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修真小说 > 陈平安全 > 第一千一百三十八章 蜉蝣见青天
    海上夜航,浮萍浪迹,云水生涯。
    翻检记忆如翻书查找史料,陈平安打开一些避暑行宫的记忆,只是很快就又合上书籍,俯瞰一座道气清灵的灵犀城。灵犀城虽是中四城之一,占地却偏小,不过城内宫阙阁楼,亭台水榭,街坊花苑处处精致。上任城主对自家辖境管束极少,只需要遵循夜航船的几条底线规矩,灵犀城土民就再无任何额外律例需要遵守。灵犀城与条目城刚好都姓李,不过城内风物习俗,却是两个极端。上任女子城主下船,身边只跟着那位长着鹿角的银
    眸少年。
    先前乘船去往扶摇洲,陈平安已经跟城内一些名义上的管事之人,打过照面。毕竟是代管灵犀城,此举属于题中之义,总不能避而不见。
    见了面,陈平安觉得这些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清谈文士,太雅,他们则觉得这位顶着隐官头衔的文圣一脉弟子,太俗。
    虽说还不至于相看两厌,可到底不算气氛融洽,话本、戏文上所谓的一方纳头便拜、一方提鞋相迎,更是绝无可能。当时陈平安相对少言,倒是到了落魄山就一直翻看圣贤书的小陌,陪着那些一聊起文学诗词便滔滔不绝的风流人物,聊了些道、势之争,谈论天下道统与历朝政统的此起彼伏,说到了亚圣一直强调的师友,真正儒生该怎么与有道之君相处,以友待之,君主却要侍奉以师。小陌还与他们请教一事,为何作为文庙教主的董夫子,既然独尊儒术,执意要罢黜百家,却要搬出来一个天字,来压皇帝国君文庙副教主的韩夫子为何要讲一国之君只需垂拱而治最后小陌又问他们,白
    玉京陆掌教那句好似谶语的道术将为天下裂,所言何事,言外之意事后小陌还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太放开了说,连累公子在他们那边印象不佳。毕竟周首席曾说如今世道,跟没有官身的读书人聊天,一定要小心再小心,腹稿酝酿再酝酿,否则一两句话没说对,就容易被记恨。不过陈平安笑着说没事,本就不会在灵犀城久留,我们满身铜臭气,在这里也不敢做任何涉及钱财的买卖,
    既然是鸡肋,与这些擅长清谈的雅士给予该有的礼数,敬而远之就可以了。刘羡阳他们回到高悬空中的虹桥廊道那边,笑道:真是长见识了,第一次在书外,瞧见这么多为声名所累的活神仙。狗子见多识广,学问扎实,她一眼就看出他
    们是被拽回书中、关押在文字里边的半吊子自了汉,据说这门神通,最早是三山九侯先生捣鼓出来的。狗子还说远古岁月里,无论道士还是书生,做学问,都气魄大,每一句话,每一行字,都如黄钟大吕,不像现在,霜打的茄子,秋虫切切似的,透着一股酸臭的小家子气。万年前那会儿,礼圣学究天人,创造出文字,三山九侯先生先生澄观一切图像,好像还有一头蛮荒大妖,专门研究天地间的所有音律。好像就是后来
    蛮荒天下那个化名陆法言的十四境大妖,可惜被吃了
    狗子盛赞这艘船的幕后高人,才学不浅,材力过人,竟然能够博采众长,从这里借鉴一点,在那边偷学一点,就有了夜航船如今的面貌,跟一座档案库似的。
    说到这里,刘羡阳抱拳摇晃,狗子,可以可以。
    貂帽少女笑容灿烂,抱拳还礼,刘大哥,哪里哪里。
    刘羡阳继续晃拳,这里这里。
    不愧是灵犀城,双方对视一眼。谢狗,哈哈哈。刘羡阳,哈哈哈。
    陈平安看了眼一脸笑意的小陌,出门在外,自家道侣,像个傻子,你不管管小陌显然不想管,谢狗与刘剑仙性格相契,都是心比天宽的,自然而然一见投缘。来时路上,他们都已经约好了,只要山主夫人不嫌跌份,谢狗就一起给赊月当
    伴娘。
    谢狗哈哈笑道:山主这是掉进了个美人窝啊。
    刘羡阳抹嘴点头道:没白来没白来。这座虹桥建造在宫阙之内,到处多是女官巡视,曲眉丰颊,身姿婀娜,飘裾长袖,粉白黛绿,她们手提白纸竹篾的宫灯,纸上以朱墨写有著名词句,附带几行蝇
    头小楷字迹娟秀的批注。
    城内居民,他们在历史上,也都不是什么高居庙朝、进退百官的显达之士,都是些才命相左的郁郁不得志之人,如今更成了穷居野处偏远江湖的独善其身者。
    陈平安要去关起门来看点秘录档案,小陌就跟着,刘羡阳说要跟狗子谈点事情,谢狗歪着貂帽,啊
    先前城主的宫苑住处,陈平安当然就不去鸠占鹊巢了,这种事还是需要讲一讲避嫌的。
    他这个城主,虽然有个代字,但是按照夜航船的规定,已经可以查阅相当数量的文档。
    陈平安在桌上放了一碗糯米酒酿,就当是拿掌故下酒了。
    没来由想起当年那趟由倒悬山启程的乘船跨海,是一条拥有数座上古破碎秘境的吞宝鲸。陆台那家伙好像如今跟着张风海混了,折腾出了一座新宗门,陈平安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个过程里,唯恐天下不乱的陆台,肯定没少撺掇,那边煽风点火。至于陆
    台他们这拨自立门户的青冥道官,为何要在此时跨越天下,选择游历蛮荒,估计也有一种自证清白的意味同时先作壁上观,再来押注哪边陈平安拿出一幅地理粗略的堪舆图,双手笼袖,视线在地图上巡游不定,此地山川名称,与几座天下多有重名。陈平安有了主意,伸出手指,在图上点了点,自
    言自语道:就选择这里落脚,结茅修道几年
    那是一条山脉,山名地肺,古名终南。
    刘羡阳和貂帽少女走出虹桥廊道,继续登高望远,来到高楼顶层,檐下铃铛,风起天籁。
    刘羡阳趴在栏杆上,微笑道:白景,既然如今我们是朋友了,那我可就要打开天窗说亮话,介不介意
    貂帽少女咧嘴笑道:可能白景会介意,谢狗肯定无所谓。说吧,有理没理,我都听一耳朵。刘羡阳点点头,开门见山道:既然你是那副纬甲的主人,又是顶替小陌的临时护道人,为何陈平安在扶摇麓道场闭关之时,遭遇数次无法溯源的凶险偷袭,都没
    有将这副甲胄借给陈平安用以防身难道是因为这件纬甲品秩太高,穿戴有讲究,穿上了就脱不下来谢狗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刘剑仙连这种密事都晓得在蛮荒,在山中,在天外,我可都没有祭出此物才对,更没有跟谁夸耀我拥有这件宝物。刘剑仙是从谁
    那儿听来的陈山主不会是他,山主从不做强人所难的事情。小米粒,更无可能。莫非是桐叶洲青同那个大嘴巴
    刘羡阳笑眯眯道:山人自有妙计,能知万古人事。谢狗扶了扶貂帽,说道:不绕弯子,不兜圈子,与你直说便是了,我来蛮荒之前,与白老爷有过约定,什么时候他与小夫子打生打死了,我就必须赶回去助阵蛮荒,白老爷说话爽快,说就算半死也要爬过去。白景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却是最重约定,一旦爽约,就要愧疚很久很久,这种滋味太不好受了,我不愿意有第二次。我身上这件纬甲,是杀手锏之一,不是那种必须豁出性命的生死战,最好不要露面,免得被有心人预估,早做准备,打架嘛,境界相仿,道力相当,就看
    谁的杀手锏更多更牛了。
    谢狗打了个响指,给出真正缘由之前,先邀请刘剑仙看些有趣的老黄历。
    刘羡阳心湖之中,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阵阵惊涛骇浪,伴随着轰鸣声,湖面骤然立起一幅幅挂像。
    有些画面模糊,但皆蕴含大神意,饶是刘羡阳都要稳住心神,凝出一粒心神芥子屏气内观,才不至于乱了道心。
    有些是白景亲眼所见,有些是她想象而成。不同的甲胄,不同的主人。远古十二高位之一的铸造者,以五至高之一的披甲者,披挂甲胄为原型,仿造出了三件次一等真迹的神物。其中那副神甲大霜在登天一役中破碎坠地,兵家初祖将其搜集,勉强恢复原貌,暗中联手远古天下十豪之一,她的两位亲传弟子,耗费物力无数,在大霜甲基础上作了延伸,终于成功铸造锻炼出三种不同形制的
    祖宗甲胄,这便是后世三种兵家甲丸的前身,所以经纬甲、金乌甲和神人承露偶甲,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其实都是赝品。
    刘羡阳笑道:我是烧瓷的窑工出身,那么大霜甲在内三件,就是官仿官,之后兵家初祖仿造的甲胄,就是民窑了
    谢狗随便就出现在刘羡阳心湖之内,竖起大拇指,这个比喻好。
    既然今日话题因纬甲而起,刘羡阳当然就更注意此物,看那挂像上的人物容貌装束,经甲最早落在了西方佛国,刘羡阳问道:是给高僧神清穿在身上了谢狗摇摇头,鸡汤和尚是不是经甲的主人,没见过面,不好说。但是我可以确定一点,鸡汤和尚至少没有穿戴经甲,他不需要,否则反成鸡肋。登天一役,某条主攻道上,远古天庭曾经开启一座攻伐剑阵,亿兆之数的飞剑,磅礴暴雨,多少星辰被戳成了筛子,甚至是直接被当场碾为齑粉,刘羡阳,你猜我们这拨炼气士
    ,是如何应对这种灭顶之灾的有那人间第一位道士,见此场景,不退反进,加快步伐,迅速登高,故意与众生拉开距离。出阳神,走阴神,道法无边,袖里乾坤,收拢飞剑无数,颠倒阴阳,
    化为己用,一袖摔出阵阵飞剑,造就条条耀眼星河,以强攻强。
    道士诵诀如歌,依然不忘传道。
    又有菩提树下证大道的僧人。紧随其后,摘下身上一件缝缝补补的旧衣服,就那么随手丢掷出去,便可遮天蔽地。飞剑刺衣,声如擂鼓。
    僧人神清的金身不败,最是追本溯源,认祖归宗。所以这位号称最解祖师西来意的老和尚,根本用不着穿戴经甲。谢狗跳到栏杆上,一屁股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双拳撑在膝盖,呵,那位远古十豪之一的剑道魁首,无论攻防,道气深厚,比我们所有剑修都要更为强大,他几
    乎从不开口说话、道统根脚神秘,不为人知,仗剑登高,连破天庭诸司设置一百二十七阵。真身法相,一左一右,便是此人,负责扫清两侧道路一切障碍。
    刘羡阳神色古怪起来。谢狗神色复杂,喃喃道:你能想象吗,整座人间大地,一切有灵众生,心生感应,就像到处都是燃起……香火,只是不再祈求神灵,而是怀揣着一个共同的希望
    。
    登天一途,书生们浩浩荡荡,从最早的居中位置,很快变成战阵第一线,前仆后继,慷慨赴死。
    沉默许久,刘羡阳忍不住问道:敢问此役,道祖何在谢狗笑道:老样子呗,还能咋样。他永远离群索居,比神灵更像神灵。昔年一场没有任何门户之见的传道问道闻道证道,那条远古道士队伍如长龙蜿蜒于大地山河,他就远远吊在队伍尾巴上。等到跟远古神灵彻底撕破脸皮,开战了,道祖还是走在最后边。自然不是道祖怯战,更不是道祖气力不济,只因为我们所有炼气
    士都心知肚明,必须,也只能是由他来……一锤定音,分出胜负!
    谢狗眼神熠熠,论出身,后世最懦弱最自私最庸碌之人的身上,有一个算一个,都流淌着远古豪杰的血脉。
    谢狗咧咧嘴,结果现如今,一个个攀比我爹、我师父是谁,家里有几个钱,气死人嘞。
    刘羡阳一笑置之。
    谢狗脸色冷漠起来,正因为我亲眼见过那些波澜壮阔的舍生忘死。
    所以我觉得如今天下的世道,好生让人失望。
    道士吕喦说过某种酒水,富饶之地绝不会有人去碰,贫苦酷寒之所才会售卖,新酿酒面翠绿可爱,浮起酒渣如蚁。哈,一听就馋了。有机会要尝尝看。
    说到这里,谢狗撤回那些画卷,绕回正题。经甲在身,就像占据一座无量世界的道场,哪怕双方身形明明近在咫尺,也会是远在天边的处境。术法攻伐,想要找到穿戴经甲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故而
    穿戴经甲,于炼气士而言,虽无杀力的增加,却等于是立于不败之地,最能保命。相传炼气士披挂此甲,只要别去文庙功德林、白玉京和西方灵山、剑气长城四地主动启衅,此外哪怕是一两位十四境都起了杀心,愿意联手杀人,恐怕也要头疼
    万分,该如何准确找出某一粒恒河之沙
    至于纬甲,传闻最大妙处就一点,能够让甲胄主人一直吸纳天地灵气,数量不存在瓶颈一说,毫无满溢的顾虑。谢狗解释道:剑修白景可以常年披挂在身,小陌可以借去用几天,你刘羡阳遇到胜算不高的搏命厮杀,也可以穿戴一次,唯独陈平安不合适。本来某场还算势均
    力敌的拔河,就容易输掉。就算我敢借,陈平安敢穿吗山主不敢的。
    刘羡阳点头道: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谢狗眼神幽怨,说道:刘大哥,你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就是真把我当朋友了,放一个百心,我不觉半点委屈……刘羡阳笑道:我这个人,虽然出身穷,但打小就盲目相信自己是天生的富贵命,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所以吃不了半点委屈,兜里没几个钱,都要先把脸面和排场支棱起来。在家乡当窑工前后,看上去好像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但是没几个真正的朋友。可只要认定是朋友,那么就会很好说话,朋友之间闹点别扭,不算什么,误会是假酒,委屈是馊饭,余啥可都别余着这些,就说少年时,就跟陈平安闹掰好几次了,就他那死犟死犟的脾气,乐意跟我服个软,赔个不是每次不
    都是我厚着脸皮去他那边嘻嘻哈哈,重新把关系缓和回来在你这边,先邀请你给倩月当伴娘,再来问你这个问题,就是已经做好准备闹别扭了。
    谢狗哇了一声,这么说的话,我就理解了!
    刘羡阳微笑道:狗子,谁觉得我们是傻子,就是真正的傻子!
    谢狗板着脸使劲点头,那必须的。如今世道复杂,不聪明成不了事,太聪明了也坏事。像咱们就正好,哈哈,大智慧。
    刘羡阳附和道:中庸之道,大智若愚。
    她随即有些担心,刘大哥,咱们聊得这么开心,小陌会不会吃醋啊。
    刘羡阳说道:不如回到宝瓶洲,咱俩就假装不认识或者干脆今天就假装没谈拢,伤了和气,异姓兄妹反目成仇
    谢狗抚掌而笑,此计妙啊!
    谢狗回过神来,疑惑道:当年刘大哥为何多次跟山主闹掰啊我觉得山主为人处世,他年少时不这样刘羡阳微笑道:他一直是老样子,没啥差别。但是我嘴巴臭啊,说话从来没个忌讳,花钱如流水,月底结账还了钱就没钱,做事一贯顾头不顾腚,就陈平安那心
    细的谨慎性子,劝我总不听,次数多了,搁谁受得了
    谢狗愈发疑惑,刘大哥还挺骄傲
    刘羡阳反问道:不值得骄傲么
    谢狗刚想表示由衷赞同,她神色微变,忙不迭撂下一句拉肚子就跑路了。一边伺机隐匿起来,谢狗一边腹诽老瞎子的某位开门兼关门弟子,你当年游学路上,好好读你的圣贤书便是,老是跟人询问裴钱到底是不是那流落民间的公主殿
    下,做啥子么!
    刘羡阳哭笑不得,本来还想与谢狗询问一句,按照她的形容,远古时代里的十四境和地仙们,是不是修为过于强大了
    只是刹那之间,刘羡阳便觉不对劲,眯眼望向一处,随时准备递剑。
    海上,竟有人可以追上夜航船,魁梧男人伸手掰开阵法,大步跨入其中,落地之时,船身大震,附近海面掀起百丈浪头。
    男人环顾四周,笑道:东家就不必露面待客了,我找人闲聊几句,你们也无需摆出如临大敌的阵仗。
    陈平安没有起身,抬头望向门口那边。
    魁梧男子推门而入,气势之雄厚,屋内见之如山岳横移而至。
    他劈头盖脸两句话,就说得陈平安眼皮子微颤。
    周密太心急了。
    该等我出山的。
    沉睡万年的那拨大妖,白景,无名氏,离垢等,当年都曾跟随这位兵家老祖,再次开启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事。
    远古第一役,名为登天,众志成城。第二役,其实就是一场内讧,当时几乎整个妖族都选择押注一人。
    按照杨老头的贬低说法,就是一场分赃不均的内讧。
    打下了天上,论功行赏,排坐坐吃果果,结果就没几个满意的。
    小陌虽然一向喜好跟人问剑,却从不掺和这些无甚意思的利益之争。
    陈平安岔开话题,在全椒山那边,听小陌说前辈,刚刚走了趟青冥天下。男人自顾自挑了张椅子坐下,道:拿回一点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再就是顺道找个朋友叙旧,本想着喝过酒,就去鸦山见一见那位号称数座天下武道第一人的‘林师’。不曾想老友的道场依旧,却已物是人非。我那老友一贯行事老道,早有预算身后事,经过千年复千年的长远铺垫,好不容易冒出了个占尽便宜的十四境修士,与开山祖师道力相仿了,本来想念在与他家老祖情谊,要对他指点几句,可那家山风,实在是一塌糊涂,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就没几个好货色,老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我就拗着性子,与他讲了几句,不曾想那厮是个半点不知好赖的,反过来冷嘲热讽,怪话连篇。就我这脾气,能惯着他双
    方约定,口头订立了生死状,打了一架。哪里料到好歹是个十四境,即便是新鲜出炉、酒里掺水的货色,竟然如此体魄孱弱,不堪一击。
    陈平安没说什么。男人大笑起来,他那道场,好像与武夫不对付,一提起纯粹武夫,便要来上一句武夫全靠嘴硬。搞得一州境内,武学宗师才听说他跻身了十四境,就全跑到别州了,但是由此可见,一州武夫,确实丢人现眼,也怪不得他们这帮道官仙师瞧不起武夫。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订立了生死状,还要阴阳怪气问我一句,‘本座评价
    武夫几句,关道友何事’
    男人眯眼而笑,问道:陈平安,你觉得关不关我的事
    陈平安说道:设身处地,我要是前辈,可能就会回一句,对对对,道友高见,说的都对。
    男人随即大笑不已,掌心摩挲着椅把手,碧霄道友说的不错,小子贼精贼精,果然一贯老道,是块学武好材料。
    陈平安说道:前辈得闲的时候,可以去见一见曹慈,相信肯定不会失望。
    男人点头道:已经见过了,比你顺眼多了。
    陈平安一时语噎。
    男人说道:事先都是价格谈妥了的,我此次登船就是看货验货取货。
    陈平安松了口气,理当如此。
    ————
    蛮荒天下。
    落叶他乡树。
    四处衔接两座天下的归墟通道,分别是东海黥迹,南海神乡,西海日坠,北海天目。
    位于蛮荒的四处归墟,相互之间,距离遥远。故而中土文庙在堪称死地的四处,安排了大量顶尖战力,坐镇其中。
    与此同时,浩然在蛮荒天下北部,开辟出三座巨大的渡口,分别名为秉烛、走马和地脉。
    兵家有过一个粗略估算
粗略估算,浩然九洲以三成之力,防御蛮荒妖族的入侵。如今却是要以七成之力,攻伐蛮荒天下。
    儒家书院这边,大量获得正人头衔的大君子,和君子,都已经置身于战场第一线的归墟出口处。
    此外一些君子和大量书院贤人,都在两座渡口行走历练。蛮荒日坠归墟这边,顶尖战力除了苏子,还有新晋十四境修士柳七,大骊铁骑主帅宋长镜,早就是止境神到一层、却有道号龙伯的张条霞,以及桐叶洲玉圭宗宗
    主,剑仙韦滢,和止境武夫吴殳等人。
    虽然苏子依旧是飞升境,柳七已是十四境,仍然以苏子为此地的主事者。
    今日有客造访,是两位联袂云游至此的道士,中年道士身穿黄色道袍,长髯飘飘,老道士着青袍披鹤氅,两者貌似年龄悬殊。
    在关卡处告知缘由,很快便有苏子爽朗大笑,离开临时衙司,快步走向那位仙风道骨的道士,与之把臂言欢,子京兄!一别多年,重逢云水间。
    中年道士微笑道:幸甚。
    这位长髯道士,名杨世昌,字子京,道场位于崆峒山。道士面如冠玉,腰别一支紫竹洞箫。
    在某一年的秋日,苏子游宦生涯期间,曾与友人一起泛舟夜游,作赋记录,成为脍炙人口的名篇。
    舟中苏子扣舷高歌,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挚友共谈玄义,洗盏更酌,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不知东方之既白……
    苏子似有所指,笑道:子京兄,如今是仙人境瓶颈,既然身在修道关键处,何必趟浑水,以身试险。
    杨世昌微笑道:苏兄又何必明知故问。再者说得俗气一点,仙人境瓶颈,好像比不过飞升境瓶颈
    苏子说道:我向佛慕道不假,底色终究是儒家弟子,有些事情,当仁不让。
    杨世昌说道:苏子是读书人,贫道便不读书了么
    苏子哈哈大笑,可以为子京兄破例,畅快喝酒去!
    上次天下大乱,如宝瓶洲灵飞观天君曹溶这样的道士,乱世一起便下山,战事平定则功成身退,不在少数。昔年战线被蛮荒大军一路推到北方的金甲洲,便有七八道士,道力惊人,在南部行踪不定,大杀四方,遇妖杀妖,给蛮荒后方造成不小压力。尤其是最后一役,
    五位道士竟然直接突袭一座军帐驻地,打碎一整条大岳山脉,最终迫使战损不小的军帐不得不搬迁别地。
    而这拨道士,也只剩下两人。
    上次中土文庙议事,发出邀请,两位道士辞而不往。
    那个沉默寡言的青袍道士说道:苏子,阵法繁密至此地步
    苏子收敛笑意,点头道:文庙早有要求,各大渡口的大阵,必须能够抵挡住蛮荒十四境大妖的倾力一击。
    道理再简单不过,只要挡得住蛮荒大妖这一手,接下来自有浩然十四境出手。
    青袍道士点头道:贫道虽不擅长捉对厮杀,却可以为此阵略尽绵薄之力。
    苏子作揖致礼,笑道:先行谢过,不胜感激。但是此事还需文庙那边三四人都点头才行。大阵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渡口周边百万人的安危,必须小心再小心,所以每一个阵法环节的增减或置换,苏子在内的几位渡口主事人,都需要与中
    土文庙那边禀报详细情况。柳七曾经笑言,所谓三四人,其实就是二三人表态,幕后的真正关键一人说可否而已。
    青袍道士不以为意,还以稽首,淡然道:理当如此。
    贫道昔年云游至白帝城彩云间,有幸与郑先生讨论过阵法之本。
    前不久有一批书院弟子来这边历练,他们更早在走马渡口,帮忙处理行伍庶务。
    队伍其中有个名叫李槐的年轻儒生,来自文庙七十二书院之一的宝瓶洲山崖书院,头衔是贤人。身边几乎都是君子贤人,也不显得突兀,书院弟子在远游路上,经常一起切磋学问,探讨性命义理,李槐都不主动说话,只是认真旁听,偶尔有人让他发表看法
    ,李槐也只是说自己不懂。
    一开始还有人误以为李槐是朴拙,性格内向,不喜言辞的缘故,才会只听不说。相处时日一久,才知道李槐……是真不懂。
    但是李槐确实虚心且好学,故而同行君子贤人们并不会低看李槐。
    关系好了,都会各自问及师传,李槐只说当年书院山长是如今礼记学宫的茅司业。
    礼记学宫司业茅小冬,如今可是中土文庙的……大红人。公认治学严谨,铁面无私,以理服人……
    转入礼圣一脉的茅司业,留在中土文庙,主要是辅助昔年恩师的文圣处理大小事务,就说巧不巧吧
    关于此事,文庙内外,浩然山上,私底下不是没有一些议论。
    听说是那关门弟子的主意
    不可能吧
    觉得不可能那是你没去过剑气长城。
    这里边有什么门道
    门道嘿,多了去了!
    ……
    一个身形佝偻的矮小老头,没打招呼就来了,尤为特殊的,是老人身边,竟然还带着一个绝对不该出现此地的人物。
    他们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联袂凭空现身,进入了这座戒备森严的雄伟巨城。
    苏子和几位大修士都说不用管。散步走在城池之中,汉子境界足够高,稍加留心,便随处可见都是阵法流转的流光溢彩,汉子啧啧称奇,此地防御,有点夸张了。其余几个地方,也是差不多的
    水准
    叠阵复叠阵,天衣无缝,毫无阵法之间相冲的顾虑,只说其中之一,便是五座五行大阵再叠为一阵,精妙且高明。老人点点头,几个地方,差距高低有限,而且每日还在层层加厚,那些山巅修士,都要脸,攀比心很重,不愿丢了面子。浩然天下那边,从来不缺奇人异士,如
    今神仙钱也不缺,
    汉子忧心忡忡问道:之祠道友,给句准话,我要是被围殴,你到底负不负责
    老人反问道:我说话一向不作数。你还要不要一句准话
    汉子长叹一声,认你当道友,比你更眼瞎。
    老人说道:嘴巴这么臭,怎的,来之前,钻过仰止或是官乙的裙底了
    汉子服了,乖乖闭嘴。
    临近一地,老人悄悄扯了扯衣领,理了理袖子。
    汉子只觉得开了眼,此行不虚。
    一位大骊兵部员外郎正在给近百人授课,手持画杆,复盘讲解前不久某场战役的双方优劣、得失。
    在座的,既有书院的君子贤人,诸子百家的炼气士,更有统兵的诸洲武将。
    学堂之内,座无虚席。
    李槐就坐在靠窗的角落,听到重要地方还会提笔记录。
    对于排兵布阵一事,李槐虽不精通,却是打小喜好,所以听课格外认真。
    那个干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头儿,眼眶凹陷,双手负后,在窗外踮起脚尖,看着伏案埋头写字的李槐。
    老人身边,准确说来是脚边,还有个身材精悍的中年男子,正背靠墙角根,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缓缓摩挲。
    老头颇为自得,没名字,我这徒弟如何
    被调侃说成是没名字的中年男人,实在疑惑,松开手,站起身问道:什么‘如何’
    修道资质天生根骨神意道气这个年轻人,都很不如何啊。
    老人懒得再说什么。
    李槐发现桌上阴影,一抬头,蓦然瞧见窗口多出俩脑袋,吓了一跳,看清楚是老瞎子后,放下笔,揉了揉手腕。
    很快发现教课的先生,还有附近几个学生,都望向自己这边,李槐顿时尴尬不已,赶忙以眼神示意,老瞎子赶紧走,课还没上完呢,你杵那儿作甚。
    老瞎子以心声说道:没事,我们等你下课便是,又不妨碍先生学生们一方真敢说、一方也敢听。
    李槐急眼了,用上了聚音成线的手段,老瞎子你可别胡说八道。
    老瞎子笑道:好好好,你继续听课便是,算我旁听,教课夫子总不能赶人。
    随后有一位腰悬一枝柳条的俊美男子,来到这边。
    老瞎子不言语,只一抬手,便是逐客令。
    不出意料吃了个闭门羹,柳七只得默默离开。
    汉子笑道:离垢还在你道场那边等着呢。
    老瞎子问道:我让他等了
    汉子无可奈何。
    遥想当年,大名鼎鼎的之祠道友,无论是容貌,还是谈吐,可都不是如今这般德性的。何等气度风雅,何等卓尔不群!
    十万大山。
    空无一人,居高远望,了无生气,满目荒凉。
    主人不在家,一个少年模样的蛮荒大妖,独自来到此地,在崖畔盘腿而坐。
    少年被白泽喊醒之后,腰间一直悬挂乾坤袋和捉妖葫,只是上次议事,被萧愻用了个蹩脚理由,被她慷他人之慨,送给斐然当份子钱了。
    无所谓的小事。
    苦等万年,没有白费,终究是高了一层境界。
    不同于仰止、朱厌那些未曾沉睡的蛮荒大妖,关于他们几个,浩然天下那边所知甚少。
    很难想象,他与之祠,都曾与那拨远古书生为伍,甚至一开始关系还很好。
    比如之祠道友,就想要成为人间第二个炼出本命字的读书人。
    而他就一直希冀着能够建造一座字面意义上的书城,背面为王。
    受恩于先铺路再让道的文海周密,此事毕竟是成了。如今他就代替登天离去的通天老狐,成为蛮荒天下的文字主人。
    少年习惯性从袖中摸出一本书籍,一边耐心等人,一边聚精会神读书,是读,且声音极有韵律,似乎诵读本身即是道法。
    书味如稻粱,如肴馔,如醍醐,如烈酒,诸子百家味如醯醢。
    万年之前,他跟之祠确实是同道中人,欲在书里书外观尽世界。
    至于前不久蛮荒某地,有一名擅长符箓的妖族修士误入那座浩然斋,对于周密的这桩秘密安排,少年无动于衷,只是始终远远观察那边的文运流转。
    等到讲课结束,有一位与李槐相熟的书院贤人,家乡是流霞洲,他察觉窗外的异样,轻声问道:李槐,谁啊
    李槐有些尴尬,解释道:是我师父,山上那种,不是书院里的先生。
    那位贤人不再追问什么,只是一脸恍然道:可以啊,你小子藏得还挺深。
    李槐嘿嘿笑。
    年纪轻轻的贤人与窗外那边作揖行礼,双手负后的老瞎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致意。
    等到这座课堂学子都已经离开,老瞎子才带着无名氏走入其中,师徒双方,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
    无名氏还是靠墙而坐。
    李槐小心翼翼问道:师父,这位前辈是
    老瞎子随意说道:不用管他,没名字的。
    汉子朝李槐那边双手抱拳,用醇正的浩然雅言笑道:李槐,久仰久仰,幸会幸会。我就是个花拳绣腿的武把式。
    李槐刚要说话,老瞎子已经说道:不必行礼,他这种货色当不起。
    汉子笑着点头,自己替自己解围了,大丈夫不拘小节,怎么随意怎么来。
    李槐以心声说道:老瞎子,你老是这个样子,会没有朋友的。
    老瞎子笑道:我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是朋友的,就会习惯我这个样子。
    李槐啧啧称奇,竖起大拇指,厉害厉害,有理有据,滴水不漏。
    老瞎子笑问道:喝不喝酒
    李槐气笑道:你说喝不喝酒
    老瞎子说道:好徒儿,别总是这么拘着,天大地大,没几个人计较谁是谁的。
    李槐抬了抬下巴,这么多大道理,明儿你去当回夫子
    老瞎子乐呵道:我教是能教,但是他们受不起。
    李槐问道:来的路上,几个下酒菜,喝了几斤酒啊
    老瞎子笑道:
    无名氏双臂环胸,脑袋后仰靠墙,干脆闭目养神,实在是心累。
    总感觉李槐这小子一个人,就比萧愻加上白景凑一堆聊天,更能让人措手不及。
    老瞎子沉默片刻,冷不丁问了一句,李槐,认师父,又不是找靠山,对吧
    李槐睁大眼睛,毫不犹豫,直接反问道:不找靠山,我找师父干嘛啊
    老瞎子伸出干枯手指,挠了挠凹陷的脸颊,一时半会竟是不知如何反驳。徒弟这话,极有道理。
    无名氏都想要彻底关闭神识来个不见也不听了。不得不承认,之祠道友的这位好徒弟,资质跟胆子是成反比的。李槐解释道:小时候在家里,我娘亲就是我的靠山,后来远游求学,我就找了陈平安当靠山,在大隋山崖书院,李宝瓶林守一他们都是我的靠山啊。如今拜你为
    师,你不当我的靠山,难道我来当你的靠山啊老瞎子你是不是一个人在道场,没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饿慌了,搁这儿跟我说混话呢
    老瞎子一笑置之,岔开话题,在浩然天下这边,你跟姓陈的小子关系好,既是同门,还是同乡,他有个优点,就是念旧,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李槐补了一句,嫩道人也不差的,我们关系老好了。
    老瞎子没搭话,好像但凡他嘴上提一句嫩道人这个道号,就会忍不住想把那条飞升境拉过来,踩上几脚。他继续说道:五彩天下,宁姚那妮子,就像是我的自家晚辈。况且陈熙年轻那会儿,曾经走过一趟十万大山,我指点了几句,是一些陈清都教不了的东西,勉强
    有几分授业之恩,这份不大不小的人情,他当然得还。所以你以后去五彩天下那边游历,可以找陈熙当靠山,陪你一起出门看山水。
    李槐一下子就显露出窝里横的特色了,那可是一位剑气长城战功赫赫的老剑仙,我可不敢开这个口,也没那脸皮,保管见了面就犯怵。
    老瞎子好像早就料到会如此,点点头,所以我已经跟陈熙,如今的飞升城陈缉,说明情况,他说没问题,只要你到了五彩天下,就由他罩着你。
    李槐咳嗽一声,压低嗓音说道:怎么说话呢,别整得咱们师徒俩像是混江湖帮派的。
    老瞎子淡然笑道:人间世情,一个鸟样,大差不差。老瞎子就没那瞎讲究了。
    李槐赶忙提醒道:这话在这里,可不兴说啊。老瞎子继续说道:治学历练都需行脚万里,论及山河壮丽,浩然蛮荒各有千秋。所以我还帮你约了一拨人,多看看这边的风景,你只管放心与他们一起游历,领
    头的道士,叫张风海,是个勉强能看的新十四境。此外其中一人,与陈平安还是旧友,所以不用担心被孤立,无话可聊。他们正在赶来这边的路上了……
    李槐笑嘻嘻道:老瞎子敢情你这这儿托孤呢,我也不是太子啊。
    无名氏很是无语。
    他与之祠道友算是相识一万年多年了,敢这么跟之祠说话的,的的确确,真心没几个。
    老瞎子挠脸而笑,不愧是自己徒弟,说话就是听着暖心顺耳。李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只得渐渐收敛了笑意,神色黯然,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仍是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对面的老人,李槐缓缓言语,好似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师父,话是这么说,可总有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没法子嘛。师父,那你能不能给个保证,忙完了正事,去去就回哪怕去了个不近的地儿,一时半会
    不回十万大山,可总是要回来的,对吧师父,你境界那么高,这点小事总能做到吧
    老瞎子哪里会说些安慰人的话语,憋了半天,看着李槐好久,才缓缓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流血不流泪。
    李槐怔怔无言。
    山巅,离垢有些感伤,收起了书籍,双手扶膝,喃喃自语。
    我辈学道人,心净如琉璃,神清似太虚。
    曾发狂放语,若无十万岁,作甚世间人。
    大道有岸,道法无边。以道殉身,以身殉道。一人独往,慷慨而已。
    远古峥嵘岁月,人间炼气士欲想毕其功于一役。
    无数道士几乎是骤然间便云集在人间某地,不分族类,不分术法道脉,一心一意,皆是同道。
    在他们即将登天之时,有一位青色法袍飘摇的俊美男子,披头散发,蹈虚而至,神气万分,潇洒至极。
    他与为首那拨境界最高的道士说道:你们只管换地方登天,放心去帮别处战场便是。
    他仰头望去,这条道路,由我开辟。一位大妖神色肃穆,说道:之祠,不要胡来!单独行事,是万万行不通的!事关重大,你不要意气用事,大不了你与我们几个,并肩带头冲上去便是。依循那条
    老规矩,若是我先死了,你就赶紧嚼了我那真身以便修补道力,继续前行……有一位肩挑长棍的大妖破不耐烦,狞笑道:之祠,你以为自己是谁,是当年那拨道士队伍走在最前边的那个,还是最后边的那个!别挡你袁爷爷的道,要么一
    起上,要么滚远点。
    之祠置若罔闻,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撂下一句,要跟着就跟着,记得不要拖累我开路。言语之际,大地之上,便现出一尊百万丈高的巍峨法相,矗立人间,蓦然拔地而起,直冲云霄,磅礴道气呈现出青紫色,与苍天同颜色。法相大放光明,金光璀
    璨,耀人眼目。
    一尊蕴藉无穷道意的巨大法相,所到之处,肆意搅乱一条光阴长河。
    道士号之祠,眉心炼红日,散发抱素月,飘然御清风,天人咸仰观。当时一众妖族修士,恰似蜉蝣见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