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话听得香盈口舌发干,手脚冰凉,只立在原地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姜晏同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这样大的雷,怕不是一会儿雨要急了,姑娘还要喝药呢,不然改日吧。”李妈妈不动声色挡在二人之间,笑着说道。
香盈得空急促喘息两声,回过神附和道:“是啊表哥,咳咳咳……我自己就是大夫,深知这身子实在不宜受凉。”
姜晏同顿了顿,眉头拧起来:“我今日难得休沐,很想要多陪陪你的。”
香盈垂着眸子,望见他拿给自己的衣裳,那是与方才铜镜画面里一模一样的粉色与蝶纹。
心里头实在发慌,她做不到在明知待会儿要出危险之事的情况下还跟着三爷去棠梨阁。
但百般推辞又怕惹他疑心……
手中帕子被汗濡湿,香盈很快笑道:“是,表哥难得——咳咳咳——难得休沐——咳咳咳。”
她颦着秀眉,弯腰咳个不止,苍白双颊很快染上绯红颜色。
木棉连忙放下手里活计过来拍着她的背,轻轻帮她顺气,眼里全是担忧。
“姑娘病来山倒,昨晚又因为咳嗽,一夜都未睡好,才下了床坐会儿,怎么又严重了。”
“不打紧的。”香盈摆摆手,虚弱抬起胳膊想要将榻上衣裳拿起去更换。
“没关系,表哥说得对咳咳,老在家里闷着是不好,穿得厚实一些,也就透不进风来的咳咳咳。”
姜晏同张了张嘴,看她只是扯了个衣裳的功夫就冒出一头豆大汗珠,纤弱身板因咳嗽而不停颤抖,如同秋风枯蝶,孱弱破碎。
终究是于心不忍。
他上前两步将人搀扶回到榻上,“说什么傻话,自然身子要紧,快快躺下休息。”
说罢又叹息:“你是不是没好好喝药,所以才缠缠绵绵多日都不见好?”
他指了指自己带过来的蜜饯,嘱咐李妈妈和木棉。
“可不能由着你们姑娘性子来,她怕苦就多备些蜜饯含着,喝药时得盯着些。”
“是,奴婢省得了。”
香盈拿帕子擦擦额上冷汗,语气里三分愧疚五分气馁。
“表哥前段日子忙了好些天,难得休沐我却病殃殃的不能同表哥一起去玩,好生没趣。”
“早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
她似嗔似怨,声音软糯像匣子里的饴糖。
姜晏同计划被扰乱,原本心有不适,此刻只觉得她可爱又可怜。
“近日雨水多,寒气入体难免生疾,你养身子要紧,我们日子还长,想听棠梨阁的戏还有的是机会。”
温声宽慰几句,看着香盈睡去后姜晏同才撑伞离开。
李妈妈瞧人走远了,关上门问:“姑娘方才是怎么了,脸色差的吓人。”
香盈从榻上起来,眼中一丝睡意也无。
“没事,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衣被黏腻腻冷汗浸湿,十分难受,她顾不上换,只下去拿了铜镜一个劲儿观摩,生怕自己错过有用画面。
可镜子里除了神色恍惚的自己之外再无别的。
……是了。
“你也不是,时时都显灵的。”香盈低声道。
一场大病一场雨,药炉烟冷,心田荒芜。
她眼下也顾不得心痛于姜晏同的背叛欺瞒,重要的是他究竟与阮梨有何阴谋,自己又如何才能毫发无伤的顺利退婚。
外头春雷轰隆,眼瞅着雨就要大起来。
“三爷,咱接下来……”
刘允小心翼翼问出口,怕自己触了霉头。
姜晏同负手站在廊前,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把院子里满树梨花打得七零八落。
他沉思片刻,想着计划有变,自己两手空空也不好去跟阮梨交待,便随口让刘允递了消息到宝通寺,说自己择日再去。
“对了。”
姜晏同叫住要离开的刘允,眼底浮现柔和之色,“回来时再去江南铺子买些甜口蜜饯,找丫鬟送到烟柳园。”
“是,三爷。”刘允退下,身形隐入雨幕。
雨下个没完,终于在午时后才短暂放晴,姜晏同埋首公务良久,正直起腰轻轻转动酸疼脖颈,忽见刘允面色凝重走进来。
“三爷,不好了。”
刚上了盏茶的丫鬟自觉退离,将房门掩上。
刘允低声道:“阮姑娘很是不好。”
姜晏同眉宇间闪过郁烦。
“盈盈也身子虚着,我怎好下手,不过是要她多等些时日都不肯吗?”
“她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十多年都这样,再忍耐忍耐又何妨。”
刘允擦擦脑门子上的汗,为难道:“不是因为旧疾,是、是阮姑娘她——”
后半截话声音极低,但姜晏同还是听清楚了,他神色一顿,皱眉问:“当真?”
“千真万确,梁大夫亲口说的,小的过去时他人还未走。”
“倒是那阮姑娘撑着身子跟小的说没事儿,让小的先不要告诉您,还说不着急,三爷您看着来就——哎——三爷——”
姜晏同踏着大步出门。
“备车,走。”
很快车轮轱辘转动,往京郊而去。
姜晏同在车里阖着眼,想起第一回见到阮梨的场景。
那是四年前。
他来宝通寺随母亲上香,彼时阮梨才不过十四,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成熟与冷静。
她瞧着柔弱,可张口就是问他想不想要国公府爵位。
那时的姜晏同刚做了个六品闲官,郁郁不得志,闻言呼吸急促,心止不住的跳。
从小到大二哥都压他一头,英国公世代武将,姜鹤春更是武艺高强,而自己却没有丝毫武学天赋,只能走文官之道。
虽同为嫡子,可姜晏同明白,父亲是欣赏姜鹤春的,未来爵位极大可能会落在他身上。
“只要三爷同我合作,日后国公爷的位置就一定会是你的。”
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姜晏同半信半疑,但很快阮梨所说一一应验,他亦开始频繁来宝通寺。
阮梨善解人意,满腹诗书,是朵再让人怜惜不过的解语花,忘了是哪一次谁越了界,二人关系便更密切了。
风吹开马车帘子,雨丝带着凉意拍打在姜晏同俊雅面容之上。
一炷香时间过后,他在宝通寺西侧墙外下了马车,借着车舆遮掩,飞快进了小门。
这小门并不起眼,进去先是一段约摸两人宽的窄路,路尽头一盏昏黄灯笼吱悠悠的荡,把男人影子拉长又缩短。
姜晏同轻车熟路往右拐,曲起手指有节奏的扣响三下。
很快有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红着眼过来将门开了一条缝,旋即打开请人进来。
“姑娘,是三爷来了!”
榻上女子一动未动,几缕碎发黏在额角上,仿佛已没有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