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逆TXT > 修真小说 > 陈平安全 > 第八百八十五章 道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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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平安和小陌走上一座拱桥,停下脚步。
    菖蒲河上,忽来微风,水生鳞甲,金光潋滟。
    小陌问道:公子,有心事
    陈平安伸手按住栏杆,在估算这边开家酒楼,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
    小陌哑然失笑。
    桂花岛的圭脉小院,春露圃的玉莹崖和蚍蜉铺子,还有只用八十颗谷雨钱就买下的龙宫洞天凫水岛。此外姜尚真在担任真境宗宗主的时候,曾经拨划出五座岛屿,给了落魄山一块飞地,只不过暂时挂在曾掖名下,大骊礼部那边当然是有秘密录档的,所以落魄山随时可以
    收入囊中。
    如今的陈平安,可谓私产颇多。
    陈平安转头看了眼这个黄帽青鞋的随从,打趣道:回头我送你一根行山杖和一只竹箱,出门在外,就更像个负笈游学的文弱书生了。
    小陌点头道:那小陌就当真了。若是公子不小心忘记此事,小陌会厚着脸皮提醒公子的。陈平安说道:当年仰止被重返浩然的柳七以术法对术法,拦阻归路,使得她未能逃入归墟通道,如今好像被文庙禁足在一处传说是昔年道祖‘炼丹炉’的火山群中,以后如
    果有机会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可以带你去找她聊几句。小陌想了想,抬手按了按帽子,其实与仰止没什么可以叙旧的。倒是那个朱厌,确实惹人厌,看似言行莽撞,实则精明算计,当年小陌几个相对性情耿直的旧友,都曾在
    朱厌手上吃过亏,苦头还不小,所以这次小陌醒来,原本打算回到大地,先尽量收拢六洞旧部,第二件事,就是拉上俩朋友观战,我得找朱厌问剑一场。
    说是问剑,当然是一场围殴,好做掉朱厌。不然小陌何必拉上两位旧友。
    如果不小心泄露了风声,被白泽或是托月山出手阻拦,救得下朱厌,那就下次再找机会。
    大概这就是蛮荒天下巅峰王座独有的行事风格,那份桀骜不驯,是刻在骨子里的。
    陈平安笑道:搬山老祖一挑三,何等英雄气概。
    小陌听到这个说法,佩服不已,果然还是自家公子学问高,会说话。
    陈平安说道:小陌,我们去趟地支一脉修士的仙家客栈。
    小陌点头道:如此正好,我可以与那位掌柜姑娘道一声谢,送她一件昨夜编织好的法袍好了。公子,此事是否合适
    陈平安说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个送礼人,没什么不合适的。对方收不收,反正你都合适。
    此次大骊京城之行,最重要的本命瓷已经事了,还有个意外之喜,被自己顺藤摸瓜揪出了一个中土陆氏老祖的陆尾,还是那句家乡老话,坏事不怕早,好事不怕晚。只等宁姚闭关结束,陈平安就会离开京城,只是有些事还得收尾,比如九境武夫周海镜,她加入地支一脉,是板上钉钉的定局了,她现在的犹豫,只是出于一贯的谨慎,
    可只要周海镜还想要与身为大骊头等供奉的鱼虹寻仇,并且是那种大快人心的报仇雪恨,她就一定会加入地支一脉,为自己寻找一张比刑部头等无事牌更大的护身符。
    再者这次返回大骊京城,刘袈跟自己讨要了两方印章,指明印文内容,得是剑仙和国手。
    那位天水赵氏家主,一国馆阁体的缔造者,当之无愧的帖学宗师,送给了刘袈足足两只书画筒的字帖,二十二幅之多,尤其是那幅《元嘉青衣帖》,叹为观止。
    而陈平安不过是回礼两方印章,这样的投桃报李,确实多多益善。
    宁姚还在闭关,陈平安就不去隔壁屋子篆刻了,担心让她分心。可要是在人云亦云楼做此事,陈平安还真有点别扭,不是贻笑大方是什么,毕竟师兄崔瀺的书法造诣如何,举世皆知,是那浩然锦绣三事之一。在仙家客栈那边,就比较
    适合篆刻印章了。
    离开那条灯火通明的菖蒲河,与小陌先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弄,陈平安施展水云身,隐匿身形,御风去往那座仙家客栈。
    双方落下身形,来到那条开在小巷尽头的客栈门口,类似供练气士下榻歇脚的客栈,大骊京城有七八处,陈平安可以打包票,此地肯定是生意最冷清的那个,没有之一。小陌率先走到张贴有两尊等人高彩绘门神的大门外,轻轻扣响那枚通体鎏金的兽首衔环,慢敲三下过后,结果等了半天,才走出那位客栈的老板娘,女子彩衣,是那金丹
    境的鬼修改艳。
    当初陈平安第一次来此,这头画师女鬼给了他一个不小的下马威。
    今夜改艳瞧见了陈平安,明明是鬼见人,可她就跟人见鬼一般。
    陈平安调侃道:改艳掌柜,真是一如既往的节俭持家,给自家客栈请个门房的钱,都舍得不开销,难怪生意这么好。
    改艳笑容牵强,回陈山主的话,其实客栈这边一直在找人,就是没找着中意的人选。这还真不是改艳胡诌,关于客栈门房和侍女一事,她跟韩昼锦还有余瑜是有过商议的,韩昼锦的意思,找些模样过得去的女子练气士即可,只要手脚伶俐,性情温婉不惹
    事,就不用太计较她们的相貌如何,余瑜却说这哪里行,当然得找些胸脯能撞死人的妖艳女子,最后双方也没争出个结果,此事就暂时搁置了。
    改艳带着两人来了一处闲置庭院。
    小陌期间送给改艳一件法袍,装在一节袖珍青竹筒内。
    改艳眼馋得很,二话不说就收下了,半点不客气推脱。
    陈平安的本意,今夜只是找到皇子宋续,或是少年苟存,让他们转告其余修士,反正拢共也没几句话。不曾想今夜,地支一脉的九位修士,很快就齐聚一处,像葛岭和小沙弥后觉就是临时得到消息,分别从京师道录院和译经局匆匆赶来,至于袁化境几个,都是各自离开客
    栈里边的螺蛳道场,而且到了这边,一个个望向陈平安的眼神都有点怪。
    因为客栈这边,白天刚刚得到了一份来自日坠渡口的机密谍报。
    蛮荒天下那边,出现了两桩名副其实的天大变故。
    继陈清都、龙君和观照三位剑修,万年之后,剑气长城再次问剑还礼托月山,
    最终导致一座托月山,荡然无存,过眼云烟。
    此外,继董三更拽月坠落人间之后,更有一轮明月皓彩,被数位剑仙合力搬迁到青冥天下。
    使得如今蛮荒天下,天上仅剩一轮月。
    余瑜小心翼翼问道:陈先生,是的吧
    一向胆大包天的少女,用了个含糊其辞的说法。按照大骊谍报显示,好像天底下同时出现了两个陈平安,浩然和蛮荒两座天下各一个,关键是两人境界都极高,还是高得不能再高的那种,按照钦天监那边的推断,可
    能是传说中的十四境……
    唯一区别,就是头戴莲花冠的那个道人陈平安,背剑,联手数位剑仙深入蛮荒腹地,而单独一人,南下游历宝瓶洲各地的那个青衫剑仙,反而不背剑。
    陈平安问道:什么
    余瑜眨了眨眼睛。
    陈平安微笑道:你说是就是吧。
    随后陈平安开门见山道:今天来这边,是跟你们说三件事。第一,规矩照旧。只要是在崔师兄制定的规矩之内,我不会过多干涉你们的修行,更不会对你们的在外行事如何指手画脚,但是你们如果谁愿意飞剑传信霁色峰,与落魄
    山请教修行事,欢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二,约莫每过十年,我会跟礼、刑两部讨要一份履历、收支,勘验你们的修行成果。等谁跻身了玉璞境,就可以破例不在考评之列。
    最后,前两者作不作数,我说了算。
    九位地支修士,都无异议。
    再天之骄子,再心高气傲,面对这位曾经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存在,实在是不值一提。
    就像那个胜负心极重的袁化境,如今都已经完全没有了与陈平安掰手腕的心气。
    陈平安说自己在这边逗留片刻,让他们各回各处继续修行。
    至于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站在陈平安身后的年轻修士,谁都看不出道行深浅,也没谁敢随便探究。
    只能根据今天刑部那边传来的山水情报,得知此人道号喜烛,名叫陌生,是落魄山一位新任记名供奉。
    陌生前不久跟随陈平安一起去了趟皇宫。消息就只有这么多。
    听改艳说,昨夜陌生还来了趟客栈,自称是陈平安的随从,折算神仙钱之外,还额外讨要了一袋金瓜子。
    又是不可以常理揣度的怪人怪事。
    落魄山中多神异,底蕴深不见底,如今已经是宝瓶洲山上的一个共识了。
    就像那个名叫周米粒的护山供奉,最为深藏不露,因为在那场观礼中,好像就只有这位落魄山的右护法,独独藏掖了修为境界,不显山不露水得可怕了。所以那个小姑娘的境界到底有多高,众说纷纭,有说是玉璞境打底的,也有猜测是一位仙人的。地仙是眼瞎,还是脑子进水了在那武学宗师、元婴修士都不甚值钱
    的落魄山,镇得住当得起护山供奉
    再说了,当时那个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还有姓周的首席供奉,面对这位右护法,明显都极为礼敬。
    陈平安坐在台阶上,从咫尺物中取出两方素章,当年在剑气长城跟晏琢合伙做买卖,还留下不少石质印材。
    再祭出一把恨剑山仿造的剑仙飞剑,咳雷。
    至于那把仿自古翠的仿剑松针,已经被裴旻硬生生以双指捏碎。
    陈平安手持咳雷当做一把刻刀,开始篆刻边款,正是那幅《元嘉青衣帖》的内容,最后才是底款剑仙二字。
    至于底款国手的第二方印章,边款则是天水赵氏家训中的数语,最让陈平安心仪,是那气象宜清宜高,学问宜深宜远,立身宜刚宜诚,颜色宜柔宜庄。
    这两方印章,在边款末尾又分别落款陈十一和落魄山陈平安。
    足足花去陈平安小半个时辰的光阴。
    要是在剑气长城,因为印章少有边款内容,估计二十方印章都有了。
    收起那把飞剑咳雷,陈平安双手各持印章,低头轻轻呵了口气,吹散印文缝隙间的些许碎屑粉尘,抬头笑道:这就叫一文不值,万金不卖。
    小陌说道:公子过谦了。将两方印章收入袖中,陈平安取出一支白玉灵芝,见小陌好奇打量那两行铭文,就干脆递给小陌,陈平安笑着解释道:先前赶来客栈我施展的身法,就学自这支白玉灵芝
    的旧主人。
    小陌见那铭文寓意极美,称赞不已。
    千年莹澈无瑕之人,百世芝兰幽香之家。
    送给自家公子,真是绝配。
    如此送礼,才算境界。
    所以那位出手阔绰的仙师,将来有机会必须见上一见。
    陈平安学自九真仙馆仙人云杪的云水身,此法道意源于竹密不妨水,山高无碍云。
    云杪还有一门压箱底的神通术法,在山上有那水精境界的美誉,自成小天地,相当不俗。在身负陆沉十四境修为的时候,在宝瓶洲四处游历的陈平安,可半点没闲着,物尽其用,半点不浪费,从心湖书楼翻检出几幅与云杪斗法的光阴画卷,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大道推衍,演化此法,云杪自创的水精境界,已经有几分神似,此事比起倒推龙虎山天师府秘传的那座雷局,要简单多了。
    鸳鸯渚一场河上斗法过后,疑神疑鬼的仙人云杪,因为收到一封陈平安的密信,云杪很快就毕恭毕敬回信一封,将一件半仙兵品秩的白玉灵芝,寄来功德林。
    将来游历中土神洲的时候,陈平安要是与谁起了冲突,诚心诚意来一句我不是云杪,估计都没有人相信。
    小陌将那支白玉灵芝归还陈平安。
    陈平安手持白玉灵芝,轻轻敲打手心。等到下宗选址一事完毕,闭关修行一段时日,争取重返元婴境和止境归真一层,陈平安就打算拉着刘景龙一起游历浩然天下。路线差不多是北俱芦洲,皑皑洲,中土神洲
    ,南婆娑洲,然后再去扶摇洲,一路北上金甲洲、流霞洲。
    北俱芦洲除了北方地界,陈平安其实已经很熟门熟路了,而皑皑洲,财神爷刘氏家族,沛阿香的雷公庙,都是要去的做客的。至于中土神洲,需要主动拜访或是沿途游览的地方就更多了,龙虎山天师府,符箓于玄的老坑福地,竹海洞天青神山,曹慈所在的大端王朝,郁泮水当那太上皇的玄密王
    朝……更别提《山海志》和补志两本神仙书记载的众多形胜之地。
    陈平安抬头望去,只是不远处夜幕中光亮一闪,有个修道之人似乎在御风远遁,随后便有一道剑光紧随其后,瞬间拉扯出一条长达百丈的金色闪电。
    练气士仓皇逃遁,数次更改路线轨迹,仍是被那条如影随形的金色绳索裹住脚踝,然后一个狠狠拽向地面,逃的,追的,都不是地仙修士。
    剑光与练气士一同坠落处,离着客栈约莫只有一里路程,陈平安笑道: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热闹好了。
    在这规矩森严的大骊京城,竟然还有练气士胆敢擅自御风凌空、与人斗法
    能够在这边御风悬空的,除了大骊宋氏的皇室供奉,就只有在大骊刑部录档的无事牌主人了。
    像陈平安自己每次在京城出行,还得拿上一块刑部的末等无事牌装装样子。
    与小陌一同挪步,缩地山河,来到剑光坠地处。
    大骊京城占地极大,客栈这边,属于既不富也不贵的地界,只比周海镜在京城落脚处稍好几分。
    大街上好像有人打群架,乌泱泱两大帮子,对峙,瞧着都是江湖中人。看样子不像是撩完狠话就去一桌喝酒的,要动真格了。
    两拨人加一起,即便不算那些偷偷夹杂在看客人流里边的暗桩,也得有个一百四五十号人。
    陈平安蹲在一处宅子外墙的墙头,缩着双肩,双手笼袖,就像个庄稼汉在看田地。小陌坐在一旁,发现附近街巷来这边看热闹的人不少,也是半点不怕事的,非但没有关起门来躲是非,反而一窝蜂涌来,因为那个远遁练气士被剑光拉拽回地面,坠地声
    响不小,再加上两伙人在街上对峙,闹哄哄的,附近宅院屋舍里边,就是已经睡觉休歇的人都得被吵醒。
    大街中央,祭出飞剑之人,是个身材矮小的锦衣老者,一手负后,双指掐诀,轻轻摇晃。
    胜券在握,老神在在。
    老人的头顶,头发稀疏,就像一块没抢着渠水的干涸田地,唯有杂草几棵,相互间离着还远。
    只是比起秋收后的稻田,还是要略好几分。
    可如果按照小陌的那套说辞,就是这位貌不惊人的老前辈,瞧着顾盼自雄,不可一世。由于老剑仙没有收起飞剑,所以飞剑所化的那条金光,依旧裹缠对方脚踝,随着老人并拢手指的晃动,那个被剑光拘禁起来的年轻修士,脚踝处剑气横生,年轻人面露痛
    苦神色,额头渗出细密汗水,只是也不求饶,只是狠狠盯着那个老人。
    小陌瞥了眼街上两拨人的对峙,问道:公子,大半夜的,如此寻衅扰民,京城衙门就不管管
    至于这场仙师斗法,肯定是犯禁无疑了,就是不知道事后衙门那边如何处置双方。陈平安轻声道:只要不闹出命案,不是什么械斗,双方干架都是赤手空拳的,官府那边多半会睁只眼闭只眼,一国京师,往往是鱼龙混杂之地,江湖门派,武馆镖局,银庄票号,吃漕运饭的,车马行,甚至是小偷蟊贼,都各有各家的祖师爷,山头门派,分支堂号。我之前听刘掌柜说了个趣闻,说京城这边,有个手头掌握着三十七条京师
    粪道的家伙,挣的钱,比在菖蒲河那边开酒楼都要多。
    当然也有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少年意气,恃其刚悍,一贯视官府律例如无物,以多吃几顿牢饭作为江湖资历。
    陈平安说道:小陌,帮我听听看那位老剑仙的心声言语。
    小陌点点头。
    那个年轻修士气得脸色铁青,栽赃嫁祸,手段下作!
    老剑修朗声笑道:若有冤屈,你小子跑什么,刑部衙门还会冤枉了你分明是做贼心虚。
    同时以心声言语道:就怕你小子不跑,若非如此,我还真没办法将你如何。
    老剑修摇头道:身为修道之人,在京城上空擅自御风,可是一等一的犯禁,何苦来哉又不是不能坐下来慢慢聊,范帮主是最讲道理的人。
    心声言语却是别有天地,小王八蛋,老子今夜将你留下,即便事后礼部定罪,刑部追责,比起你,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睁眼说瞎话,聪明人说傻话。等到那场战事结束,大骊王朝对山上仙家,依旧管得很严,可如今宋氏朝廷对待江湖事和武林中人,特别网开一面,格外宽容,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京城大小衙门是不太
    管江湖事的,所以大骊的江湖门派,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许多大骊陪都以南的各国游侠,与商贾一同纷纷北上。
    察觉到小陌转头望来的探询视线,陈平安神色淡然说道:人之好坏跟事之对错,容易混淆起来。大骊王朝的律例,一向对事不对人。附近有座武馆,来了一帮青壮男子,武馆规矩重,有夜禁,师傅还不允许他们在外边生事,就只能偷摸出来凑热闹,此刻抬头见那墙头上已经有人捷足先登,其中一个孔
    武有力的年轻汉子问道:兄弟,这地儿
    陈平安往小陌那边挪了挪,空出些地盘,笑道:就我们俩,你们随意。
    一个个朝着墙头快步前冲,高高跃起,双手攀住墙头,再一个猛然提气,就到了墙头。
    是一场酝酿已久的江湖门派纷争,只是弯来扭的,不知怎么就扯上了这帮腾云驾雾的山上神仙,就像饺子轮番下锅,机会难得。
    那汉子低声问道:兄弟也是练家子
    呼吸沉稳,有那么股气。
    当然了,能爬上这堵高墙,就绝不会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陈平安笑道:练过几天拳脚功夫,会点技击之术,家里边是做买卖的,需要经常走南闯北,有点把式傍身,安稳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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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汉子身边蹲着个青年武师,偷偷翻白脸,还技击之术,定是个读过几本破书的富家公子哥了,穷学文富习武嘛。
    汉子继续问道:这位兄弟,可曾听说咱们扬远武馆,咱们吴馆主,虽说年纪不大,但是在京畿一带的江湖上,却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陈平安说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不管馆主是否好汉,反正武馆肯定缺钱。
    不然不至于路上随便见着个人,就要拉拢入伙,当那冤大头的钱袋子。
    江湖门派,需要金主,其实跟山水神灵的祠庙,需要几个大香客差不多。看那人貌似兴致缺缺,汉子犹不死心,大兄弟,绰号‘六臂神拳’的大侠司徒秋亭,总听说过吧那可是一位名动大骊的武学宗师,是咱们京城北边一带的扛把子,一些个
    官府摆不平的事,都得找他老人家出面。我们馆主,跟司徒大侠经常喝酒的。陈平安点点头,还真听说过,其实对方年纪不算老,就是从自己开山大弟子那边得了一笔药钱的纯粹武夫,也不知道这位六臂神拳大侠是怎么想的,好像还将那袋子钱供
    奉起来了。要是以裴钱小时候的那份脾气,这位大侠下场堪忧。
    不过一位金身境武夫,混江湖,确实很够了。
    想当年自己误入藕花福地,一座天下,种夫子,磨刀人刘宗,他们当时都还未能跻身金身境武夫,当然这老观主有意为之,再加上福地的大道无形压制有关。
    汉子问道:兄弟是外地人吧
    陈平安双手出袖,转头抱拳笑道:老哥好眼光,确实是外乡人,小地方来的,姓曹名沫,相濡以沫的沫。
    汉子点点头,不懂装懂,字不晓得,反正不耽误称呼。
    陈平安笑着补了一句,唾沫的沫。
    街上走出一个英俊公子哥,双指拧酒壶,醉醺醺的,披了件鹤氅,醉眼朦胧。汉子眼睛一亮,曹老弟,咱们京城,藏龙卧虎啊,有那武学一道登峰造极的一帮老宗师不说,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半点不输山上神仙,还有四大美人,以及四大年轻高手,个个天赋异禀,是那学武的天纵奇才,比如眼前这个,就是年轻高手之一,与曹老弟都是外乡人,在京城不过三五年,就闯出了恁大名头,据说经常出入篪儿街呢
    。
    练气士眼中只有山上,武林中人眼里只有江湖。
    汉子一旁的师弟,大师兄那么多天桥、酒楼的说书,都没白听,没白砸钱。
    墙头上一个武馆少年,扭了扭屁股,结果蹦出个屁来。汉子扭头笑骂道: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到了你这边倒好,让你别把蒜瓣儿当饭吃,现在好了吧,放个屁都能熏死人,你小子悠着点,听说这家的千金小姐,如今身子骨弱
    ,你这个屁这么大动静,小心吓跑了她的魂儿。
    刘小櫆,嘴巴放干净点,胡说什么呢!
    原来宅子里边,两位妙龄少女,刚要搭梯子靠墙,有个身姿纤弱的女子正捻起一块帕巾,轻轻抵住鼻子,微微皱眉。一旁两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负责伸手扶住梯子,好让自家小姐瞧瞧外边的光景,其中一个婢女比较泼辣,这会儿双手叉腰,朝墙头上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汉子怒目相
    向。
    只是三人都没赶人。
    另外一位丫鬟赶紧提醒道:小声点,小声点,给老爷知道了,咱俩就要吃不了兜着走,还要连累小姐被禁足。名叫刘小櫆的汉子转身蹲着,笑道:呦,这不是凤生姑娘嘛,听说你们前边请了个道士做法,如今宅子里边安生了那个主动登门帮忙作法驱邪的道士,身上有没有度牒我瞧着可不像是什么正经人,你们可别被坑钱了。要我说啊,就请咱们馆主出马,帮忙给你们家守夜,往那边一坐,
就凭咱们馆主那一身阳气,肯定什么脏东西都得被
    吓跑,还不用你们花钱。咋样
    那个婢女啐了一口,刘小櫆你懂个屁,除了身上几斤腱子肉,还会个啥一个只会骗钱的小武馆,管不着这档子仙师才能管的山上事!
    刘小櫆笑眯眯,半点不恼,也不还嘴,只是伸长脖子,望向那位少女的胸脯,从这儿望去,风光独好。一边听着小陌转述大街那边的心声对话和聚音成线,陈平安一边转头望向宅子里边,有些疑惑,寻常的小国京师还好,确实会有些狐魅、鬼宅,或是淫祠神祇作祟,可是在这大骊京城,都会有鬼魅游走的情况发生这儿除了都城隍庙、都土地庙,其余衙司众多,光是那日夜游神,就能让精怪鬼魅邪祟之流吃不了兜着走,哪敢在这里肆意
    游荡,这就像一个不入流的小蟊贼,大白天的公然在县衙门口,跟那专管捕盗的县尉叫板,你抓我啊,你来弄死我啊这栋殷实人家的宅子里边,确实有丝丝缕缕的阴煞之气,流转不定,只是十分浅淡,还要绕开那些贴有门神的地方,只在宅子各处阴影中徘徊,阳气稍重之辈,就可以让
    其让道,陈平安再看了眼墙角根那三位女子的神色,都无任何异样。出现这种情况,一种是有人身体孱弱,魂魄不稳,阳气不足,还在家外边犯忌,招惹了老百姓所谓的脏东西进门,一种是家族有人阴德有亏,连累宅子失了祖荫庇护。只
    是这户人家,两种情况看着都不像。那就多半是那道士左手出右手进的江湖手段了,专找这些小有家底的富裕门户,先闹出点动静,吓唬人好骗钱。
    就像门神挡得住妖魔邪祟,拦不住人心鬼蜮。那身姿丰腴的丫鬟伸手捂住胸脯,狠狠瞪了眼墙头上那排好似麻雀的色胚,其中有两张生面孔,尤其是其中一个,这会儿还往自家庭院里边瞧,她就转头小声提醒道:小
    姐,我看那厮与刘小櫆混一块,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陈平安收回视线,笑了笑。
    被牵连了。
    小陌笑着反驳道:姑娘误会我家公子了,我家公子是正人君子。
    少女嗤笑道:呵呵,梁上君子才对吧。
    与此同时,小陌转述了句心声,呦,真俊俏,还挺有书卷气,莫不是进京赶考的外乡举子
    陈平安疑惑不解。
    小陌笑着解释道:是这位凤生姑娘的心声。
    陈平安默默记下街上那几个练气士和江湖宗师的面孔,然后问道:小陌,能不能找出那个挣偏门财的家伙
    小陌点头道:容易。
    陈平安说道:那就挪地方,咱们去会一会这个‘生财有道’的道士。
    不知为何,陈平安在冥冥之中,总觉得这是一桩暂时福祸难定……机缘。不大不小,可有可无,虚无缥缈。
    这对陈平安来说,这种心境起伏,可以算是极其稀罕的事情了。
    哪怕是遇到那个自称留不住钱的穷鬼荀序班,陈平安也只是事后才察觉到,其实荀趣是一位神灵转世。
    被小陌带到附近一处寻常客栈后,两人凭空出现在一间略显寒酸的屋子外边,门栓自行脱落,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有个盘腿而坐的年轻道士,一身老旧道袍洗得泛白,正在挑灯夜读一本道书,桌上摆放了一碗酒,两碟下酒菜,等到陈平安和小陌现身,那个年轻道士缓缓转头,神色自
    若道:终于来了。
    这句开场白,听得陈平安眯起眼。
    年轻道士依旧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望向那两个跨过门槛的家伙,其中黄帽青鞋的年轻人,关上了门。
    年轻道士合上手上一本版刻粗劣的道门典籍,就那么不动如山坐着,稍稍前倾,打了个稽首,福生无量天尊。然后双指并拢,将一只空闲酒杯在桌上轻轻朝前边移动几分,再朝两位不速之客伸出一只手掌,洒然笑道:云水大众,来者是客,只有浊酒一杯,贫道清贫,招待不周了
    。至于你们两位,到底是谁喝酒,便要看各自缘法了。
    公子,瞧着就是个下五境修士,表面看着镇定,其实心弦震颤,十分慌张。
    小陌以心声道:除非……除非是比陆尾、曹溶更擅长隐藏身份的飞升境大修士,而且必须是飞升境巅峰的那种,还比较喜欢嬉戏人间。
    陈平安面无表情坐在那个年轻道士的桌对面,拿过酒杯,拎起酒壶,给自己默默倒了一杯酒。
    年轻道士摇头笑道:山上仙真无懵懂,人间俗子性有顽愚。
    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击自己的酒杯杯沿,我生久行役,入山苦不早。
    小陌站在陈平安身后,听得一头雾水,眼前这家伙是在打机锋
    哎呦喂,疼疼疼。
    蓦然之间,年轻道士开始呲牙咧嘴,原来是被陈平安来到身边,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
    陈平安说道:我们是衙门中人,你犯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
    年轻道士脸色惨白,大声道:我错了!我不该去那户人家装神弄鬼……
    一听说那两位是官府当差的,这个道士就再装不下去了,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坑蒙拐骗的伎俩给说了一遍。来自大骊中部的一个藩属国,当然没有什么道士度牒,更不敢随便戴道冠,毕竟假冒成一个云游四方的道士,与伪装成某个道门法脉的道士,罪责大小,云泥之别,一个
    归朝廷官府管,一个就要归山上道门的神仙老爷管了。
    陈平安松开手,看了眼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道士,怎么看都看不出半点门道来。
    年轻道士哭丧着脸,揉着手臂,吃疼不已,怯生生问道:敢问两位官爷,三十两银子,在大骊京城衙门这边得挨几板子,吃多久的牢饭
    这个真名叫年景、字仙尉、再给自己封了个虚玄道长的家伙,一听就是个惯犯了。
    陈平安笑问道:虚玄道长,那场法事,被你挣了三十两银子,当下身上还剩几两
    年轻道士看了眼桌上的书籍和酒壶,京城开销大,所剩不多了,只余下七八两。
    陈平安扯了扯嘴角,年轻道士立即改口道:回官爷的话,如果加上积蓄,得有二十两银子。
    陈平安开始环顾四周,年轻道士抽了抽鼻子,心如刀割,颤声道:还有颗金元宝。
    小陌觉得有几分好笑,这小子拉屎也没个痛快的。只是小陌一个刹那之间,就要下意识后撤一步,但是凭借极其坚韧的道心,强忍住没有挪步,小陌反而来到陈平安身边,刚要心声言语,不曾想陈平安已经开口说道:没
    事。我已经知道了。
    小陌第一次祭出本命飞剑,而且是四把齐出。
    陈平安以心声提醒道:收起飞剑。
    小陌欲言又止,见自家公子神色坚定,只得默默收起飞剑。
    原来那个假冒道士的年轻人,发髻间别了一支木质道簪,样式古朴,独一无二。
    那支道簪,小陌实在太眼熟了!
    虽说眼前年轻道士头上的木簪,肯定不是当年那支,但仅凭相同的样式,就已经让小陌心弦震动了。
    陈平安依旧端坐原地,没有什么神色变化。
    大概这就是他在蛮荒天下那边,亲手将那座仙簪城打成两截的一桩因果了
    看来你们已经猜出贫道的身份了。
    年轻人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抖了抖两只道袍袖子,正要开口,结果又开始哎呦喂,疼疼疼,手要断了,官爷饶命……
    心中叫苦不迭,再擅长察言观色,再巧舌如簧胡说八道,也扛不住一个疼字啊。这些个官府中人,就是鲁莽,喜欢动粗,太不斯文……
    带着这位虚玄道长走出客栈,年轻道士斜挎包裹,当然没忘记在柜台那边结清房费。
    那个脾气比较糟糕的年轻官差,说是让他换个更宽敞的地方住,年轻人叹了口气,牢饭不好吃啊。
    莫名其妙送了一张黄纸符箓给他,说是什么阳气挑灯符,让他明儿去那户人家张贴在祠堂门口。本以为是往衙门那边走,不曾想七弯八拐的走了一路,年轻道士走得汗流浃背,最后来到了一处小巷,年轻道士一个骤然停步,神色慌张,主动摘下包裹递给身边那个自
    称曹沫的家伙,牙齿打架道:越货可以,莫要行凶!加上那颗金元宝,我全部家当,满打满算不到百两银子,犯不着杀人啊!
    说到后来,年轻人背靠墙壁,都带着几分哭腔了。
    刘袈和赵端明待在白玉道场里边,看着巷口外边的这幕好戏,师徒二人面面相觑,陈先生这是带了个活宝回来
    包袱你自个儿留着好了,这点钱,我看不上眼。年景……算了,还是喊你仙尉比较顺口,至于本名就先余着好了。
    陈平安摆摆手,笑道:对了,我是山中人。以后你就随我一同修道。那个呆滞无言的仙尉,如同听天书一般,心中狐疑不定,难道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自己这是碰到扯谎的高手了对方除了骗财,还要干啥问题是还能干啥,自己又不是
    女子……一想到这里,仙尉瞥了眼那个曹沫的身边随从,顿时悲从中来,将那包袱丢给那曹沫不管了,再一屁股坐地,打死不挪步了。
    陈平安黑着脸,只得抬起一手,从掌心处祭出那方五雷法印,光彩流转,照彻小巷。
    仙尉怔怔出神,猛然回过神,麻溜儿从地上捡起那个包袱,重新斜挎在身,跟着那个曹沫一起走向小巷,大丈夫,即便是刀山火海走一遭,眉头都不皱一下。
    曹仙师,莫不是在市井当中,一眼就相中了我的仙家根骨觉得我是那种可造之材
    敢问曹仙师来自宝瓶洲哪座山上府邸可是那传说中能够抬手捉月摘星的陆地神仙
    曹仙师,不如我就喊你师父吧,那些拜师敬茶拜挂像的繁文缛节,可以缓一缓。师父,我如今可有师兄师姐何时才能够见上一面
    见那个山上神仙不搭话,仙尉摸了摸肚子,硬着头皮,重新改口称呼一声曹仙师,试探性问道:有没有吃的走了一路,饿得慌。
    陈平安掏出钥匙,打开宅子大门,笑道:小陌,去买份宵夜回来。
    小陌默默点头,身形一闪而逝。在前院那边,陈平安让仙尉暂住在一处厢房,让他别随便乱走,老老实实在屋子里待着,陈平安重新走到巷口那边,与师徒两个闲聊几句后,就将那两方刚刚完工的印章
    交给刘袈,帮忙转交天水赵氏家主。
    回到宅子前院,那个年轻道士正在埋头狼吞虎咽,小陌站在门口,陈平安再次看了眼那枚道簪,就重返书楼。
    一夜无事。
    仙尉吃饱喝足后,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年轻道士发现那个曹沫已经不知所踪,不愧是山上神仙,性情不定,行踪玄乎,院子里只有那个自称是小陌的家伙,陪着他一起走了趟那户人家,仙尉自有一通说辞,再将曹仙师赠送自己的挑灯符,往祠堂大门口那边一贴,就算事了。然后小陌一把攥住他的肩头,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再一瞧,就来到了一处京城外边的仙家渡口,缟素渡,名字是不太讨喜,但是仙尉晓得为何如此取名,大骊边军近百年来打仗次数多,他之所以风餐露宿,只靠一双脚,一路徒步,北游至大骊京城,还不是由
    衷神往大骊铁骑的天下无敌
    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要有钱,何必行坑骗之举,早就去菖蒲河那边的酒楼一掷千金了。
    小陌让仙尉在原地站着就是了,后者定睛一看,才发现远处有个算命摊子,竟是那个曹仙师换了身装束,一袭青纱道袍,桌上摆了只签筒。渡口这边,才是天微微亮的光景,这会儿的摊子,竟然就有了生意,是个姿色平平的妇人,带着俩孩子,是一双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少女,三人正坐在摊子前边的长凳
    上。
    旁边站着个上了岁数的老管家。
    只不过稍远处,好像有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眼神凌厉,是那家中护院无疑了。
    仙尉这点眼力还是有的,那妇人的气度也好,俩扈从的一身精悍气势也罢,总之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人家,指不定就是京城里边的某个将种门户了。
    曹仙师委实厉害啊,道行确实要比自己高出一筹。认个师父,真心不亏。
    陈平安先前游历宝瓶洲,中途专程去过大将军苏高山的家乡,未曾修豪宅建大墓,家族也未鸡犬升天,沾亲带故的,只是都从贫寒之家,变成了衣食无忧的耕读传家。
    此刻那个自称虚玄道长的算命先生,在为那个妇人解签,是用来测算出门远行的,所幸是一支中上签,妇人听得认真仔细,眉眼有几分喜悦。
    除了一笔事先说好的卦资,妇人额外给出十两银子。
    那个年轻道长便笑着从袖中摸出一支白玉福签牌,然后一拍脑袋,说是好事得成双,就又摸出一支福签玉牌,说是送给贵公子贵千金。
    福禄安康,荣华吉昌,所得皆遂意,千里共兰香。
    根实叶茂,雨润苗稼,家宅平安,长宜子孙。
    妇人一看福签铭文,见之心喜,便收下了,她侧身从一只老旧绣袋中取出一颗雪花钱,轻轻放在桌上,恳请道长收下。
    只是那个年纪轻轻却谈吐不俗的道长,却将那枚神仙钱轻轻推回,微笑道:机缘一事,万金难买。夫人无需客气,就当是善有善缘。
    小陌以心声问道:公子,如此作为,大骊宋氏会不会有想法
    陈平安答道:那就让他们想去。
    小陌笑着轻轻点头,因为那个夫人身边的俩孩子,身后悬起了一对大红灯笼。
    灯笼上边各有一串金色文字,霁色峰祖师堂秘制,落款陈平安。
    再钤印有一枚私章。
    隐官。
    那位夫人带着一双子女离开算命摊子,只是没忘记让他们与那位年轻道长道一声谢。
    走出一段路程,那个妇人与老管家似乎聊了几句,才得知某个真相,她蓦然转头望去,那个头别玉簪的年轻道长已经站起身,双手笼袖,面带笑意,与他们挥手作别。
    妇人停下脚步,她转过身,与那个年轻人遥遥施了个万福。
    那人后退一步,作揖还礼。
    虽然是大骊朝廷的一品诰命夫人,不太了解朝政和沙场的妇人,其实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个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一样是我们大骊人氏啊。
    清晨时分,月落日升,气候清新。如人夜行,披星戴月,已得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