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万籁归寂。
梅亭四周树影斑驳,亭中只余两人身影交错而立,冷风吹起一阵淡淡梅子香。
沈淮序开口:敢问娘娘那诏书中写了何事
德妃扯扯嘴角,自嘲一笑:望京人人皆知沈大公子最是怜惜美人,你对你宫中婢女尚且如此偏爱,为何独独不肯多看我一眼呢
沈淮序平日虽没个正形儿,偶尔还出言轻佻,但若是正襟危立,不苟言笑,也可称得上风清霁月了。
他刻意与德妃拉开距离,面若寒霜,并不想回应她话语中的柔情。
德妃有意无意地向他靠近,沈淮序退后一步:娘娘说笑了,本王再胡闹,也不会对娘娘不敬,还请娘娘自重,夜深露重,若是娘娘不想告知,本王就先行回去了。
夏霁离他们有不远距离,在一旁看得干着急,亭中两人,德妃进一步,沈淮序便退一步。
德妃步步相近,已经把沈淮序挤到阑干旁,快退无可退了。
这俩人到底是何关系
夏霁的父皇、母后恩爱有加,她自是能看出如此退避三舍的沈淮序并不中意于德妃。
但他又在此等了这么久,可见心中看重德妃,不过似乎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也或许只是怕宫内人多眼杂。
他们又在暗中调查何事呢
德妃不顾宫规来找他,这根木头却只想利用人家帮他查事情。
夏霁无奈惋惜,可怜德妃痴心错付,沈淮序真是朽木不可雕。
德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和我只能说此事么你是把我当成你宫里随意使唤的随侍还是替你查事的随从
夏霁震惊地睁大眸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德妃娘娘太主动了!
竟然直接上手,夏霁回头四下看看,掌灯的太监宫女们刻意绕过他们身旁,不去打扰。
沈淮序知她无意论事,挣开她的手:是本王打扰了,此事以后不必贵妃费心,本王自有办法。提步就走。
德妃从后抱住他,手紧紧攥住,脸贴在他背后:你也是向往自由的对吧,你此次出质带我一同去吧,我不想一辈子困于这方寸之地,我可以不要名分,只求能伴君身侧。
夏霁一下捂着眼,天呢,这两人!
她又偷偷打开两指指缝,透过指缝去看。
本来还隐于暗处的她,身子已经探出去了,她听不到声音,只能看见他俩的动作。
德妃娘娘不会是来此之前喝了几杯酒吧,竟如此明目张胆。
沈淮序强硬地拉开她的手,将她推至一侧:娘娘以为出质是去玩闹不成,娘娘自重,本王言尽于此。
他本不想让事情难堪至此,奈何德妃纠缠过紧。
见沈淮序要走,夏霁回过身子,躲在山石后,却看见远处一行人往这边走来。
赵巡到延禧宫后,宫内只有几个值夜的宫女。
赵巡到毓秀宫时,德妃不在宫内,赵巡派人去寻她未果。
听闻路上一个小宫女禀告德妃在御花园梅亭附近,赵巡便亲自来看,她孤身一人来此作甚。
夏霁认出这是皇帝的仪仗,回头去看沈淮序。
他虽然已从亭中走出,但若继续往前走只怕两人会迎面相遇,沈淮序这项上人头怕是不保。
赵巡走得很急,夏霁现在跑过去告诉沈淮序不仅来不及,还会直接惊动圣驾。
皇...顺喜公公通传的声音被赵巡示意止住。
他的爱妃们今日都有些蹊跷,他内心有了个隐隐猜测,他不敢多想,只急切地想知道结果。
德妃愣神地坐在梅亭中,全然不知危险临近,还在回味沈淮序的话。
男人,果然都靠不住,需要你时便笑脸相迎,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后,话都懒得多说几句。
不过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假山旁,赵巡和沈淮序彼此越来越近,眼看转过弯就会碰到。
夏霁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指节因着用力泛起淡淡的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头快速地扫向两方张望,心越跳越快,呼吸急促又浅短,只能吞咽口水缓解喉咙的干燥。
她像一张紧绷的弓,随时可能因承受不住压力而断裂。
她长吸一口气,从假山后跑出,夺了附近掌灯宫女手里的灯,双手托举起,在龙驾前一跪:陛下,夜深露重,请注意脚下,还是多掌一盏灯吧。
话音刚落,她不自觉咂咂嘴,刚才的声音出自她口,她的哑症竟好了。
是因为沈淮序给他吃的药
赵巡眯眼盯着她,这宫女所言有理,他来的路上因走得急,已被石子硌过几次脚,赵巡开口:是个有心的,赏!
顺喜眼眸深深望着夏霁,认出是她后,会意地笑笑,接着招呼周围巡夜的人提灯伴驾。
赵巡没有多作停留,转过弯,远远看见德妃站在梅树下,折了几只梅花。
除她之外,再无他人,似乎是他多虑了。
他走上前:爱妃何故深夜在此
德妃一改愁容,眉目如画笑迎上他:参见陛下,臣妾记得陛下最爱梅香,但若梅花开得太盛反而熏得陛下头疼,所以才在这含苞待放时,想折几只带回宫,等陛下来时,瞧见了也欢喜。
几句话既解释了她深夜在此缘由,又饱含深情,全是她一番痴心,滴水不漏。
此话由她软软说出,听进赵巡心坎里,他扶她起身,双手把她拥在怀中:是朕不好,最近冷落了你。
赵巡路上那些胡乱猜测,被她柔情似水的话解了,只觉得愧对、冷落了她,反而还以小人之心忖度,实属不该。
他摸着她冰冷的手,拢在自己掌心焐热,把她揽在怀中:走,起驾回宫。
沈淮序见圣驾走得远了,才从假山后翻出,他抖抖身上蹭上的土,远远瞥见夏霁还愣在原地,大步向她走去。
夏霁在低声咳嗽,赵巡在时,她不敢大声话说,只小声喃喃,还甚至以为她刚刚听错了,如今他们一行走远,她畅快大喊:啊~~
沈淮序刚走到她身旁,被她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戳她:别嚎了,莫不是还想把皇上再召回来
夏霁被他打断兴致,她才不想去理会到处拈花惹草之人呢!
她提起宫灯向承乾宫快步走去。
沈淮序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半晌冒出一句:今夜多谢你相助,我们之间新仇旧恨一笔勾销如何
夏霁停住脚步,问出心中疑问:你此前拿我试药,是为解我体内的毒
沈淮序大步越过她,走到她身前:总归你体内的毒已解,也就无需深究了,你嗓音倒还可以,再多说几句我听听。
沈淮序这人明明做了好事,但话锋一转,却总一副嬉皮笑脸样子,故意惹弄人。
他步伐优哉游哉,发尾随他的走动,一晃一摆,像只跃到浅谈的鱼儿。
倒比夏霁还要高兴。
他转身望着夏霁,倒着一步一步往前走,等她开口。
夏霁福身一礼,认真谢过他;托殿下相救,我感激不尽,之前的事既然彼此不再计较,那以后也各走各路。
沈淮序笑容一沉;怎么,你这毒解了,人还想跑啊。
我本就不是宫中人,年贵妃当街掳我,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难道北齐律例不管么,殿下应该不会和她同流合污,定会放我出宫吧。夏霁试图从沈淮序表情中窥探一二,看他能否放他。
他剑眉一横若飞叶,随即收了笑容:不行。刚刚皇上封赏你了,你在御前露过脸,想出宫没那么容易,你不会以为这北齐皇宫是说走就走,说来便来之地吧,本王可没这本事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你送出宫。
夏霁双手叉着腰,气势汹汹走到他面前:你有本事将德妃送出宫与你私见,到我怎么就为难了
沈淮序捂着她的嘴:你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陛下今夜来寻她,心中已有猜忌之意,若让人听见了,你我都难逃一死。
夏霁推开他,嘴下不饶:你若半夜怕鬼敲门,那你莫做亏心事呀。
沈淮序拉着她,把她推到身前,自己放慢脚步,跟在她身后:反正此事我办不了,何况你体内之毒能解不易,你还没报答我,就如此走了
这沈淮序故意不帮她,提起报答,夏霁说道:刚刚你先开口承诺一笔勾销,况且你私会嫔妃,有违伦常,我刚刚帮你瞒着圣上,这还不算报答
沈淮序半夜被坑骗至此,差点着了德妃的道,本就心中有火:德妃有事相商才喊我而来,注意你的用词,你在旁边看着,这不叫私会。
他顿了顿:若是这算私会,那你与本王整日呆在一处,岂不是更惹人非议。
夏霁不愿与他争吵:那确实该请殿下自重,与三心二意、轻浮不羁之人在一起,确实有口难辨。
说完匆匆跑回承乾宫。
沈淮序冲着她的身影说:想出宫自己想办法,本王不会帮你,本王又不是菩萨。
两人刚到承乾宫,顺喜公公已在殿外恭候多时了,他身后一个小太监手里托盘中端着皇上的赏赐。
夜晚晦暗不明,他脸上的粉也不甚明显,他恭敬说道:参见殿下。
接着拂尘一扫,身后的小太监呈上托盘:这是皇上赏赐给你的。夏霁上前接过。
顺喜看向沈淮序,说道:皇上请殿下去太和殿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