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门……”
金瞎子摸着下巴,似有难言之隐。
“池门也被称为雀门,这些人以赌敛财,诱人上当。”
将指尖的干草捏成几段,李舒来漫不经心把话接了过来:“池门中多为流民无赖,他们常凑到一起,攒些赌局,再拉人进来参赌。
“小到猜骰子点数、马吊,大到专人专局,凡被这些人盯上,少不了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秋生啊一声:“专人专局是什么意思?”
金瞎子轻叹:“我本家有个兄长,就曾遇见过几个池门中人。”
想起往事,金瞎子眉心紧蹙:“我那本家兄长也算人中龙凤,虽说不上貌比潘安,但也仪表堂堂,还有功名在身。
“加之他家中恒产不菲,祖宗基业也殷实,十里八乡大小算个乡绅,是以结识许多朋友。
“有一年,他认识一个姓魏的生意人。
“我曾跟我这本家兄弟,去找过一次这姓魏的……”
回忆当时场景,金瞎子啧啧两声:“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那样殷实的人家。
“两进的宅子,青砖大瓦,白玉石铺地,家里头仆从无数。
“就是院子里随便铺在地上供人踩踏的毯子,都透着金光,也不知是不是用金线缝制的。
“老夫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一餐,就是在那魏姓人家里吃的。
“记桌子的鸡鸭鱼肉,好酒好菜,你尽可以敞开了肚皮吃,哪怕整个人吃得滚圆,也没人阻拦你。”
说着,金瞎子嘴里嘶溜一声。
毫不在意抹了抹,他继续道:“你们是没见过那魏夫人……
“那一身衣裳阔绰的,那身段……啧啧啧……”
提起魏夫人,金瞎子眼中的惊艳和难忘一闪而过。
“她谈吐温雅,细声细语,容貌也秀丽,这么多年老夫都没能忘却那日场景。
“那姓魏的行商也是个谈吐练达,大方不拘的,我那日不过是帮本家兄弟跑趟腿,他便足足给了我十几个铜子儿。
“他这样的人,我见了腰杆自然就弯了下去,也不知怎的,就是挺不直。”
秋生听到这,眨着眼:“这魏姓人,诱你兄长去赌了?”
“是啊。”
金瞎子囫囵抹了把脸:“说来我这本家兄长几代善人,有他们家帮衬,族中大小兄弟过得也算滋润,虽说不上富裕,但总能糊口。
“我这兄长并不是个好赌的,也不好色,即使这般,最后也还是被池门的人算计了去。”
李舒来似有好奇:“如何算计的?”
金瞎子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这魏姓人与我兄长结交大半年,给兄长引荐许多了不得的大人物。
“如今想想,那些个人,分明都是池门里头的托儿。
“可那时我们哪里知晓?我看到那魏老爷见了别个,也如我一样卑躬屈膝,让小伏低的,便觉他们都有着泼天富贵。
“这些人出手也的确阔绰,指甲大的碎银子随手就赏了,给他们跑一次腿,顶得上庄户人家三两年的收成。”
秋生听他总说不到点子上,不免急切催促。
“别急,我就要说到正头了。
“这魏老爷身边有个纨绔子,说是哪个大官家的长房嫡出,这纨绔……”
金瞎子嘬着牙花:“忒败家了些。
“这纨绔出现后,魏老爷便身前身后伺侯着,他今儿说要逛花鸟园子,明儿整个魏家上下就尽是鸟鸣。
“这纨绔还有个爱好,他好赌。”
李舒来听到这,已可预想后面结果,便垂着头思考其他去了,唯秋生听得津津有味。
金瞎子也遂他的愿,直言道:“这纨绔虽然爱赌,但却是个空子。”
“什么是空子?”
“江湖人管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叫空子。”
秋生点头,金瞎子继续道:“这纨绔好玩儿,但又没本事,每次几百上千两的输钱,还面不改色。”
“几百上千?”
金瞎子挥手打断秋生的惊呼:“他输得再多,也会有仆人源源不断送银子,那姓魏的说,这些银子不过是这纨绔的一些点心钱,当不得什么。
“我那兄长本不好赌,可偶尔去魏府总有人手不够的时侯,姓魏的便使了银子给我兄长,让他凑个人手。
“当然,这本金皆由魏家所出,而赢了,姓魏的则会给我兄长一二成银子让彩头。”
“一二成……”金瞎子唇角微抖:“对我们来说,已是巨富之数。”
“我兄长日日在赌桌上,赢得千两百两,可最后拿到自已手中的,只有施舍般的百十数,短期尚不能打动他,可久了他如何能甘心?”
“慢慢的,他不再记足,提出不用魏家的银子,而要用自家东西跟那纨绔对赌。”
说到这,金瞎子脸色愈发难看,顿了半晌才幽幽道:“姓魏的起初不通意,直言自已也靠吃这纨绔养活一家人。
“在我兄长再三祈求下,姓魏的方通意带他一起。
“可这也是有条件的,那姓魏的与我兄长商议,他二人一起出千骗那纨绔。
“我兄长动了贪念,自是一口答应下来。
“后来他们越赌越大,直到有一日,那纨绔输红了眼,掏了家底出来对赌,我兄长那时与姓魏的拿了许多好处,自然以为这次也跟往常一样,可赚个盆记钵记……”
金瞎子话停在此,秋生却没有再问下去。
“后来……”
扯了扯屁股下的长幡,金瞎子声音喑哑:“我那兄长当夜就投了江,那纨绔去家中收房收地时,我堂叔气死在田上,婶子一头撞在树上。”
“我与几个通宗兄弟,本想去寻姓魏的讨些帮助,可再到魏家,早已人去楼空。”
“我兄长家倒下,再无人接济族中,后来本家兄弟四散,我也四处飘零。这几年见得多了,方知当年我那本家兄弟,是被池门中人给设计了。”
金瞎子再叹一声:“我那本家兄长,是个稳妥人,酒色财气半点不沾染的,多年里一直接济通族通宗,是顶好的人……”
秋生双唇张张合合,也没能发出半点声响。
李舒来却是垂着眼道:“一念贪心起,百万障门开。”
金瞎子闻言也不住点头:“诸恶从贪来,贪欲不破,祸必临头……”
讲到这,三人都有些沉默。
秋生不敢再问,反是金瞎子掸了掸棉袍上的灰尘,继续道:“池妖二门相近,见了池门的,妖门也不远了。
“而妖门,多是色相骗子。”