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霁迷迷糊糊睡着后,从草丛中跳出两个小太监,毫不避人地走进屋,拿被子将她一裹,扛着往外走。
刚刚被打的小宫女侧着身子,忍着疼眼泪顺脸颊滑落,洇湿床铺,见到有人进来,她刚一张口。
看什么看,不想活了其中一瘦小太监尖声嚷道。
她攥紧手中瓷瓶,咬着唇,含泪阖上眼。
夏霁被送入年贵妃宫里,她中了迷药,被任人摆弄也毫无知觉,沐洗过后,像粽子一样裹紧。
在门口候着的两个人,得了命令进屋去抬。
水气氤氲,丝丝缕缕的熏香扑鼻,淡淡雾气中,一抹猩红色锦被耀眼夺目,两个太监低着头伸手去抬,一眼不敢多瞧,匆匆赶去承乾宫。
沈淮序早早回了承乾宫,用过晚膳后,身体燥热难耐,他着人烧水沐洗,水温却越发烫了。
他擦擦身子,披了一层月白长衫,往寝殿内走。
湿发未干,贴着他的脸,水珠沿脖颈、锁骨、一路滑落在他胸前,凉凉的,痒痒的。
偶有冷风过堂,卷走一丝干热,他立于殿前,等微风拂过,而后那点清凉也没了,周围空气如夏日烈烈。
宫人已经歇息,他索性一扯衣带,冷风轻抚着他的胸膛,却让他胸腔起伏更加剧烈。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微微润湿,缓步走入屋内,斟了一杯凉茶。
他猛灌一口,清凉感由舌尖蔓延,充斥齿颊,还未待咽下,瞥见床上那一抹红。
他凝眸而视,向着床边徐步走去,那口凉茶已被他含热,咕咚一口咽下,燥得嗓子更干了。
夏霁裹在猩红锦被中,艳丽的红色映得她如雪一般白净剔透,仿佛轻轻一触就融化在炽热怀抱中。她不觉得翻了个身,卷着被子一滑,一缕秀发垂落下来,凉风习习,发梢如垂柳般一摇一摇,骚动着沈淮序的心。
沈淮序身上热火愈发嚣张,喉咙被燎原烧过似的,吞咽变得缓慢而艰难。
他转身冲过去打开门,手死死抓着门沿,指节透着隐忍,手青筋凸起又平复,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大跨步走到床边,抬起一脚踹了过去。
夏霁裹着被子滚了几圈,直到撞到雕花围栏停下,唇瓣轻动,嘴里哼唧却听不到声音。
沈淮序咬牙走到殿外,从齿缝中喊出两字:来人。
远处守夜的两人低头打着瞌睡,听到声音,一个惊醒,提灯跑来:殿下,有何吩咐
沈淮序死死攥拳掐住自己,微眯着眼看清眼前的两个小太监:去,去配房喊几个丫头过来。
是是。俩人低头跑了。
不一会,窗上映着四五个人影,她们在门口一停,那句殿下还没喊出口。
进来。屋中传出声音,沈淮序佝偻着身子,背对她们,往床上一指:把她带回配房。婢女们迅速交换个眼色,还在迟疑。
沈淮序大呵一声:快!
年贵妃听着静兰的回禀,轻笑一声:人,本宫送去了,他既不喜欢送上门的,本宫也无能为力,以后再寻机会吧。
秋蝉不鸣,寒露满枝。
柔和的晨曦透过云层,穿过雕花窗柩,洒在夏霁莹白脸上。
快醒醒。夏霁的身子被人不住摇晃,她翻了个身,嘴里喃喃,阿静,我再睡会。
搭在她身上的手不停,夏霁揉着眼睛醒来,冷风一吹,两条粉白藕臂打了一层霜,冷得她缩回被子里。
她不由得瞪大杏仁眸,掀起一角被子,向里望去,她何时把衣服脱了
她睡不惯这床铺,昨夜躺下时特意留中衣未脱。
眼下却□□,她把被子严严实实地捂在身上,探着脑袋四下张望。
赶紧起来,昨夜因你没睡好,还有脸赖着不起真当自己是王妃不成。说话的婢女名唤春夏,冷脸睨着她,两指捏着她的衣物,像碰什么脏东西一般,把衣服扔在夏霁头上。
夏霁探出手,扯着衣服塞到被中,自己钻进被中,蒙着被子摸心衣。
心衣贴身,所用料子最是软滑,
沈淮序待自家宫人极好,他把圣上赏赐的绫罗绸缎都分了。
其他宫内婢女一般以妆花缎为心衣,沈淮序宫里可用绸子为料,夏霁平素穿软烟罗,缝线边口都要御用绣娘,才能将针脚藏好,如此她才不致过敏泛红。
她摸到心衣后,把它翻过来,幸亏这料子原始,来不及绣图,虽不比平日,但总不会太痒。
她把衣物匆匆穿好,春夏瞅见她颈间心衣带子卷边反了,嗤笑道:也不知哪宫来的野丫头,真是没见过世面,还净做些下作勾当。
夏霁秀眉微蹙、一头雾水地看着春夏。
她被春夏一把扯到铜镜前:你自己看看,少装不懂了。
夏霁的眸子因怀疑而慢慢睁大,她用衣袖擦擦铜镜,又凑近仔细瞧了瞧。
她的脸上有一道道淡墨色的印记,虽然被人擦过,但留着残印。
她打了一盆水,把脸洗净。
她现在不能言语,不敢写字,何况她也不会,现今北齐、大夏并不交好,若是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北齐人,还不知会引起何等骚乱。
掌事姑姑立在门外,手拿戒尺催促:除了乐绫下不了床,其他人出来站好。夏霁学着旁人样子把床铺理好,跟着出了门。
虽然承乾宫不缺使唤婢女,但她们来自各宫各院,不好管理,故而皇后又派了一名掌事姑姑暂时统管她们。
婢女们鱼贯而出,站成一排。掌事姑姑念她们即将离宫,不欲难为这些苦命人,并无偏颇,依顺序给她们分工:好了,去忙吧。自己掐算着时辰,误了饭点,可没人管你们。掌事姑姑交代完就走了。
夏霁被分去打扫承乾宫前殿。
沈淮序从不约束她们,偶尔外出点一两人随行。
何况被选中的婢女们大多心不甘情不愿,干得再好也搏不出前程,个个随遇而安,干一会歇半晌,三三两两在殿内外转悠。
前殿昨日才打扫过,一溜儿的青砖比铜镜照得还亮。
昨夜到底发生什么
夏霁百思不得其解,把笤帚往墙角一靠,回望着高耸的红瓦砖墙,湛蓝空中,一只离群大雁漫无目的飞走。
成群大雁掠过大夏上空。
夏明帝站在明堂之上,裴凝跪在堂下,一身铠甲,魁梧挺拔。
夏明帝久久凝视着裴凝,缓缓开口:昭和呢,为何今日只你一人入宫
裴凝抱拳一礼:公主...公主她身体不适,怕身上病气传染给陛下和皇后娘娘,夏明帝沉默无声,裴凝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钗,这是公主让臣带来给陛下的。
太监将金钗接过递给夏明帝,他拿在手里细细打量,叹了口气:罢了,一会让刘御医随你回府,给昭和看看,西域新晋一批软烟罗,你一道带回去吧。
是。
慢着,昭和她贪玩又爱胡闹,你可得多担待些。
是。裴凝告退,他不无轻松地回府,身后跟着刘御医。
屋内银炭烧得劈啪作响,大夏冬天并不冷,但屋内热气融融,恍若春日。
屏风后齐雪心面色苍白地倚坐着,刘御医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公主这...命不久矣啊。
裴凝看出他的为难,把他引到侧室:还请刘大人如实相告,公主病情如何
刘御医是宫里最负盛名的御医,他句句点明公主身患重症之要害,又留三分余地。
公主前几日刚出嫁,如今却命在旦夕,一旦有了差池他担待不起。
他虽然会竭力相救,但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全看公主造化,若她亡故在裴府,也与他无关。
刘御医开了方子,回宫后挑拣一些轻症,并未向圣上如实禀告。
齐雪心从屏风后走出,裴凝上前搭住她的手:今日皇上宣你进宫,可是为了公主的事公主失踪多日,你不能不管,若她出了意外,你没法向圣上交代。
裴凝冷哼一声:她在大婚之夜逃走,我不揭她丑事已是给她留足面子,我裴家军是战场杀敌的勇士,不是陪笑玩乐的侍从。
齐雪心开口,却被裴凝打断,他目光里掬着柔光:今日来为你诊治的是宫里的刘御医,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定能好起来,雪心,我会陪着你的。
裴凝小心翼翼拥她入怀,生怕稍一用力,怀中的瓷娃娃便破碎了。
一声脆响,擦拭桌架的婢女尖叫出声:完了...我不是有意的。架子上青花缠枝带耳瓶碎在地上,她慌忙俯身去捡。
春夏坐在旁边偷懒,摆摆手:莫慌,殿下待我们极好,你看昨晚那个野丫头爬上殿下的床,殿下都没责罚她,此等劣迹若是换了陛下,十个脑袋都不够她砍。
她凑近正蹲下捡拾碎片的婢女:她被裹得严严实实抬回来,该不会‘美人计’不成,被退货了吧,脸还被画成那样,真是奇耻大辱。她不觉地讥笑出声。
夏霁爱热闹,但从不爱听人墙角,此非君子所为,无奈春夏的讥讽声太大,不觉入了她的耳。
她攥着笤帚的手越捏越紧,提步往偏殿跑去。
沈淮序此刻在偏殿看医书。
幼时他不得学武,父兄死后,他被沈家日夜盯着,出府都不得自由。
但他爱看医书,依着书中方子,会寻些药材研磨成粉,他不敢拿旁人乱试,只把药用在自己身上。
八岁时一只小鸟受伤落在沈家,在他的照抚下,竟痊愈了。
那是沈淮序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无用之人。
在他一次次尝试下,治疗外伤的药粉已很成熟,敷过之后不会留疤。
昨日被下了药,他把自己捆在屋内,硬扛过药效散尽。
只叹自己学艺不精,后宫斗争暗涌,着了别人的道。
夏霁一手推开门,沈淮序顺手把医书藏到身后。
她快步上前,拿起桌上毛笔,一脚踢在沈淮序膝上,用手一拉,踩在他膝上,俯身趴在沈淮序身上,用手摁着他的脸。
北齐人真欺人太甚!
她被拐骗至此,被毒哑,竟还要被送到他人床榻,任人戏耍。
她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急,她堂堂大夏公主岂任由你们宰割!
夏霁逆光而来,沈淮序还未看清来人,这人已经趴在自己身上。
凑得近了,他方认出这是昨晚床榻上的人,抬手握住夏霁拿毛笔的手,冷眸深邃:昨晚我已放你一马,如何一计不成,要霸王硬上弓么
夏霁一口咬在他手腕处,留下带血印子。
沈淮序吃痛松开手,见她提笔又来,他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把夏霁摁在桌上,两手死死钳住她的手腕,她双腿踢踹不止,沈淮序翻身上桌,用脚别住她不老实的双足:如何,看你还能动么
沈淮序压在她身上,两人面对面互相盯着对方,彼此之间只有方寸距离。
夏霁手脚均被束缚住,用蛮力她拗不过他,她猛一抬头,直直撞在沈淮序额头上。
沈淮序皱眉,捂着额头:你!
明明是她同年贵妃给自己使计,如今她反倒气其败坏了
夏霁趁他一时抽手,揪着他的耳朵不松。
沈淮序从不对女子出手,但他身下岂是女子,分明是一只狂躁小狗。
他们两人抱着扭打在一起,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撕扯开,桌上的砚台、笔架、书页散落一地。
殿外传来太监通传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