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其通传,心中惊诧。
前朝后宫本不能互通,唯一例外便是后宫妃嫔家眷来宫内探望。
今日按例正值德妃母亲王福贤进宫,她的父亲几年前身故,母亲后又改嫁他人,对德妃甚少关心,偶尔进宫探望也仅是为了向她讨些银钱,常常一年都见不了几次。
今日倒是正巧,她既需要,母亲便来了。
王福贤改嫁后过得并不好,跟着丈夫在街上卖包子为生,平日倒也相敬如宾,偏偏这男子爱喝酒,喝多了对她动辄打骂。
家里难免捉襟见肘,王福贤手里揉搓着衣袖的线头:闺女,不娘娘,您看...
德妃单手伏额,也不看她,只摆摆手,香云递上几只金钗和一些碎银子。
德妃开口:以后别进宫了,我在后宫都过不安生,无暇顾你。
王福贤谢着接过银子,局促地不知再说些什么。
两人相顾无言,王福贤起身辞别:在宫内尽心侍奉,家里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德妃内心冷冷,手却扶住她的胳膊,笑道:母亲进宫不易,女儿送您一程吧。
德妃自小不与她们亲近,后来她被送入宫后,更是连客套话也懒得多说几句。
她态度如此转变,倒让王福贤心中一软:是我们对不住你。
踏出后宫要过广华门,广华门一向守卫森严,但自那日沈淮序接她宫外私见,德妃便懂此门只是摆设罢了,只要皇帝不知,如此只有天地知晓。
在这宫内行事,若是无权,有钱也足够了。
看守侍卫见到德妃,先是抱拳一礼,而后拦住她:娘娘请留步。
王福贤刚想开口:娘娘留此,不必送...
话被德妃打断,她秀眉微挑,香云从荷包中,掏出几锭银子,挨个打赏守门侍卫。
德妃眼眶泛红:今日母亲来宫内探望,本宫实在不舍,还请守卫大人们通融一番,让我能再送母亲一程,本宫去去就回。
侍卫们刚一犹豫,德妃便拈着帕子便擦在眼间,身子微微颤抖。
侍卫们本就不敢得罪宫内贵人,看着德妃我见犹怜的样子,更是不忍。
罢了,还请娘娘速去速回。侍卫们交戟一收,让出了道路。
德妃谢过他们,和王福贤往宫门走,一路上王福贤和她说着家常,德妃却一改刚才母女情深模样,随口敷衍应付,加快步伐往宫门走。
她需争取时间,亦想见到朝思暮想之人。
远远望见宫门,德妃:母亲先行一步吧,本宫不送了。转身向承乾宫走去。
德妃赶到承乾宫时,沈淮序在书房里坐着,听得通传他也并不急着相迎。
他倒是很好奇,如此一个后宫妃嫔,如此大胆来他宫中所为何事。
德妃一眼瞪向通传太监,忍下心中不快,那太监头也不敢抬,垂首低眼。
皇子、嫔妃们的宫内都有配房,专门为贴身随侍的人安置,是为方便伺候。
德妃没见到沈淮序身影,更不便站在他殿外引人注目,就往配房去了。几个在外洒到的宫女见她来了,把屋里的人喊出,恭恭敬敬地站成一排。
夏霁站在最末,学着她们的样子,福身一礼,紧低着头。
心中忐忑:这德妃应该不敢光天化日要她命吧。
沈淮序风流,素爱美人,德妃亦是知晓,但眼见这莺莺燕燕的人从两个配房款款走出,她还是心中一酸。
宫内何时可以五人住同一配房,何况这模样却是一顶一的。
若不是皇上介意出身,此等容貌姿色较她也不逊色。
但她高扬起头,头上珠冠灿灿若金,步步生姿,语调清冷高贵:端王待人和善,对宫女、太监皆是如此,既入了他的宫,也得时刻安守本分,
莫以为对你们赏了几分颜色,便是有意偏爱,人嘛,对待弱者,譬如地上猫猫狗狗,总会富有同情,人之常情。
她缓步走到夏霁身前,站定:既入了宫,什么事不该听、什么不该做,得清楚地刻在心里。
大家低着头不敢吭声,但德妃的敲打之意无人不懂。
偶有一两个宫女,当初被送到承乾宫本就心里委屈,被驳了面子,眨巴着眼,无声落泪。
夏霁心中有疑:何时沈淮序如此有同理心了
德妃高声问:都听懂了么
奴婢们听懂了,娘娘。
德妃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转,最后点了春夏:你,跟我来一趟。
春夏跟她走到一处僻静地方,刻意保持距离,毕恭毕敬候在一旁。
德妃开口: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春夏怯生生地抬起头,不敢同她对视。
端王备受重视,离宫前万不可有丝毫闪失,圣上嘱意本宫多加关照,你今后替本宫多多留意,最好将他的一举一动如实汇报,
此事若办得妥当,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着褪下手中玉镯,往春夏身上一扔。
是,奴婢遵命。春夏伸手慌乱接住,此镯子温润如脂,纹理自然,春夏视若珍宝般放入怀中。
沈淮序从殿内走出时,正好听到德妃那一番教导。
待他走到配房,正巧看到德妃和一众宫女们站在一处,见他走来,德妃一改清冷面容,带上笑意迎了上去。
嫔妃为尊,沈淮序本应向她作揖,他却错身走过,理也未理:本王只觉天下女子都一般好,那猫狗自然也是温顺可人,不过有句话娘娘错了。
德妃还未开口,沈淮序并不想同她搭话,继续道:有些人虽披着人皮,净干些媚上欺下之事,倒还不能与无辜善良的猫狗相比。
你...德妃把欲说出口的话咽回去,只维持着表面笑意。
宫女们听了沈淮序的话心中宽慰良久,瑟缩着的身子有了几分挺拔。
沈淮序走到德妃身边:德妃娘娘应该不是此类人吧。这前朝与后宫两不相通,娘娘久留在本王这,怕是于理不合,既入了宫,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娘娘自然是比谁都明白。
德妃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努力维持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散了:香云,我们走。
香云快走几步匆匆跟上德妃,小声抱怨:那端王真是不知好歹,娘娘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才得以见他一面,他竟如此...
闭嘴。德妃喝住她。
今日她从母亲那得知,当年圣上确实曾拟一份急诏送入军中,宫中所有诏书文案都会批拟两份,一份留作存档存放于甲库。
这份急诏自然也经他父亲之手,听沈淮序之意,他曾调查过,本该留在甲库的那份诏书已经丢失,但这些诏书经圣上批示后,还需经中书省盖章,而当时和他父亲同期为官,分管此事的正是当今的御史大夫。
不过今儿沈淮序为了这些宫女当众驳她的面子,她烦的紧。
哪能他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她得让他跪下求她。
见德妃的身影消失于承乾宫后,宫女们松了一口气,胆大的几个欢呼着叫好。
还是殿下待我们好,这贵妃娘娘竟敢跑咱们这耍威风。
就是,她自己都不守宫规,说得着咱们几个么。
夏霁听着她们言语,啧啧称奇:沈淮序还真有本事,三言两语把人哄得如此欢喜。
春夏手轻轻抚住怀里的玉镯,旁边的宫女用手肘推她:刚才娘娘喊你过去,没欺负你吧
春夏失魂地摇摇头:没有。
怀里玉镯重重地挂在她身上,心里沉甸甸的。
众人嬉笑着散了,沈淮序对着夏霁招招手,让她上前,夏霁却转身就走。
被沈淮序先一步拦下:你还真是不知感恩,本王好心替你医治,连个谢都没有吗
夏霁拧眉望着他,若此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只怕任谁都会以为他是想毒死他吧。
她抬起自己的手给他看,白净手上红疹还未散,密密麻麻布满手背。
沈淮序:这药不能立马起效,总需要时间,你身上可还痒
经他一说,夏霁方才注意到,身上瘙痒的感觉确实没了,只有红疹未消。
但这不能否认此药是他给的,就算他有心想解,毒药亦是出自他。
知她没否认,定是好些了,沈淮序弯唇一笑:如何,本王没骗你吧,本王如此宽宏大量之人,在宫里你找不到第二人了,好了之后记得当面向本王道一声谢。
说罢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在夏霁眼前晃了晃。
夏霁盯着眼前的瓶子,不自觉退后几步,掉头不顾。
沈淮序莫不是把她当成试药的小鼠,屡次让她吃奇怪东西,她看见瓷瓶就心颤。
她不吃,哪怕身上红疹不好,她也不吃。
沈淮序大喊一声:来人!七八个小太监上前,围住夏霁。
夏霁被抓到他眼前,死死咬着唇,除非今日把她打晕,否则她绝不吃沈淮序递的任何东西。
沈淮序从瓷瓶中取了药,这药是今早王太医相送,他捏着药丸靠近夏霁:劝你还是自己吃了,我可没耐心和你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