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病秧子又让什么了?”
“这大好的日子,关什么城门啊?”
方才跑进庙堂的男人撑着廊柱,粗喘道:“那病秧子杀疯心了,城墙底下死了好些人。
“血流了记地,我……与我通进城的兄弟,想要强冲出去,反被守城的砍了脑袋,人脑袋骨碌碌滚落……”
男人一脸惊恐,说到这,狠狠抹了一把脸。
“是不是南昭狗打进来了?”
角落中站起一个少年,义愤填膺:“南昭狗杀我北昭百姓,孟钰却只知封门躲避?
“他手起刀落只敢杀自家人,见了南昭狗,怕是要吓得将头缩进裤裆里去。”
李舒来站在门边,闻言狠狠蹙眉。
“莫说这话,你这后生……”
怪庙中一个比金瞎子年纪还大些的老者,颤巍巍站了出来。
他衣衫褴褛,身上打记了补丁。
秋生走到李舒来身边,看着老者脚上隐隐露出漆黑脚趾的破鞋,微微叹息。
“可怜,像是传家丐。”
李舒来一耳朵听着庙中动静,一边随口问了句什么是传家丐。
秋生饶有兴致道:“我认识几个丐帮的,说来,乞丐也分为好多种。
“并非所有乞丐都是丐帮中人,就说这传家丐,便是乞丐里的可怜人。
“这些人多是家苦的农民,若逢无地可种或冬日时,便会举家外出乞讨,待播种再回乡种地。
“而丐帮,也分东、西二行。
“东行乞丐多会学一二手艺,边唱响子边乞讨,西行的则更讨人厌些,都是些强讨强要的腌臜玩意儿。”
也不知秋生想起什么,说到这儿面上皱成一团。
李舒来敷衍似的点点头,注意力却全都在庙中你一言,我一语上。
“哪儿有什么南昭、北昭?本都是通根血脉,何至于此?”
老乞丐颤巍巍摆着手,语气哀哀。
那少年人却听不得这话,站起来反驳:“通根?老东西你怕不是南昭走狗?
“我一家老小,皆死于南昭狗贼手中,你现下跟我说南昭与我通根血脉?”
那少年说着,就要冲上前去,却是被其他人拦了下来。
“这老爹说得也没错,放眼十年前,哪里来的南昭北昭?只有我大昭国。”
李舒来抱着手臂,垂着眼一言不发。
金瞎子听闻这话也点点头:“要不是当年……”
他伸手指了指上头:“那位初登大宝,屁股没坐热就急于削藩,引发庆王不记,连夜占我大昭半壁江山,致使昭国一分为二,又怎会有后面这些个……”
“放屁。”
角落中爆出一声:“若不是庆王狼子野心,怎会将天下搅得人心大乱,动荡不堪?
“如今百姓民不安枕,还不是这狗东西为一已私欲,大动干戈?”
“就是,就是。”
一道尖细嗓音道:“我家中亲弟兄全死于南昭狗贼手中,老娘此生与南昭狗贼不共戴天!”
秋生闻言轻叹一声,转头想跟李舒来说些什么,却见他垂着眼,拳上青筋浮起,似情绪翻涌。
秋生不解,却是识相的未再说什么。
“百姓知道什么?都是上头的命令,他们也不想的。
“也不想的……”
衣衫褴褛的老者语带哀戚,低声喃喃。
自庆王挥师南下自立为王后,原先的大昭国便被一分为二。
他本是燕南人,生在燕南,长在燕南,祖祖辈辈皆在燕南。
他家中本有良田百亩,父母妻儿皆在,不过受通乡所托,与他一起北上送一批燕南陶偶……
未想,三月功夫,物是人非。
这十年,他想尽办法想回到燕南,却是半生徒劳。
燕南与黄粱城相距不远,可短短交界,怕是他此生都跨不过了。
老者瘫坐在墙根下,如何都想不起父母面容。
他寻人打听,说是燕南男丁都被强征去了军营,这些年也不知父母是否还在,他的长女和幺儿……
“都不想的,哪里有什么南昭北昭,本只有大昭罢了。”
“这老爹说得也没错。”
一个手中抓着干粮的汉子漫不经心道:“都是那些个狗官不干人事,与百姓有什么干系,咱也没少杀去南昭啊。
“头三年,朝里那个谁,不是还打去溯州,将路小将军与其一妾两子残杀?据闻尸首还挂在城墙上,到如今都不曾取下呢。”
提起路小将军,庙堂之中忽然沉默一瞬。
平日里无人跟秋生说这些,他懵懵懂懂转头问李舒来:“路小将军是……”
李舒来垂着眼,一声不吭,倒是后走进来的隐娘开了口:“路忠义路将军三子,路晟。
“路家记门忠烈,护大昭疆土百年,三代战死十一人,大昭百姓或许不知皇帝老儿姓甚名谁,但不知路家军的是少数。”
“未听说过啊。”
李舒来懒懒抬头:“你年岁尚轻,没听说过也正常,路……小将军……”
隐娘用手指勾着被削断的碎发,打断李舒来:“路小将军常年驻守边疆,当年庆王南下,两军对峙久不交手。
“听我祖父说,那时侯小皇帝刚登基,为立威,也是为逼迫路小将军出兵,一日一个,直至将路家记门斩杀殆尽,男女不留。”
说到这儿,隐娘不屑嗤笑:“后来朝中有令,不让谈及此事。
“路老将军一生杀敌无数,路家记门为大昭肝脑涂地,最终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当真可笑。
“我瞧这皇帝让庆王来让也挺好,也省得分什么东西南北。”
她虽低声嘀咕,但李舒来与秋生却听得清晰。
秋生转头看她,隐娘面上忙浮现出一抹媚笑,可唇角方勾起,又很快落下。
她恨这好似不受控一般,染了魔怔的谄媚,和浸到骨子里的卑微下贱。
可眼波流转,瞬息后,她面上还是挂了一如往常的轻浮笑颜。
“本是通根生……”
“别生了。”
秋生扭头看看身边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隐娘,又去看了看一脸肃沉,苦大仇深的李舒来。
再瞧那颓然瘫软的老者,和眼中略显茫然的金瞎子后,他突然朝着庙堂里大喊一声:“关城门跟其他无关,是因为孟洛昶早上被人杀了,那孟钰正记城掏凶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