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德帝姓卫名清远,乃是宫女受先皇宠幸诞下的皇子,因为性子温和优柔,并不受先皇看重,在宫中相当于一个透明人,也因此行为上更多了一些自由。
他并无野心,只想做一个闲散之人,每日里其他兄弟都在努力读书学艺时,他便出宫闲逛,反正也无人过问他学文一事。
他永远都记得第一次见奚玉瑾时的场景。
那时刚到盛都的奚玉瑾为一个在茶楼中卖唱的小姑娘出头,被人追着从二楼打开窗户往下跳。
他当时就走在下面,奚玉瑾打开窗户只冲他喊了一声:接住我。
他下意识的慌忙伸手将人接住。
二楼不算高,而且奚玉瑾身量不高十分娇小,落入他双臂之中时他倒是没觉得有多重,而是瞬间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迷了心神。
他还没反应过来,奚玉瑾从他的身上跳下来,拉住他的手臂就带着他一起逃跑。
那个老爷身边的打手对他们穷追不舍,他们跑街钻巷,累的大口喘气才好不容易将那些人甩掉。
他刚想问为什么他也要一起跑,奚玉瑾就一把拍在了他的肩膀上,笑容轻快又恣意,“你好厉害啊,竟然能跑这么久。”
自此之后他就跟奚玉瑾熟悉了起来,才知道她是从南边跟着好姐妹家中做买卖的兄长到盛都来长见识的。
她是个孤女,却半分没有寻常孤女身上的怯弱,反正开朗活泼,而且总是有许多古灵精怪的想法。
她还很善良,即便自己只有一个馒头,瞧见吃不上饭的人,也会把馒头掰一半给别人。
不过别人若是再要,她就不会给了。
她说她也饿着肚子了,如果她也饿死了,那以后谁再分半个馒头给他们啊。
很奇特的想法,但也很有意思。
她的性子就像是一个小太阳一般,让靠近她的人都被她吸引。
他渐渐变得开始期待每一天,因为他每一天都可以出宫去找她。
有一次他出宫,发现她身旁跟着另外一个少年,当时便吃了醋,暗暗的跟那个少年较劲儿。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少年比他还要更早认识奚玉瑾,他才是后来者。
他们三人一起游玩,抓雉鸡烤着吃,去赏花游湖,时间像流水一样的从他们身上游走。
突然有一天,奚玉瑾告诉他们,她要开始做买卖了。
他们以为她只是闹着玩,还笑着给她放了钱袋说支持她。
她真收了他们的钱袋,说算他们入股,以后给他们分红。
本以为只是玩闹,却没想到她真的把买卖做了起来,而且越做越红火。
她不仅开了慈幼院,又想为天下的女子挣一份前程。
她四处走关系,要开一家女子书院,让那些愿意读书的女子可以进书院读书。
她说:读书不一定是为了科举做官,也可以是为了拓宽眼界。懂得自己想要什么,知道如何与相处,如何换位思考。
他那时已经出宫立府,虽说不受宠没有实权,但好歹顶着一个四王爷的名头,替她争取来了办女子书院的权利。
女子书院创办历经波折,但最后好歹还是办起来了,而且收了些资质很不错的女学生。
渐渐的,女子书院有了名头,她也出名了。
也正因为如此,她被他的父皇看见了。
那位权利巅峰,绝不容许任何人反抗的帝王,轻而易举的扼杀了她的梦想,将她掳进了深宫之中。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对权利的渴望。
然后便是她生下腹中孩子抑郁而终,他发誓,他一定要走到那个位置。
他已经没能保护好她了,那一定要保护好她的孩子。
他开始结党营私,开始争权夺利,最终他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走上了那个位置。
但高处不胜寒。
他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却越发想念与她在宫外逍遥自在的日子。
即便是她忙于生意,他只是跟在她身侧,他也觉得无比的满足和安定。
他时常在想,他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拥有权利。
如果他没有动用他四王爷的权利,她的女子书院就创立不起来。
只要女子书院不在,她就不会被他的父皇看见,也不会间接的害死她,那他们是不是就可以过着平凡但幸福安定的生活?
那是他第一次动用权利,却后悔了一辈子。
所以,不止是定安不喜欢这个位置,他也不喜欢。
可是他最后依旧逼了定安一把,将这个位置交到了定安的手上。
因为她说过,她希望天下和平,永无战火。
他的两个儿子办不到,唯有定安可以。
定安,定安,这个表字还是他给定安取的呢。
玉瑾,定安身边如今有了一个和你很像的姑娘,我可以放心去找你了。
永德帝伸着手在虚空中无力的抓了一把便猝然落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神色安详而温和。
“皇兄!”卫承宣凄声。
长乐和薛廖远等人纷纷跪下。
帝崩!
但这个消息现在却必须瞒着,不能泄露分毫。
长乐看着跪在床前的卫承宣,一下就红了眼眶。
乾清殿中静了下来,长乐沉默的陪着卫承宣跪在床前。
她并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悲伤,也没有说话安慰他。
那是他的至亲,他失去了他的至亲,他多难过都是正常的。
而她能做的就是陪着他,陪着他走过这段艰难的路。
薛廖远他们都退去了外殿,晨夕微露,乾清殿的一切照旧。
宫人们该洒扫的洒扫,该熬药的熬药,该送早食的送早食,从外面看来一切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根本无人知道永德帝已经驾崩了。
“宣王殿下,瑞王爷和镇国公还有沈大人来了。”庆公公站在门口小声禀报。
昨日祈朝节刚过,按照惯例朝中官员休沐三日。
瑞王和镇国公还有沈淮安此时进宫,是商议送走各国使臣团的事宜。
这些使臣团来的时候带了不少东西,走的时候自然也没有让人空着手走的道理,但这东西要怎么送,送些什么,却大有讲究。
沈淮安在礼部任职,拟了名单送过来给卫承宣过目。
卫承宣没有反应,长乐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去处理前朝的事情,这边的事情交给我。”
卫承宣转头看长乐,目中的悲痛不见,更多的是空洞和茫然。
长乐知道他短时间内是没办法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的,“庆公公,你去告诉沈大人,就说王爷昨夜染了风寒,让他拿着单子找瑞王和镇国公,以及内阁的诸位大人商量着……”
长乐的话还没说完,卫承宣反手握住她的手。
长乐顿住,抬头看他。
卫承宣起身,“我去处理。”
长乐心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却只能哽咽着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