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芝不懈地追问王氏,总算把现在到底是谁的治下搞清楚了。
去年登基的皇帝叫刘肇,是个不过比她大了四岁的小孩,如今是窦太后临朝。
刘肇是谁?董芝完全没听过。她的仙人记忆里不包括他,那肯定不重要。
再追问,去年刚去世的皇帝谥号是孝章皇帝,也没听过,不认识。
再往前,是孝明皇帝。还是不认识。
但再再往前,那就是光武帝。
理论上,她完全不记得的时期,应该代表着相对平和。但是在她听见王氏说再再往前是光武帝之后,她忽然知道了一件事:光武之后的东汉外戚专权,一直很黑暗。
如今又是窦太后临朝,似乎也印证了这件事。
这么一想,董芝就有些害怕起来。
“阿母,我们的生活是不是很艰难呀?”
王氏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笑了,“当然不算。阿芝这几天吃肉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董芝却觉得不大对。
她总记得什么随便的穷秀才的女儿,都可以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懂让饭,不懂织布,倒是会刺绣,但那是为了彰显她们手巧,而不是用来谋生的。
那些什么秀才的女儿呀,每天只需要让婢女帮她梳妆打扮,然后躺在椅子里看话本,不需要读书学习,就会有流落民间当农夫的皇子把她迎娶回家,让她从此连走路都不需要自已走,而是让人搀扶走。
好像这就叫……嫡女风范?
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嫡女,也不知道什么叫秀才。可是仙人的记忆里,秀才好像也就是学馆的书师,跟霍先生和丁先生一样,都是教他们这些幼童识字的。
董芝一歪头,忽然发觉不对。
秀才好像不需要教学童算数。他们连《九九》都不懂,现代人遇到他们,都要教他们《九九》。
董芝瞬间有些嫌弃。
好笨啊,《九九》不是六岁就该会的吗?秀才连这都不懂,怎么敢当书师的呢?
要这样也能当书师,那她也能当了。
想到这里,董芝就有些难过。
她阿母会《九章》,通《诗》《论语》,哪里比不上那些跟猪一样只识得几个字的秀才?那些猪一样的秀才的女儿,又哪里比得上她阿母?那样的人为何可以不劳而获,她阿母却要日夜操劳呢?
“阿母,如果家里不艰难,又哪里需要你日夜操劳呢?”
王氏终于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董芝,眼睛湿润起来。她伸手揽住董芝,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母,”董芝的声音闷闷地从她怀里传出,“阿父不是亭长么?为什么还要你这么操劳?”
王氏擦了擦眼泪,“亭长不过百石小吏,一个月才几个钱,连我们一家的米都买不起。”
董芝懵懂地问:“那我们可以想办法多赚些钱……”
王氏脸色大变,“阿芝,童言无忌,但以后不许再说这话。”
董芝更加不能理解。
“为什么?又不是经商。”
她也没打算让家里经商,毕竟商贾不得为官,她是知道的。
王氏脸色凝重地道:“阿芝,朝廷禁官营二业,连家人也不许从事他业。我们耕作、织布,是不得已,但绝不能在外宣扬。你若是在外宣扬,你阿父就要遭重罚。你也不想见不到阿父吧?”
董芝有些错乱了。
现代人的印象里,这时侯的官吏不管大小,应该都很有钱,还常常欺男霸女,百姓敢怒不敢言,怎么沦落到家里人种个地、织个布,都成了要重罚的罪了?
董芝不能理解,“阿母,为何我们不许从事他业?”
王氏冷笑道:“因为那些两千石、万石官员,以为人人都与他们一般,一月有两万钱、六万钱,月月有廪食,不需要买粮。那些人,口口声声官吏不得营二业,不得与民争利,却不知道百石小吏没有廪食,一月不过九百钱,连买粮给一家老小都难。多少百石小吏为此借贷,生活困苦,他们却在大谈贤人当官,见妻子织布休妻,发现盘中葵菜是家中所种,将食案掀了,立即奔至院子,将家中葵菜全都拔了。因为这都是与民争利。”
董芝越听越不对,“阿母,这贤人是癫了么?”
“是癫了,但是他是符合三公理想的官员。”
董芝思考了下,疑惑道:“阿母,那朝廷为何不增加小吏的俸禄呢?”
“增了,否则你阿父俸禄只有六百钱。”
董芝瞬间就绝望了。
加薪也就是怒增三百钱,结果这工资连买米都不够用,这都是什么黑暗的世道?
阿母还说家里不困难,这是被PUA了还不自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