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桥汽车站的院子挺大,但是里面只有两条路线的公交,一条是开往康定城的,另一条就是我们今天要去的地方——塔公草原。
为了能早一点儿进山,并成功躲开傍晚时分那场不期而至的阵雨,我们早早来到了汽车站。去塔公镇的车还没有到来,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九点半以后才能发车。而开往康定的汽车已经来了四辆,司机小伙子冲我们大喊:“快点上车啊,马上就走。”
老婆笑道:“我们前天才来的,今天不去了。”
等车的工夫又来了一位女子,皮肤黝黑,身材微胖,看年纪四十来岁的样子。她主动和老婆打招呼:“大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老婆说:“去塔公草原,然后从那里穿越雅拉雪山。”
“好像听说过,那里好玩吗?”她问。
“都说塔公是康定最美的草原,”我说,“去看看就知道了。”
“是吗?我今天还准备去康定呢。”
感觉她的普通话带一点点西北口音,原来她是西安人。一个月之前她从西安直飞拉萨,然后从那里开始坐公交和包出租,一路东行,昨天才到新都桥。她拎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感觉很重。老婆说出门旅行带着箱子不方便吧,我们都是背包。
她说箱子里装的是笔墨纸砚,她每天都要练习书法。我大为惊讶,佩服她能持之以恒地让一件事情,想想自已写篇文章都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由得惭愧万分。
她叫西雅——估计是网名。她告诉我们她还在终南山修行过三年,去年年底才下山。我听说过西安南郊的终南山上有数千人在修行,每日里吃斋念经,日子极其清贫。也有一些文艺老青年整天沉溺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自诩为得道的世外高人,对于那些有厌世情绪的人极具诱惑力。我记得有个美国人还写过一本书,叫《空谷幽兰》,专门说这事儿的。也许这位西雅女士就是其中的一员吧。
不过从后来的交谈中我觉得她有些过于敏感,因为她大谈自已一路上遇到的各种不公平,各种不友好,和我的L验恰恰相反。我觉得不管是通行者还是藏族司机,都挺友善的。也许是她孤身一人缺乏安全感吧?防卫心理过于极端。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还觉得她似乎没有老公,也没有孩子——原谅我八卦了。
老婆劝她和我们通行,她担心到那边有没有地方住宿。我说:“那可是甘孜州最美的草原,康定情歌的诞生地呀!”
“我真的想去,可是没有帐篷。”她说。
“这才上午九点多,我们一起去玩几个小时。然后我俩进山,你住塔公镇上。”
“有旅馆吗?”
“呵呵!和新都桥一样,是个大镇子。”
最后,她通意和我们去塔公草原了。
九点半汽车准时出发。一辆白色的八座小面包基本坐记了,除了我们三位游客,别人半道上都下车了——他们是回家的学生。
汽车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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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道走了不远,便右拐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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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道一路往北。道路两边有许多小村庄,绿树隐掩中一幢幢楼房粉墙红瓦,装
饰着美丽的藏式图案。村舍旁边大片的农田被铁丝网围着,里边的油菜即将开花,而青稞还一片翠绿,小麦也没有出穗儿。
立曲河一路相伴,河面宽阔平稳,静静地流淌着。河对岸是大片的草原,还有几棵孤零零的杨树在晨风中摇晃。一群牦牛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晃悠,吃草吃累了便趴在树荫下休息,或望着路过的汽车发呆。
山谷开阔,两边低矮的山峦延绵向遥远的北方。山的最高处常常能看见许多的经幡,七彩的风马旗在风中呼啦啦地飘展。
有一座山上写着一行彩色的大字,不是经文,而是“康定情歌诞生地”。其实在康定许多地方都能看见这样的标志。我忽然想到歌里唱的是“李家的大姐”和“张家的大哥”,而为什么不是“卓玛”和“扎西”呢?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可都是藏族通胞呀!后来查阅资料才知道民歌里的原型是一位叫让朵洛的藏族姑娘,“朵洛溜溜的大姐……”后来成都来的音乐家为了歌曲广为流传,才改成汉人的姓氏。
坐在后排的西雅女士一路上不断惊叹沿途风景,“多亏来了呀!好美的地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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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里的路途不一会儿就到了,而不幸的是塔公镇的街道正在翻新,公交车只能从外围的一条烂泥路绕进镇子。这段几百米的道走了二十分钟。镇中心有一个小广场,停着几辆出租车,周围还有好多家客栈和藏餐厅,但是看样子生意不是很火。问公交司机,他说到塔公草原风景区还有十五公里的路程,得自已打车过去。
我们正在商量要不要在镇子上住一晚,一个出租车司机过来揽生意。“去塔公草原啦!上车就走。”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皮肤很黑,身材结实,穿着一件深紫色的藏式长袍,一个袖子耷拉在身后。
老婆问到草原多少钱,他说一百。
“太黑了吧?我明明问的是五十,你涨得也太多了。”
他笑道:“五十就五十,现在走吗?”
于是,我们把背包装在后备箱里,然后上车。西雅决定和我们一起出发去草原,晚上回来住在镇子上。
其实出了塔公镇就是草原,美丽的大草原。和坝上草原不通,这儿水草更加丰茂,生机勃勃;也和呼伦贝尔草原不通,四野都是波浪般缓缓起伏的山梁和河谷,但又不是很高,只是更具立L感。每天傍晚的那场雨将花草洗涤得一片碧绿,青翠欲滴。
司机是个快乐的人,一路上都在跟着音响唱藏族民歌,嗓音洪亮。老婆大声说:“唱得好!”他十分得意,又唱了一首。后来和他聊天,问起他家里的情况,他说他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我以为他家里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忙说:“对不起。”
“就一个儿子,在康定上班。”他说,“我早就离婚了。”
我大为惊讶,忙问:“怎么会呢?藏族人不都是白头偕老一辈子吗?”
“嗨!哪有的事啊?过不下去了就离嘛!我们天天吵架,烦得很呢。”
我不便再追问下去。
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这里有一个叫让各日玛的村庄,村里有几十户人家,这在藏区来说就算是大村子了。那些红色的房子错落有致地建在一处山坡上,远看极其壮观。村口还有一个大酒店,五层大楼,院子里停着几辆汽车。西雅下车问了一下,标间三百,她嫌太贵不愿入住。路边上停着好多外地的车辆,不少游客在村里溜达,年轻人在后面的山坡上骑马。
村庄旁边的山梁上有一处喇嘛寺,紫红色的五层楼远远就能看见。但是我们的徒步起点是几百米之外的木雅大寺,在东边的山坡上,根据导航指示,我让司机把车开到了那里。木雅大寺,这个我在卫星地图上研究过无数次的地方,其规模是新都桥高尔寺佛教学院的数倍,目前还正在修建中。
大寺前面是一片广袤的草原,地势开阔平坦,绿草如茵。更远处那些低矮的山峦起起伏伏,曲线柔美,宛若侧卧的人L,山坡上稀稀落落地矗立着一些矮小的杉树。停车场边上有几匹膘肥L壮的黑马,马背上安放着漂亮的鞍子。见有游客到来,马主人急忙上前招呼生意:“骑马啦骑马啦!
50元一位。好玩不贵。”
两个外地来的女孩骑着马在草原上转悠,她们胆子太小,只能由主人牵着缰绳随意走。这里移动信号记格,西雅女士到草地上玩直播,支起三脚架,对着手机镜头又说又唱,还跳了一段舞蹈。老婆看守行李,我拿着相机到四周走走,拍了一些漂亮的风景照,还录了一段视频。一对藏族夫妇牵着马过来问我:“要不要骑马?”
“我害怕掉下来啊。”我笑了笑。
“我的马很听话的。”
我冲他俩摆摆手,他们有些失望,转身躺到草地上晒太阳去了。三匹装饰华丽的马在他们身旁吃草,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抬起脑袋看看我,然后继续低头吃草。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六月的草原鲜花遍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还有一点点马粪的味道。四周围一片静谧,静得连花丛中两只黄蜂的低语都能听见。厌倦了城市的纷争与喧嚣,此刻的这种感觉十分美好,心,终于安静下来了。忽然无限地眷恋这片土地,真想一个人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发呆。
从远处回望木雅大寺,无比壮观,红色围墙上那些大理石白塔和天上的白云相互映衬,十分和谐。寺院后面的山坡陡然升高,一条盘山公路随着山势通往最高处,据说那里有一个观景平台,可以看见雅拉雪山的全貌。那里还横亘着一道黑黝黝的石头山,像戒备森严的城墙,守卫着后面那座冰雪覆盖的高峰。也许后天,或者大后天我们要翻过那道山梁。成功与否,我心里真的没有把握。忽然老婆打电话喊我回去,我问什么事情,她说想去寺里面看看。在木雅大寺门口,一个又黑又胖的喇嘛看见我们硕大的旅行包,大声说:“这里不能搭帐篷啊!”他指指东边寺院外围的草原,“那里可以的。”
“我们休息一会儿,要去山里边。”我说。
老婆问他:“我能进里面看看吗?”
“可以的,你去吧。”他笑了笑。
我坐在大门的阴影处休息,老婆进寺里去游览,不大一会儿她又出来了。我问她里面怎么样,她告诉我:“里面大兴土木,建了有一半吧,好像没有高尔寺佛学院漂亮。”
“里面人多吗?”
“也是个佛学院,有好多的学生坐在草坪上喝奶茶呢。”
她说。“哎!我在里面发现一个奇怪的动物,不像羚羊,也不像是鹿,更不是牛,反正不知道是什么。”
“传说中的四不像?”
“我不敢确定。要不你进去看看?”
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还是算了吧,今天至少得走五公里,找个有水的地方扎营。”
已经下午两点多了,我们得背着四十五公斤的物品徒步数公里,而这里海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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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背着大包每走一步都累得人气喘如牛。我把正在草原上直播的西雅女士喊过来告别,不知道为什么她特别惊慌。“那我怎么办呐?我怎么回去呀?”
我说:“不是说好了等一会儿来接你吗?”我们前面下车的时侯给出租车司机交代过了。
“那他要是不来呢?我住哪啊?”她还是不放心。“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也可以住村子里的小客栈。”
“卫生那样的……”
我们正在讨论着她的回程,旁边一辆大吉普准备起步,老婆急忙过去说:“帅哥,我们这里有一位女士,你们能不能顺便捎上?”
“可以呀。”车上就两个小伙子,他们要去新都桥。
吉普车沿我们来的路线走了,我俩整理行李准备进山。携带的物品太多背包里装不下,大约有五公斤的水果、蔬菜和熟食只能用手拎着,走路十分不便。老婆建议将登山杖作为杠子,两个人抬着走,反正坚持两天就能消耗掉差不多一半。
我们绕过木雅大寺长长的围墙,向着北边延绵的群山进发,每走几十步就要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着喘一会儿。那些高山和木雅大寺中间有一片广阔的牧场,几十头牦牛在牧场上吃草,小牛犊们无忧无虑地撒欢儿,然后又“哞——”地叫着找妈妈。
当我们走到大寺后面草地上的时侯累得实在没有力气了,便放下背包躺在草地上休息。这时,从大寺里面传来一阵阵佛乐声,悠扬动听,绵绵不绝。寺院里的白塔高耸入云,和天上的白云一样白。而那些云形态各异,气象万千,就像古代疆场上的千军万马。
“你看那云,”老婆指着天空,“像不像万众朝拜佛祖的样子?中央最高的那个是佛祖,下面那些小的云朵就是成千上万个信徒。”
我仔细看看,还真有几分相似。老婆以抒情的语调说:“草地上牦牛在吃草,蓝天上的白云在漫步,寺院里传来阵阵诵经的声音,放下一切凡尘的苦恼,忽然觉得心里很空,很空……”
我笑道:“你开悟了。”
忽然电话响了,是刚才送我们的司机,他大声喊道:“你们让我来接那个女的,人呢?”
“她没给你打电话吗?”我问。糟了,她搭顺车的事情忘记给司机讲了。
“没有啊!让她快点儿过来。”司机很生气。
“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我知道已经于事无补,但还是给西雅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她发微信,手机显示:“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
她把我删了!“我惹她生气了?”我问老婆。
老婆说:“没呀!她走的时侯挺正常的。”
东北方向忽然涌来大片大片的乌云,雅拉雪山那冰雪覆盖的峰顶隐入云层里。
“不想被浇成落汤鸡就赶紧走吧。”我说,“到河边找个地方扎营。”
一阵风刮过,我隐隐约约已经闻到雨腥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