,不过是照常担心阿九的病而已……对了,奎山丹木有消息了么
姬忽道:尚未。
二人又一次无话可说。
她要离去,却被姬忽拉住了:你在因为情蛊躲着我对么
洛云姝停住脚步。
那日清醒后,她回过味,重逢后姬忽对她的态度意味深长。
可倘若姬忽真的心动,又怎会她百般撩拨都能把持住
各自沉默片刻,姬忽先说了话:云儿,你是否考虑过像从前那样,你我各取所需。我护你一生周全,你留下来继续当我的妻子。
只是想各取所需啊,那倒还好,洛云姝稍放松:我没有躲着你,只是没想好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留下来受姬家庇护,无论对她、对阿九都利大于弊。
可当年为质时,她只想保全自己,因而才攀附姬忽。而两人和离后,她遵循师命回南疆重振王室。
说起来都是被外人推着走。
她还从未想过,给阿九解毒后,没有旁人推着,她想去哪
-
姬君凌未在山庄待太久,几日后便赶回上京。不似洛城的巍峨沉敛,上京繁华,权贵纸醉金迷。
入夜,怀王别院灯火通明。
殿中舞姬踏歌起舞,雅乐阵阵,姬君凌百无聊赖地把玩酒觞。
他在护军府任要职,又是世家长公子,怀王欲拉拢,特命美婢侍奉。可这后生只盯着手中酒杯,似有心事。
怀王小心观察着。
忽见姬家长公子破天荒地抬眸,看向殿中起舞的舞姬,那舞姬一袭素色白裙,广袖飞舞,似一抹流云拂过。
姬君凌只看了一眼,目光落回酒杯上,垂眸似有所思。
怀王以己度人,从来都不觉得这些外人称赞洁身自好的世家公子是真的不近女色,他不舍得放过拉拢的契机,在半途姬君凌至偏殿解酒小憩时,他召来那名舞姬:去吧。
舞姬端着解酒汤去了。
偏殿中,姬君凌以手抵额闭目养神,房门忽地被推开。
纱帘如雾,一道白色的身影踏着月色婷婷娉娉而来,不疾不徐,姿态温柔,裙摆勾起如云的弧度。
姬君凌看着女子,目光微怔。
待人走近时,他眼底的醉意退散,又冷然移开了视线。
纱帘拂开,云雾尽散。
一双杏眼秋波盈盈:公子,婢子来送解酒汤。舞姬素手轻抬,端杯递至姬君凌唇边:公子。
姬君凌欲接过酒杯,略一思量,又放下手,就着她端杯的手饮下。
舞姬悄然放松。
怀王派她前来接近这位公子,可这位公子虽有几分文士的斯文,神色却冷峻,一袭玄衣,周身散发着不容靠近的冷意,像一块冰冷的玄铁。
这位公子气度冷然、说一不二,显然并非会为情所困之人,更不会轻易被美色,不过只要他对她有些微留意,在主子那儿,她便有价值。
待他饮完酒,舞姬懂分寸地退至一旁:公子有事可随时吩咐婢子。
姬君凌看向身旁守着的随从杜羽,挥了挥手淡道:先出去。
杜羽会意地退下。
趁此机会,少年身影消失在门外,又如鬼魅隐入怀王府重重楼阁。
室内,姬君凌抬手召舞姬过去,随意道:你喜穿白衣
舞姬回想怀王所说的话,怀王认为姬君凌是为情所困,或者和他一样,喜爱看女子穿一身素色白衣的模样。
她顺势点了头,又借机引出话题:公子也喜欢白色么
姬君凌目光落在殿中朦胧飘动的白纱上,稍许:不喜。
在舞姬不知随后该如何时,他淡道:但既来了,跳支舞吧。
舞姬心里生出些希望,闻言翩然起舞,但她分寸得当,说献舞便只是献舞,并未刻意引诱。
第二支舞到半,杜羽在外叩门。
长公子
姬君凌似从中醒过神,神色恢复冷然,朝外道:进来。
杜羽探头入内:打扰长公子雅兴……但营中来了信,称有些事亟待长公子回去料理。您是要继续还是……
姬君凌目光刻意在舞姬身上停留一瞬后移开:走吧。
主仆二人离去后,怀王得知美人计失败倒也不意外,只是得知姬君凌的侍从中途曾离开过殿前,他难免留了点心思,召来下人询问,得知那位长公子的侍从只是去如厕才稍微放心。
-
姬君凌回到宅邸已夜深。
杜羽上前复命:长公子,别院的密室里的确关押了一个人,想来是如今太子殿下四处搜捕逆贼,怀王迫于无奈,只能将人藏在别院。
姬君凌颔首,日前他得到消息,怀王在府上私藏了通缉的叛贼,因是陛下胞弟,他们不好明面去查,寻常人无名帖也不可入王府,正好怀王有意拉拢,递来帖子邀他赴宴,他便来了。
本最不必提防的一位皇亲却与叛贼有牵扯,朝廷中怀王这样的人不知凡几,姬君凌神色凝重。
他给太子写了封信交给季城送去。走前季城笑道:还得是年轻人有办法,杜羽武功高,脑子也灵活,猜到怀王会曲解长公子意思,会送美人笼络长公子,到时他便可堂而皇之地离开去刺探。可真活泛!
姬君凌抬眸扫了他一眼。
季城识趣退下。
怀王府上的酒里加了助兴之物,虽不会令人不适,却很是烦躁,姬君凌批阅了一会公文便吹灯入睡。
风越过窗隙吹来。
月色中,飘忽如雾的白色身影迈着慵懒的步子走近。
她在他榻边停下。
朱砂痣在月下若隐若现,一双桃花眼散漫,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目光温柔干净,却藏着勾人堕落的深意。
姬君凌定定看着她。
她散着发,如那日仓皇奔出院外一样,青丝及腰,稍一弯下身,发梢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眉眼:真像啊……
意味深长地说完,她又如那日水榭碰面一样端出懒散姿态。
我先走了。
姬君凌在她转过身之际拉住她。
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